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然后，我哭了
我看过他拍其他人的样片，拍得真的很好，每个模特都像是有灵魂的样子，可是他的脾气也是真的糟糕。
我把笑容调试到一个自认为恰到好处的程度：“这个，送给你妹妹。”
顾不得楼梯台阶脏，我一屁股坐下，从包里翻出纸巾来垫了两张在地上，拉了拉陈汀，示意她也坐下。
确实是个挑剔的主儿，我心里叹了口气，可是表面上我还是微笑着：“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咖啡，只是还热着，我让你暖暖身子而已。”
陈汀固然是有她难搞的地方，但就我跟她相处一天下来的表现看，她倒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你敬她一尺，她好歹也会还你七八寸，并不像之前同事们形容的那样刁蛮跋扈，颐指气使……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陈汀似乎是真的被震撼了，她皱了皱眉头：“你脱成这样干什么，快穿上衣服，别感冒了。”
这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但在它形成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
我指的，并不只是关于陈汀的这件事。
那天早上，我醒得比闹钟还早，七点整，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没停下来过。
在她接通之前，我心跳得特别快，第一次跟简晨烨在外边约会时我都没这么紧张，嘟嘟声快停下的时候，陈汀终于接电话了，我一听她的声音就知道，这家伙还在床上。
洗漱完毕之后我匆匆忙忙地从冰箱里拿了点东西吃，随便吞了几口之后便给自己化了个淡妆，要知道平时我可是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素面朝天的女员工之一啊。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别的才好。
我从包里翻出第二份快递的东西，是一本插画绘本，扉页上有插画师的签名。
我不记得那种寒冷持续了多久，整个身体都丧失了知觉，思维也变得迟缓。
车程过半的时候终于给我等到了一个座位，坐下去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可以给陈汀打电话了。
苏沁愣了一下，或许是被我从来没有过的严肃样子震慑到了，她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便带着那几个男的走了。
然后，我哭了。
说实话，好像真的也没有，但苏沁明显不相信：“齐唐担心她又弄出什么新花样，特意叫我来协助你。”
我裹着衣服捂了好半天才捂回元神，陈汀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怜惜又像是责怪。
其实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我很好地完成了老板交给我的任务，别人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却做到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美好的一天。
凝重的气氛有那么片刻的僵持，陈汀似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这又是什么居心？
当然，或许是她还没有露出真面目，又或许是我见识过的极品太多了，比如vivian，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没有人跟我说话，闲聊，拍摄的场面陡然变得十分专业。
不知道为什么，在劳累了一整天之后，回家的这条路，我想慢慢走回去。
再一看表，已经八点了，我住的小区到巴比伦花园坐公交车得一个半小时，幸好我前两天已经查好了线路，带上东西就可以出发了。
去化妆师工作室的路上，我和陈汀相对无言，她大概是还没从瞌睡中缓过来，而我是满满的心事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
万万没想到，齐唐居然说：“你的位子空着，我会不习惯的吧。”
但我臆想中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我慢慢地吃着那碗逐渐变冷的即食面，影子投射在墙上。
挂掉电话，我对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边为今天的天气祈祷，一边给公司指派给我的司机打电话：“刘师傅，你记得先去接摄影师，送他们过去看看情况，再去巴比伦花园接陈汀……我啊，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过去，我会在你前面赶到的。”
我心不在焉，随口附和了他几句便打发他去洗澡。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当领导的料，学生时代十多年连个课代表都没捞着，那时候我大概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有一天，我叶昭觉要在某个场合，担任起统筹全局的重担。
陈汀从我手里接过绘本的时候，一双杏眼瞪得好大，说话的声音也有点抖：“你……怎么会……”
“坦白讲，我觉得自己受之无愧哎。”到了这份上，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自己也觉得诧异。
