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就瑞白禪師語錄卷之十七
明住天台護國寺嗣法門人寂蘊編
附塔銘傳
塔銘(并序)
若昔大猷載在儒典,靜言圮族有誅慢,自賢志自滿有誅,朋家作讎作威作不典,有誅所稱唐虞之際,三代之英,設坊自上,猶有險膚譸張,聒聒屑屑之辭,胥動多方,而下濫為庶人之議者。嗚呼!非天子不議議逮庶人即天子不復可問,而天其或者于庶人中篤生大人焉,俾以直議誅橫議而收其後,如鄉原之議狂議狷,楊墨之議仁議義,其言教,嘗碎其議,嘗橫而誣,必如孔子之議鄉原,名之曰德賊;孟子之議楊墨,名之曰道賊,而群碎乃帖然而議,乃大定。此之謂齒齊舌,廣和,合諍鬥具,大人相,作直心道場者,是耶?我聞仁王經云:若國欲亂,鬼神先亂;鬼神亂故,萬人亂亂所自。起亦維曰:國之王臣互相是非而已。是非在國,且以開亂,況在天子不問之草莽人乎?況在天子不臣之方外人乎?嗚呼!越自菩提多羅翻四七之後,勁作二三之前。茅衣法傳,是非亦傳;中間六試毒而三揮劍。西乾東震,剩有宿債應償;北教南宗,誰是一枝橫出?競飲分河之水,爭操入室之戈?古既有之,於今為裂,斯亦大人收後之時矣。問誰其人?僉曰:弁山瑞白禪師,蓋以身任之。師樅陽楊氏子,法諱明雪,署號入就諸方,字之曰瑞白禪師。方毀齔,遽脫左髦事母卓以孝聞,比學禮之年,失恃而為之袝,曾不能飲杯圈,則既田衣菅屨,持唱跋,思以三尊之教度二親矣。九華慧公,其薙染師也,有休公者,激發之,使見知識于是始有事南詢香積,取諸分衛,旦過取諸半跏,漂梗栖苴,都無一向。邂逅紫柏之徒,授以毘舍浮偈,頗受持之,歷幕山之門,惎之閱教,非其好也。慕雲棲蓮公之為人,造問作止,任滅四病,曰:只莫生心取圓覺,師出四病也。師拜其語,受具而去。聞首楞嚴別業,同分二見,忽覺根身器界,燈影日暈而已。前所持偈,亦自洞然。無何,且病病,輒不能自主始信圓明禪師有云:十二韋陀典,一標月之指耳。昔在祖師說法華墜天蓮湧地,尚未出離生死,況是區區者何濟?庚戌春,聞諸道路,雲門顯聖,有至人焉,曰:湛然大師。師攝衣,往從之,問:向來作甚麼?師曰:持毘舍。偈曰:四大是假,妄心是空,阿誰拖你者死屍來。師罔然為鈍置者久之。至第七夜,于延慶殿立香,忽地湧起,不離當處。嘗湛然覓,即知君不可見,方曉前旨,及被人問著譊訛,正復在揚州越國間。辛亥歸,顯聖坐禪,不語者百日,不眠者數七,奮迅之氣,猛于捉象。甲寅春,隨雲門遷廣孝,聞上堂,激揚機語,大非思量所及,不覺痛哭,自誓曰:死也罷,活也!罷,拚!此一生去,工夫既成片視,向來差省力矣。小參,舉斬貓因緣,師於言下知有,將蒲團拋出,雲門曰一語下徐州時,有同參通文墨者頌之,自謂佳師不肯,乃信口曰:提起劍,斬卻貓,一段春光人不曉。南泉舉似作家子,趙州老人頭戴草頭戴草,凜凜威風振華表。同參亦不肯,進而質之。雲門門曰:不通文者佳。會從橋上過,垂一語云:溪水潺潺。眾下語皆不契。師曰:敲空有響,擊木無聲。雲門頷之,嗣入室。師一一詣實而供門曰:自今以往,休去歇去。師猶不自肯,更加精彩,因聞鐘聲,瞥地大徹,灼然有一到家休歇處,自是機辨峭拔。