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迷乱的世界
又是姓氏。
天浩想起了巨角鹿。寨子背面的鹿群规模实在太庞大了,很难想象林木繁茂的山区能有足够的食物养活这些动物。它们体型高大,意味着每天必须大量进食才能维持生命。山林可不是牧场,没有足够的草料,光靠啃食树皮和嫩叶,它们到底是怎么存活的?
辐射?
“以所属部落作为姓氏是一件奇怪的事。我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记得进入培养舱以基因形态休眠的时候,基地里所有人都有着不同的姓氏。我假设是一场大毁灭改变了一切。全球性的核大战?剧烈的地壳运动?还是像《福音书》里说过的那样,上帝用洪水淹没陆地,只有最后的义人亚当才有资格活下来?”
“白人王国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北方大陆是一块禁地,任何踏上那片土地的人都会死。”
沉默的天浩目光随着这段基因信息变得轻柔。没想到连文明时代的幸存者也不能免俗,来自社会道德框架的压力果然大于个人意志。
“我不知道南方和北方的对峙形态究竟从什么时候形成。蛮族与白人之间互为矛盾不可调和的死敌。我建议你有机会的话,最好去一趟锁龙关。那里的地形特征很难用一两句话描述清楚,很多事情你必须亲自看过才有体会,我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时间,基因保存的信息容量有限,无法进行详细记录。”
还有海里的那条巨型皇带鱼,如果是在辐射环境下导致变异,那的确是合乎逻辑的解释。
“他们的文明程度极高,拥有先进的科技。当然,这是以北方蛮族为对照体而言。南方白人的文明进程相当于十七世纪初期,甚至更早,介于黑暗时代与启蒙时代之间的那个的阶段。他们懂得使用火绳枪,也许还出现了原始燧发枪的雏形,至少我没有见到。他们有着强大的海军,大规模使用木制风帆船,文化经济远远超过北方蛮族。与他们比较,我们是真正的野蛮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南方白人拥有如此先进的科技力量?其实从地域角度来看,北方与南方之间就隔着一道锁龙关。按照文明时代的观点,战争是最好的科学催化剂,交战双方都可以从对手身上学到更多的知识。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野蛮人仍然愚昧,他们拒绝使用新式武器,从未对火药进行研究。反观南方白人,他们却一直走在科技的最前沿。封闭是如此严密,尽管我是大巫师,也很难得到关于来自南方的更多情报。但是前线士兵对此深有感触,我看过一份报告:白人在火绳枪研究与使用方面不断进步,这种古老枪械的射程在十年时间里提升了二十米。”
“我个人倾向于核战争。锁龙关的确地势险要,可是以南方白人的先进科技,打消耗战,源源不断提供更多的火药和士兵,锁龙关失守是迟早的事情。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古怪,我作为牛族大巫跟随军队在前线待过一段时间,提审过几个白人俘虏,他们对踏上北方大陆这片土地显得畏惧。俘虏的数量不多,甚至应该说是极其稀少。他们拒绝投降,即便是在突围无望的绝境下,也宁愿自杀。”
核战争?
“我是牛族人。贵族……呵呵,以前从未想过这辈子竟然有机会跻身于上流社会。算是入乡随俗吧!我现在的名字是牛建华。”
“很奇怪不是吗?这让我想起了核战争结束后的世界。所有的东西,包括土壤也被辐射污染,人类在这样的环境里无法生存。就像切尔诺贝利,那块死域存在了很多年,没人敢踏足其中。”
“无论任何一个部族,每天冬天都会面临食物短缺的问题。上位者的行为在我看来是如此愚蠢,他们宁愿耗费大量粮食也要酿酒,在所谓的节日和神灵祭祀上的宴饮庆祝,对治下活活饿死的平民视而不见。没人想过要起来反抗,所有人都觉得上位者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贵族权利’。很幸运,野蛮人强大的生育能力填补了死亡陷阱,女孩十岁成年,当年出嫁后有百分之六十的几率怀孕生产。文明时代成年女子十个月的成熟怀孕期,现在被缩短到了五个月,甚至四个月。我观察很多胎儿,他们从未出现过先天性缺陷,‘唐氏筛查’在这个时代毫无用处。他们不会顾忌近亲结婚,在一些遥远偏僻的部落村寨甚至出现了直系男女通婚的情况。”
“我没有去过南方。对于野蛮人,那里同样是一片死亡禁地。”
“最大的问题,是生活在北方大陆这块土地上的野蛮人。”干缩人头传递过来的信息直接触动着天浩思维最深处:“白人的禁地,却是野蛮人的天堂。他们在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用原始的方式狩猎,田间耕作水平低下,知识传递沿用着古老的‘口授’方式。”
“后来者,你可以沿用我目前已有的数据对这个世界进行观察。缩短怀孕周期与高速发育成长没有必然关联。它们导致的唯一结果就是整个北方蛮族种群人口大量激增。文明时代国家管理者忧心忡忡难以解决的人口繁殖问题,如今被彻底自然化。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是以几何倍数增长的爆发性模式。我觉得我开始理解蛮族部落上位者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残酷至极的做法,也不再对每一个神灵祭祀大规模屠杀行为觉得反感。生得多,杀得多,他们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确保了社会框架平衡,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如果是最后一种假设,那与这个世界的现状倒也吻合,勉强能解释过去。历史证明,只有整个社会制度被颠覆,掌权者牢牢统治民众思维的时候,一些匪夷所思的法令才可能被所有人视作正常。尤其是大规模的活人祭祀,这在文明时代是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