我觉得很疲倦，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的那种疲倦，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多星期以来充斥在我身体里，在我血液里的那股激|情正如退潮一般迅速消退，蒸发在空气当中。
天已经黑了，小区里的路灯散发着暖和的黄色光线，我抬起头看到万家灯火，那一刻，我的脑海中浮出一个词语：命如草芥。
她顿了下，又问：“我想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我没有配合你，拍摄没有顺利进行，现在，你还会拿出这个吗？”
我不管不顾地打断了他们：“等会儿再化，让她先吃点东西……我买了一份甜粥一份咸粥，不知道你的口味，你选一个。”
不知怎么的，我有种感觉，她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傻子也听得出她并不是在夸奖我。
此时，陈汀从起居室里走出来，她换好了衣服，黑色长发也梳过了，没化妆，但看得出的确是个标致的美女。
齐唐立刻意识到了我的反常：“你病了？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话虽这样说，但她毕竟还是从我手里把纸杯接了过去。
我撇了撇嘴角，他不是在短信里对我信心满满吗，原来只是场面话。
“陈汀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今天所有的事情，她对你评价很高，赞不绝口，说你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员工。”
完了，真给陈汀那个乌鸦嘴说中了，我感冒了，难怪头痛得这么厉害，像是要裂开来一般。
没等她说话，我从包里拿出一瓶防晒霜：“怕你自己没准备，我给你带了备用的，这是我闺密送我的，不是山寨货，放心吧。”
“我去看了你的微博，无意中发现你妹妹喜欢这个插画师。”我还是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拍完，我就跟你一起穿衣服，你觉得冷，就想想，旁边还有人陪着你一起挨冻呢。”
到巴比伦花园的时候，陈汀要下车，我连忙拉住她。
我把咖啡递给她，她摇摇头：“我不喝这种速溶咖啡。”
她笑了笑，说：“我要甜的。”
我茫然地看着他们，虽然我自己没有拍过写|真，但我也不是傻子，我看得出陈汀有多不在状态，她的身体是僵硬的，表情是僵硬的，眼神也是僵硬的。
我从前不知道文文弱弱的苏沁，竟然也有这么刻薄的一面，她用词既准且狠，一点余地不留，明明白白透着一股良家女对风尘女子的不屑和鄙夷。
剩下的，只有摄影师、化妆师、摄影师助手再加上我和陈汀，五个人。
这是个不错的预示，她并不抵触我。
我盯着手机，很久很久，我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
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不知道是哪一股力量让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我抬着酸痛的小腿，像一头沉默的骆驼。
我扶住额头，想了想，我决定去附近的麦当劳买点饮品。
两点钟，我们赶到了岑美大厦，摄影团队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摄影师加他的助手，再加上齐唐创意自己的人，总共也有七八个，其实这真的是个小项目，不值得花这么多人力，唯一的解释就是，陈汀真的不太好伺候。
他在那端轻声笑：“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从楼梯间回到天台上重新进入拍摄，我看得出她认真了很多，但仍然不够理想。
“喂——”一开口，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跟个老爷们儿似的粗声粗气。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体谅我，配合我的工作。我非常想做好这件事，我需要得到认可，需要让老板看到我的价值，这样我才能有更大的上升空间，才能涨工资，拿奖金，才能交房租，然后存钱，买房子。你是我的一个机会，我不想草率地放弃。
我跟自己说，让她哭一会儿吧。
早高峰时期的公交车永远是这么拥挤，幸好我今天不用打卡，多等几趟也不碍事，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稍微空那么点儿的公交车，我连忙把在早餐店买的豆浆猛吸两口，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事实上我相信她已经尽力而为，你能指责她什么，她毕竟不是专业模特。
“即使今天的工作没有顺利完成，我还是会把这个交给你的——”我挑了挑眉毛，“信不信，是你的事。”
真不是人干的活！我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脏话。
煮到一半的时候，简晨烨回来了。他喝了一点酒，神色兴奋，没有注意到我的失常，甚至都没有发现我病了，只是一个劲地告诉我，他今天是去跟几个搞艺术的朋友聚会，其中一个是上个月刚从法国回来的，大家都很久没见了，所以特别开心。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谁也没说话，两个人隔着电话诡异地沉默着。
这可是深秋时节，尽管她里面还穿着一件针织衫，可是也抵挡不住这天台上的低温和寒风，外套只在我手里待了一分钟都不到，就被陈汀抢了过去。
