第一百六七节 甲四十三
野蛮人对此大为好奇,纷纷凑过来看新鲜。天狂知道自家兄弟见多识广,他一把从碎齿手里抢过这头怪物,小跑着扛到天浩面前放下,迫不及待地问:“老三,你看看,这是什么?”
柔和的天色总是令人愉悦,然而几小时过去了,行走在崎岖山路上的人们并未看到期盼的太阳。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灰蒙蒙的阴天,飘荡的云层挡住了阳光,也再次激活了天浩心中的疑惑。
尽管不太情愿,豕人还是老老实实扛起锄头,按照城主的规定把粪肥与泥土拌匀,播撒种子。
“这的确是稻子。咱们这边都是种小麦,但我以前在狮族人那边见过,长得一模一样。”
呆呆站立了几秒钟,他像疯了般拔腿狂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那片青翠的“树”下。
在文明时代,这里应该是一座城市。人类在灾难面前只能逃避,他们开着私家车,像受惊的蚂蚁那样纷纷驶入通往城外的公路。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道路阻塞,数以万计的车辆在公路上排成长龙。也许逃难者谁也没有活下来,他们也可能很幸运,只是放弃财产跟随临时指令进入附近的地下避难所。
……
毫批是水稻中的巨人,植株超过两米的原生毫批比比皆是。(事实,并非杜撰)在当地傣族传说中,就有“稻子树”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老嬷嬷的话的确有其道理。这一带都是崇山峻岭,地震造成的影响很小,几乎可以不计。
违反规矩就杀。
挂在高杆上的人头比任何法令都具有威慑力。
老嬷嬷就是最好的例子。它是一台幸运的光脑,这种幸运虽说产生几率很低,却并不意味着不会降临到别的地方。
长时间无人看管,这里的植物生长漫无规律,它们在成熟与繁衍中进化,基因深处有着古代人类强行给予的遗传成分,在这个混乱野蛮的世界无序生长。
麂子通常生活在热带雨林,或者是亚热带地区。从区域分布来看,很少,甚至不可能出现在这种靠近寒带的地方。天浩只能感慨物种对环境的适应性是如此强大,没人愿意死,其它动物也一样。
杀人是统治者的权力。
山脉开始变得稀疏,起伏的丘陵成为主调,密集的森林蔓延生长,野兽也越来越多。根本用不着担心粮食补给,每顿的主菜不是烤野兔,就是烤地鼠,或者麂子肉。
这里的岩石并非自然形成,而是大块的混凝土。与其说是山脉,不如说是好几幢三十层以上高度的大楼相互挤压、碰撞、坍塌之后形成的结果。那是地壳运动导致的强行移位,人类文明建筑在自然灾难面前就像儿童玩具一样松散脆弱。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古代人类的骨骼早已分解,纸张变成泥土的一部分,塑料也面目全非。
这是老嬷嬷给予的路线,也是最安全,通过几率最大的路线。尽管监控数据来自卫星,距今已经过去漫长的岁月,但这台老旧光脑的顽固性与执着实在令天浩无话可说。
这是一条旧公路,如今踩在脚下充作路面的部分,其实是一辆辆密集连接的汽车。
真正的杂食动物。
它的外形像鹿,体型却比巨角鹿缩小了百分之三十。头部没有犄角,唇边却有着外凸的獠牙。区别在于,不是像豕族人那样由下自上生长,而是反过来,弯曲角度向内延伸,非常锐利。
“甲”字只剩下一半,“四”不见了,中间的“十”还在,“三”还剩下大半,勉强可以认清。
天浩用力扳开死兽的嘴,仔细看了几分钟,颇为笃定地回答:“这是麂子。你看它的毛皮颜色发黄,所以也叫黄麂。”
眼前的水稻植株超过三米,即便是天浩也必须抬头仰望。他看到了正在抽展嫩叶的茎秆顶端,太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一抹光,照亮了嫩芽深处正在成型的幼小穗体。
他对这个野蛮世界有了更强烈的信心。
轻轻抚去表面的泥土和积尘土,文字早已斑驳不清,难以辨认。
天狂从蔓藤深处找到一块长方形物件,送到天浩面前,小心翼翼地说:“老三,这上面有字。”
“这也太大了,这稻子能吃吗?”