尟有嬰其鋒者,尚自陸沉。眾中隨侍雲門巾瓶赴徑山,應東塔為下板也。丙辰春往皖公山,養靜只一茆龕,廣可十磔手輪可四十膚時,與何太師芝嶽伽陀酬唱,不啻公美之。遇斷際慮,別有旨,不關紙墨事。己未下山,訪黃蘗無念大士,盤桓信宿。念謂侍僧曰:者衲子他時有把茆蓋頭在。次第訪憨山大師、養菴老宿、博山和尚、諸大老,各有機緣,並見語錄。師之引重諸方,亦略可見矣。庚申歸省雲門,明年屏居天柱峰,即宛委也。癸亥顯聖結冬,龍象麇至,擢師為第二座。初苦堂規不整,師有意振之,偶如廁遲,歸為止靜者所誰何即長跪佛前作▆,一眾肅然,一期斬然。正使道學先生見之,亦當謂三代樂禮盡在是乎?雲門念師分座為勞。利生時至,欲有所付,師底力辭之,珍重如千年桃正熟,不易作退華杏子摘卻也。甲子誅茆鐵壁,居雲水,往來如織。有僧問:如何是無夢無想主人?公曰:鐵壁山高。僧曰:莫便是麼?曰:是即頭上安頭,不是即撥波求水。僧曰:無是無非,是否?曰:無是無非,死水身栖。一日,有女人上山,師曰:遮裡不著神,錢社火去。昔少年苾芻指雲峰為不通方漢,此又過之矣。乙丑參金粟,入門便喝,粟曰:好喝。師連喝兩喝,便禮拜,粟打一棒。人事畢,值抬船次,師曰:虛空駕鐵船時如何?粟便打。師接住拄杖曰:波浪湧千尋時如何?粟欲打脫拄杖不得。師曰:和尚無下手處。粟曰:且道承誰人力?師鳴指一下粟,微笑而歸留。師為第二座,每粟上堂,師必出眾作一番哮吼,蹴踏馬群為之一空粟,蓋屬意焉。當此之時,所謂天下權在信,只爭左右投耳。而師顧未之許,意謂嗣粟則孤雲門也。乃行丙寅,歸雲門,呈偈曰:蒙師饒舌十餘年,本分繇來不可傳。有見原非解脫道,無心豈是祖師禪?三玄四喝閒家具,五位君臣總白拈。欲識老胡親的旨,金烏夜半麗中天。雲門曰:語無滲漏,不落正偏,是真個曹洞兒孫。遂付衣法,並偈曰:誕生原是自心名,空裏栽花本現成。滿口道來無可道,威音那畔幾知音?嗣為洞山三十二世也。師既受囑,累欲隱南,嶽未果行,而雲門逝眾請繼席焉。師仍然西南向,以讓有德。戊辰姜太史箴勝諸檀護,洎闔山勤請事不獲已,則應之得坐。披衣後,自有本分鉗鎚作家罏韝,不妨鈍鐵點作純金,而躍冶之子不堪重鍛。又如真藥現前,拈得便用玅手所觸,殺活自繇。而初學鹵莽,但竊其似,未免認杜漏藍作綿州附子,自誤誤人過,亦不在醫王,此可明乎?無師之智,不從人授師,亦未嘗有定法授人也,本分繇來不可傳,只此一語與他湛老人作供養足矣。時師有雲門三種獅子頌,鱠炙藂林。庚午夏,將有終南之役。經吳興,為吳興所遮道,住弁山龍華寺,纔駐錫。越中士紳倪太史鴻寶、徐藩侯亮生李學憲,玉完請于延慶開堂,蜡月,歸弁山殿宇初搆明年,有一闡提者,將不和於法門。孝廉張魯平以書勸師,稍避之。師曰:我自以法道,陰翼王度,苟無愧心,何避之有?不聽所云陰翼王度語出:柳子厚我