很奇怪，不知道是哪个齿轮出了问题，我原本不应该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没办法，谁也说服不了她，摄影师只好采取迂回的方式说：“那你穿着外套，我们先随便拍一些，找找情绪。”
我在客厅里又等了好半天，才见一个裹着睡袍的女人打着哈欠从起居室里出来，见到我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惭愧：“不好意思，我平时都是这个作息，你先坐会儿，我稍微弄一下就行了……王姐，你给叶小姐弄点吃的，昨天炖的燕窝还有吧……哎，叶小姐你别动，坐着，等我一会儿，很快的。”
他们几个看着我，终于明白了。
我以为是简晨烨，看清楚屏幕上的名字之后，我的理智立刻恢复了大半。
陈汀在我说话的这会儿，已经把咖啡喝光了，接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来，拿了一块桂花糕。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是很多了，这个季节，天黑得早。如果今天不拍完，下次再想协调大家的时间，恐怕又不知道要费多少周章。
工作室的周边设施齐全，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一间粥铺，要了一份麦片粥和一份鱼片粥，打包好之后赶回工作室，化妆师刚给陈汀打好底，其他的什么都还没弄。
“是我……喀喀。”
她给我的印象并不算差，至少并不像之前苏沁他们所描述的那般嚣张跋扈。
跟摄影师结完账之后，我如释重负——我做到了。
这就是前一天我收到的快递中的一份，c城的老同学寄给我的，她家长辈自己做的艾叶糯米糕和桂花糕。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一层一层又一层，幸好我背包的时候很注意，一点儿也没弄坏。
按照计划，拍摄完之后刘师傅开车分别把我们送回去，摄影师和化妆师比较近，后半段车上就只剩下我和陈汀两个人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完成之后，于公于私，我都可以交差了。
我把那条短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最终我才确定，我没看错，他是叫我昭觉。
其实在拿出这份礼物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被她曲解，但我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或许我是有我的目的性，但不全是为了这个。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插画师恰好是我男朋友的同学，我也不会特地花工夫去弄来，再来就是……我也有过青春期，也有过自己喜欢的明星、作家，也有过崇拜的偶像，我大概也能理解你妹妹的心情，所以——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一片乌云飘进了我的脑中。
最后是他打破了僵局：“我挂了？”
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把陈汀的外套放下，然后，我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两件，三件，最后，只剩下内衣。
我不知道我们在楼梯间待了多久。十分钟？十五分钟？或者更久？久到苏沁都忍不住来催我们了。
陈汀嗤鼻一笑：“有什么用，到了天台上还不照样挨冻。”
我摊开纸包送到她面前：“肚子饿了吧，给你吃。”
可是我拉开门，只看到冷冷清清的客厅，连灯都没有亮一盏。
天知道我从哪里学会这一套传销似的东西，是平时看电视购物看的，还是因为我有个艺术家男朋友……管他呢，只要这方法管用就行。
这是天赋而不是态度的问题，我拿着她的衣服，站在一旁心急如焚。
电话那端的齐唐也有点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是叶昭觉吗？”
仅仅穿着一套华丽内衣的她，尽管身材曼妙，但肢体僵硬得就像一个橱窗里的木头模特，没有丝毫风情可言。
她看起来很不高兴。我能够理解。虽然还没有人明着说什么，但大家的眼睛里都摆明了看不起她，认为她是个笨蛋。
到了工作室，化妆师开始给陈汀做造型，我在一旁看了几分钟之后，忽然想起来，我们走得太匆忙，她还没吃早餐呢。
我愿意一辈子都不吃燕窝，只求陈汀抓紧时间。
陈汀盯着我，眼神如利刃一般，片刻，她眯起眼睛端详了我片刻，见我仍然面不改色，忽然莞尔一笑：“叶小姐，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啊。”
“没错，我很想做好这个项目，同事们没能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这多了不起。但就算我没做好，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其他人也没做好，老板不会因此就开除我，我回公司照样当助理，打打杂，没什么损失。
摄影师跟陈汀沟通了十几二十分钟之后，便正式开始拍了。
这怎么行——我扶着额头，心力交瘁。
“我还以为你会说‘既然你病了，明天就在家休息吧’，真是看错你了。”
怎么办？大家面面相觑，最终，目光全部落在了我身上。
如何不一样，陈汀没有明说，但我就看苏沁他们几个人的态度，心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振动原来来自我握在手中的手机。
人人都看不起她，她当然也看不起这些人。