老嬷嬷应该没有撒谎。
老嬷嬷没有撒谎。
这里的确是甲四十三区域。从标牌上残余的文字判断,应该是一个物种实验基地。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们,属于磐石城!”天浩站在高处,带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狂喜,大声宣布对片区域的统治权。
身后,是天狂等人震撼无比的惊呼声。
毫批的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它的生长周期短,可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缺点是产量极低,亩产稻谷约为一百七十公斤,但这种稻米味道极好,香气浓郁。
当然,砍头之前会给你个机会,首次违规的惩罚轻一些,当中剥掉衣服狠狠抽二十鞭子。
交代完这句话,天浩反手抽出斜插在背上的长柄战刀,绕开正前方如森林般密集的毫批,朝着远处走去。
越往北走,天浩看到了更多熟悉的东西。
一幢房屋藏在蔓藤深处,天浩挥刀斩断密密麻麻的绿色枝叶,驱赶开无数受到惊扰的虫子,露出久远建筑的基础轮廓。
有些地方实在无法攀登,只能搭人梯。
天狂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周边棱角坚硬的石头,凑近眼前,饶有兴趣地说:“这东西挺漂亮的,好像是一种矿石?”
“这玩意儿能吃吗?”这是天狂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地区环境与气候的缘故,这类实验基地培育的良种受到限制,没有玉米和马铃薯也可以理解。
凶狠的碎齿满面狰狞:“给他肚子上开个洞,把肝割出来下酒。”
“这里的好东西太多了,所有都是我们的。”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世界是如此之大,北方蛮族各部落总人口只有两千万,抛洒在庞大的陆地上,就跟寄生在人体表面的细菌差不多,毫不起眼(专指体量,非数量)。
他看不是随口乱说,这的确是一头麂子。按照文明时代的分类,它是鹿科的一种。碎齿猎到的这头是雌性,所以没有犄角。外凸的獠牙是麂子犬齿,并非变异所导致。不过,这头麂子的体量远远超过文明时代的同类,增加了好几倍。
其他人也一样。虽然在场的人有一些年龄比天浩大得多,却丝毫没有对他的命令和态度产生抵制。如果说孚松是埋在坟土深处的一粒渣子,天浩就是黎明地平线上令人瞩目的那颗明星。
其实他们同样有着工作的激|情。包产到户责任制如今在磐石城全面实施,这条法令从文字上很难让人看明白,但只要理解透彻就不难用简单字句说出个一二三。豕人脑袋瓜子一根筋,他们只知道“干的越多,得到越多”,这种好事以前在钢牙部连想都不敢想。在祭司的带领下,一个个外形恐怖肥壮高大的野蛮人学会了简单计算,他们扒拉着手指,舔着唾沫,知识贫乏的大脑在无数“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思维深处寻找结果。
像树木一样高大的稻子,这并非童话,而是现实。
他看到了大片生长的甜菜,无数长出地面植株的萝卜,好几种不同类型的稻米,正处于生长期的大豆……在远处的山梁上,可以看到成片的果树,甚至还有挂在树枝梢头的葡萄。
“固定地貌无法改变,唯一有可能产生变化的就是植被。它们属于可被删除的部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头麂子出现了明显的变异,它嘴里的牙齿同时兼具磨碎植物和撕咬肉食两种功能,而不是像牛或马那样只有粗大坚硬的臼齿。这意味着它和它的祖先在变异过程中食物圈进一步扩大,虽说尚未进化出爪子,却吃了不少肉。老鼠、野兔、鸟类……说不定还有大型野兽,也包括人类。
他看到了巨大的,像树一样的稻子。
他很清楚这是什么。
不听话就杀。
天浩瞥了一眼:“喜欢就留着吧,可以摆在家里做个纪念。”
向北面行进的道路折来折去,有时候一公里要整整走出两个多钟头。有密林,更多的还是悬崖峭壁。每当遇到无法越过的障碍,队伍就不得不停下,分出人手在周围寻找可利用之物。比如巨大的树木,或者足够坚硬的岩石,以搭建滑索,用石块堆叠等办法,朝着天浩心中的目的地缓缓接近。
“城主说得没错,这是我们的地盘。”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像基地那么幸运,身处高浓度辐射环境有时候也是一种好处,老嬷嬷能够保存到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有人乱哄哄地发出叫嚣。
继续往北。
再犯,那就不要怪我冷酷无情,不讲情面。
可祭祀仪式那天突如其来的降雨是怎么回事?