明太祖嘗引此以陽翼佛法,豈非法王翼人王人王亦翼法王大人作略先後同揆使彼蠢爾小醜,早見御製文,愧死猶晚矣。無何,唐總憲存憶入山,蓋亦有聞而來。先是道場山,請雲門說法。緣會未期,唐孝廉祈遠,每念及則以未事雲門為憾嗣,聞師風如歷饑渴,遂橫身荷之,而師之開法於弁。爾時道價頓傾流輩,逼亞老南矣。是秋,受沈司寇何山閔、太宰曾泉、朱太師平▆韓狀元求仲請主白雀,師平凡概以佛法接人,會有俗客過訪,不相見而去。師曰:亦不孤他來意。監院請云:何不遂以三門外接下等人禮接之。師曰:若爾,何謂平等?自是有感鐵面一缽,五湖之志矣。
解制。復歸龍華,師他日無故不出山,即會下人,總不許應人佛事。雖嘗住時有緩急,亦不許那借人物。嘗曰:隨家豐儉,有飯則飯,無飯則粥,無粥則散,更不喜人間慶弔禮及行苞苴酬酢曰:此謂污他家,行惡行。佛制所不許。癸酉,胡冏卿,璞菴劉納言念臺董璽卿、皇庭徐觀察檀燕王制、臺峨雲、丁宮端、歐石邢銓部淇瞻、倪侍御三闌余中秘武貞請師蕺山戒珠寺開堂,眾倍白雀。甲戌,還弁山,紺殿落成,眾倍戒珠。乙亥,陶給諫、虎溪啇、開府等軒請住天台護國寺,將行嚴比部充涵,率諸子侄登山相留,師曰:許之矣,不可爽。比入院,百廢畢,舉多年埋沒之招提。一旦恢復,秋還弁山。明年,以病謝院事,挽之不可,乃飄然一往,意在終南也。艤舟湖口,為石尤所阻。鄰舫一贛,客見師異之,扣所往曰:此中有山名崆峒,拔地數萬仞,泉石殊勝,足可樂道,何必終南?師遽移舟登巔,一覽則二水夾馳,眴目離合,魚龍猿狖在空濛縹緲中,徹頂徹底,別開眼界。師樂之,若將終身焉。未幾,吳興書來趣歸弁,不許汀州太和各有書抵,師爭以名藍相延,皆不許承古有言,蟻尋腥走,蠅向臭飛,問道之履亦未嘗不填戶外也。 建安王欽師道望齎尺一牘,殷勤幣聘,住持洪都、百丈山,師雅慕百丈,乃隨機赴之,挾襆追逐者百餘衲,舳艫相銜而進,至瑞州則兵守之矣,蓋是邏倅驚謂冠至報之官司,將以獻首功幕府耳。師為軒渠一笑,幕府知之,遣官衛之上山。師到山,亦第舉所謂百丈清規而重巽之。時復荷鍤與作務人俱人謂大智再來也,何期化緣畢於此。明春穀日,示微疾,調眾益篤,譚笑自如。三月十九遲明起浴,謂侍者曰:扶老僧入龕去。小間手書偈曰:來亦無一物,去亦無一物。若知端的意,百丈花稍月。擲筆以手招眾。眾前師已吉祥而逝矣。日正卓午也,師示生。萬曆甲申十一月二十六日戌時示寂。崇禎辛巳三月十九日午時,世壽五十有八,僧臘三十有八。塔全身於弁山、龍華乙山,辛向正面方山,師所筮也。 建安差官設祭議,欲留龕見遺命,但存髮塔於百丈。先是弁山報塔工竣,師手書曰:訃到便來。接龕,復大署紙尾云:老僧不過四月矣。又書真讚有再過十日之語,凡皆預知時至也。師行腳十三年未,常解衣臥。及出世,止衣草布諸所創建,僅蔽風雨,曰:吾傚雲棲之作法涼也。喜蒔竹木去之日,猶加灌溉功。或謂之多事,曰:招提在也。嘗解衣衣窮乏,或謂之不均,曰:周急所以均也,病者藥,石之老者,扶持之,有所諾無或許而不予無或不時予予則忘之,無或責報。天懷坦率,提獎風流,與人相遊。光霽中逼拶學人,則不稍假顏色。遇侍者尤嚴,每痛像季不重木叉,雖所犯輕,必重繩之曰:五分法身尚不成就,又能全該三德乎?其垂訓初學,必曰僧不看遺教經,法王之叛臣也。故所在匡徒雖眾,初不濫竽,四食三衣,如法學習,以期于事存高素,歸趣聖方,要有不落今時者。師之身律蓋如此,見學人久不還鄉,師賢之或告歸寧,師亦賢之,囑曰:使父母知出世之因,豈不踰勝世孝萬萬師之錫類又如此。