又停顿了一会儿，陈汀忽然换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叶小姐，我小看你了，你为了工作……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此刻的我显得非常凶猛，但我意识不到。
我把纸包重新包上，挤了个微笑给陈汀：“都给你留着，好好拍。”
再来一次，我也许无法做得更好了。
苏沁陪我一起去，十分钟的路程我一句话都没机会说，全听她吐槽了。什么自以为自己多漂亮，其实气质就是个路人；什么一个风尘女子不知道哪儿来的优越感，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靠男人，明明是个下贱命，还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
刘师傅把车开到我住的小区门口，原本想送我进去，但我却主动下了车。
谁说她是笨蛋，大多数人最常犯的错误就是低估美女的智商，陈汀可一点都不傻，她看到这两样特产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保姆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谁在上午十点之前来找她家太太，看我的眼神分明带着强烈的不信任，我解释了好半天才让我进门，趁着我在玄关换鞋的时间，她叫陈汀去了。
陈汀的面容有一点松动，但还不是完全信任我的样子。
皮肤上散发着一层奇异的灰色，蓝色的血管在表皮底下分外明显，我靠着墙，抱着自己，虽然很徒劳但我觉得这样的姿势会让我好过一些。
可是我就是想哭。
她化妆的时候，我一直就跟一丫鬟似的在旁边候着，时不时端个茶送个水，时不时又帮化妆师打个下手，找找发卡，插插卷发器电源，任劳任怨的模样我想陈汀只要不是瞎子，应该也全都看在眼里了吧。
我叫了暂停，所有人，包括陈汀，都死死地盯着我。
尽管我冷得瑟瑟发抖，但我还是尽量保持了语气的平稳：“陈汀，我知道人多你会紧张，放不开就不会自然，现在我把他们都赶走了，这里就剩我们几个。你不用管摄影师的存在，你甚至不用管镜头，你只要专注地想，你是美的，你的身体是美的，你可以支配它，驾驭它，舒展它，其余的你就交给摄影师好了，你要相信他，他会把你最美的那一面都记录下来。”
简晨烨不在家，我从包里翻出手机来才看到两个小时之前他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他晚上约了人谈事情，不跟我一起吃饭。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振动，用尽所有力气，我才艰难地睁开眼睛，四周还是一片寂静的黑，简晨烨没有回来。
她的话语中有些意味深长，但我也不是傻子，自然没有追问下去。
我快哭了好吗。
摄影师看起来是真的有点动怒了，他把相机放下，脸色比天气还要冷：“到底还拍不拍！”
他有病吧？我们很熟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汀依然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清了清喉咙：“苏沁，你负责把在场的男的都带走，除了摄影师之外。你们去喝个下午茶或者找个地方休息，怎么样都行，随便你们，快快快，抓紧时间。”
我的喉咙里犹如落了一把灰，既嘶哑又低沉：“不用了，我自己找点药吃就行了。”
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我也没打算几句话就说服她，于是便拿起一块桂花糕，自己吃了起来。
还没有彻底结束。
她大声地对摄影师，其实也是对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喊道：“拍不了，太冷了。”
陈汀刚脱下外套交到我手里，我就知道，要出问题了。
等她这边全部弄完之后，已经是中午一点，我从阳台上回到房间里，高兴地对她说：“云都散了，光线很好，今天一定能拍出好片子。”
同来时一样，我们还是没有太多的交谈，她累，我觉得我更累，谁也懒得假装还有交流的欲望。
深秋时节的夜晚时分，人在这个时刻会感觉特别孤独。
但我能发脾气吗？不能啊，人总得会点审时度势吧，照片还没拍呢，人家的金主可是甲方，我得罪不起啊。
终于还是要打温情牌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大包里翻出一样东西。
就在我焦灼得几乎快要昏厥的时候，齐唐发来了一条短信：我知道这个项目很难搞，但是我也知道你搞得定，辛苦你了，昭觉。
想到这里，我竟然就真的长舒了一口气，刘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问：“累坏了吧？”
怎么办才好，我累积了一个星期的信心，我在过去一周之内，尽我所能做出的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几乎就要全部清零。
我望着她，我想大概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法则，你很难相信，有人为你做点什么并不是他图你什么，仅仅是因为他愿意。
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脑袋里点了一把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冒出那么疯狂的念头，十七岁时那个英勇无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叶昭觉在我的心里苏醒了。
七点四十，我提心吊胆地往窗外看了一会儿，云层很厚，苍天哪，求你可千万别下雨！