天浩知道眼前的稻米叫做“毫枇”。在自己熟悉的那个时代,毫批原产于云南,也就是当时著名的“遮放米”。
结论是如此简单明了:只要按照城主大人说得做,到了秋天,就能收获装满仓库的粮食,老人和孩子都可以吃饱。
第一眼看到远处那片稻田的时候,天浩觉得大脑里所有思维被瞬间清空。
“我的天啊,这么大的稻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白色墙漆早已剥落,变得斑驳。它的设计风格应该是庄重典雅,如今却饱含着历史的厚重,给人以古朴感。坍塌的楼梯,面目全非的门窗,各种早已腐朽,却在狭窄区域内奇迹般勉强保持完整的家具摆设。只是手指轻轻一触,它们立刻松散,继而崩溃。
碎齿猎到一头怪异的野兽。
看着满面高兴扛起黄麂转身朝着河边飞跑的天狂,天浩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暗自叹了口气。
天狂发出崇拜的咆哮:“没错,谁敢跟我们抢,老子就砍下他的脑袋,挖出他的脑子!”
“当然能吃,而且味道很不错。”天浩淡然地笑了。
没有掌握科学改造方法之前,大自然对人类充满了恶意。它用险恶的地形限制了人类活动区域,各部落之间常年爆发战争,在温饱都尚未解决的情况下,很难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探险家。
一路走着,由无数楼房构成的山脉越来越稀疏,个体也越来越小,大片的森林占据了视野,道路却变得有些奇怪。构成路面的泥土砂石与其它地方区别很大,有很多散碎颗粒,反射出耀眼的微光。
就算与其它蛮族城寨比起来,磐石城无论生活条件还是环境都好了太多。再看看城市周边,鹿族人被我们打服,豕族人被我们灭掉一个部落,短短几年时间,几百人的磐石寨一跃成为人口数量超过四万的大型城市……自豪与骄傲油然而生,如烙印般深深刻入人们的大脑。
留在公路上的车辆变成了遗迹,风吹日晒,电闪雷鸣,大自然的腐化分解法则对它们同样有效。如今,早已看不到完整车体,高强度塑料或钢制的框架辅修破裂,发动机和车体钢架只留下一圈深黑色痕迹。它们变成了粉末,甚至某种以金属为食的病毒(细菌)最喜欢的家。野兽在这里来回出没,无数风雨狠狠碾压,粉碎分解的人类造物轰然坍塌,形成一座座略高于地面的隆起土丘,脚踩上去,会发出“吱吱格格”的密集摩擦。
可以在这里建一座城,将一切都纳入控制。
黑齿唯唯诺诺,对天浩相当恭敬。
“不要乱动这里的任何东西,所有人保持戒备!”
心潮澎湃的天浩转身望着远处。
难道真相就是如老嬷嬷所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基地,它们在小行星撞击地球的灾难中侥幸存在,就算大部分功能损毁,却仍有部分系统维持运转。
对北方蛮族来说,这里不是禁区,却从未有人来过。
这是一块标牌,文明时代挂在单位大门两侧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