饮品买回来之后，陈汀的表现与我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或者有吧，那就是她的情绪明显更糟糕了。
王姐端了一杯蜂蜜水给她，她刚喝完，我的手机就响了，刘师傅真是分秒必争的好榜样！
是齐唐。
事实证明我那通电话打了跟没打没什么区别，我按照地址找到陈汀住的那一幢洋房时，开门的是她家的保姆。
我本以为等他回来，我们会大吵一架，我会指责他不关心我，而他会认为我纯粹是拿他做发泄对象。
现场一下子陷入寂静。
于是我只好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你好，我是叶昭觉……就是齐唐创意的员工，负责你的拍摄……对对对，就是我，我们之前通过电话的，你记得吧？我现在在去你家的路上，待会儿司机会来接你去化妆师那边化妆……对，我已经出发一个多小时了……没什么，这是我的分内事。那你快起床准备吧，我应该就快要到了，对了，不好意思啊。”
我没搭腔，我不是那种喜欢在别人背后议论是非的人。
刘师傅只有十几分钟就要到了，到时候看到我大大方方地坐在人家家里吃燕窝，而陈汀连衣服都没换，他他他……他会怎么看我！
拍，当然要拍，也必须要拍！
在回家的路上，我幻想过，打开门就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管好不好吃，我都会感激涕零。
之后，我在黑暗中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肚子饿得不行才回过神来，晕头转向地去厨房里烧水煮即食面。
这段时间一直支撑着我的那股精神力量消失了，肉身濒临崩溃，我被打回原形。
我并不企图跟她做朋友，我只是希望，她多少能够明白一点我们这些小职员的难处。
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以我的天资，我的能力，所有我能够去做，能够做到的事情，我都不遗余力地去做了。
我有点意外，没想到苏沁也来了，她一见到我就把我拖到一边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到了这个时刻，我好像突然从梦里惊醒，茫然悉数消失。
事已至此，我黔驴技穷，唯一还能用的，只有真心。
“我准备这些吃的给你，不是为了笼络你，或者收买你，我们老板说过，陈汀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叫我死了讨好你的心……可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人吧，或多或少总有点乡愁。再说了，我也不是企图用这种小恩小惠打动你，我就是觉得，这么冷的天，你来为我们工作，我作为一个负责人，将心比心，也应该好好照顾你。你领不领情，那要看你怎么想，我只是做好我分内的事情。”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脸色比之前要柔和了许多。
从陈汀的表情来看，她的确有点惊讶，但我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填饱肚子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又怎么能好好捉奸……噢，不对，是又怎么能好好工作呢？我可从来没忘记过不久前那黑暗的一天啊……
陈汀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她冷冷地笑了：“你查过我？”
无论如何，我做到了，功德圆满。
不顾我的劝阻，王姐很快就端上来一盘接一盘的食物，黄桃、芝士、吐司，玻璃杯装的牛奶，水果沙拉，还有一碗燕窝……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我忽然镇定了下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把这件事搞糟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正能量？
她看了我一眼，戴着灰色美瞳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亮。
我拿出一杯美式咖啡，剩下的让苏沁去发给工作人员，然后我对陈汀招了招手，一语不发把她带到了楼梯间。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所以今时今日，我不愿意做和他们一样的人。
我攥紧了拳头。
但对于摄影师来说，这场拍摄，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我朝他笑了笑，耸耸肩膀，没说话。
并不是说我的人格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某个时间段内，我曾经也是别人议论的对象。
但并不只是她想的这样，我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我没有特意去查过你，公司给我的资料上写着你是c城人。我以前有个同学也是你们那儿的，每次她都会从家里带很多好吃的分给大家，我们都爱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你一个人离乡背井，而我恰好又知道这两种点心，就想办法弄了一点来，跟你分着吃。”
在天黑之前，拍摄终于完成了，他们收机器的时候，我已经冻傻了，连衣服都是陈汀帮我披上的。
但是今天既然代表了公司形象，还是得体一点好。
我边说着，又吃了一块糯米糕，我自己也早就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