乃至嘻笑怒罵,布武布席一欠一伸、一涕唾,無不可作佛事者,每見人墮邪道中,必起同體悲,導入正道。或其人己眼本正,因師故邪,了無一長,先學慢我,則教中有云:如諸蠕動,實不推理,而舉螯張鬐,怒目自大,是為斷慧命人,不忍不急救之。然是導師之過,又不得不從發病處,一根挌之。首座敷諫曰:鬥諍世界,以諍諍諍,彼亦謂諍奈何?師曰:摧邪輔正,令法久住,佛之願也。吾為此懼,又復何懼?師故倔強,他日嘗謂我為法王,於法自在,故行止自主,絕不傍人,而一時正人君子,頗以是增而重焉。吳太史觀我云:吾邑之有弁山,猶龍舒之有博山。此非尋嘗定知地湧菩薩不忘慈誓,以佛知見為我等輩留影是邦知言哉!蓋此洞彼濟門戶之分,已非一朝一夕,師用意良獨苦顧,又未嘗不嘉興為和合也,而曰千流萬派,一源而出在西域,當尊迦葉為始,在東土當尊,達磨為始。今後當稱達磨幾十世,則舉本該末矣,謂之尊稱達磨正宗說。倘亦靈源自稱釋迦文四十八世孫之旨,而向所云齒齊舌,廣具大人相師,蓋其人乎!師九坐道場,別有語錄,流傳并闢判十餘卷,異方便一卷,得法三十餘人,曰久默音曰孤崖聰歷然相離言義嘯雲蘊數輩而下,詳在行錄中,不具列裕入山以來,焚筆研有年矣,尤遜不敢為諸尊宿作邈真語,亦小避諍風,嫌於佐鬥之意。而起元生公是三十人中一數持弁山法嗣久默音公等書狀來命裕為塔上之銘,重以唐孝廉祈遠為之,紹一再往,返不聽辭。謹序其事,而為之銘。銘曰:
我曹洞宗。 兩刃交鋒。 共功不功。 曰誕生王。
密密堂堂。 祖父之光。 何期法筵? 作仇自賢。
參蝸國禪。 何期么麼? 飲水分河。 入室操戈。
爰生大人。 驅魔白民。 作佛忠臣。 爰有弁山。
振解鬥鐶。 破是非關。 迦陵出音。 孔雀空群。
鎩羽翂翂。 蓋膽有毛。 怒目失螯。 英風颾颾。
乃息紛拏。 乃秉木叉。 乃別牛車。 一眾肅然。
一期斬然。 泥蓮火蓮。 陰翼人王。 陽翼法王。
法昌天昌。 破驢足蠅。 夥蟻尋腥。 嫌太僧生。
我思終南。 我龕我碞。 我刳我杉。 而得崆峒。
縹緲空濛。 咄哉老翁! 緣起洪都。 相銜舳艫。
伍伯追呼。 化蟲化沙。 摝蟹摝蝦。 一龍一蛇。
龍蛇之年。 聖賢之躔。 蒼天蒼天! 內紹兒孫。
多樹仍晜。 足報雲門。 忽疲津梁。 無縫斯藏。
副在青琅。
菩薩戒弟子石頭布衲道裕前通議大夫四任職方郎初以劾政府。
予告再以不奉
詔忤逆璫,為民三,以覆疏錯一字降調,兩
賜環,一奉
御劄以清執還原官,以籌邊功。歷太僕太常卿,巡撫 山東,以登撫兵,變併逮謫高涼。今以甘肅舊功,蒙特恩。復初服還。
石頭城余大成撰文
傳
憶昔雲門湛大師最後說法吾郡道場山甫四日,而魔作罷去。余時鄉居相距百里雖同,郡莫以告者,不知也。既而雲門道經吾里始獲一瞻晬容別,未幾示寂。俄而弁山彌勒峰之麓,有泊然宴坐者,距郡郭又數十里,余亦不知也。明年,門者呈張孝廉,魯平居士募冊,余展閱次,始知有瑞,白大師云:以示兒子竑竑臥,疾久,欣然曰:雲門法嗣也。向者交臂失之,引領道場,山有餘歉焉,盍以今人之東隅,補昔人之桑榆乎?余曰:汝病未能出吾先往。往則彌望荒萊數椽闃如徒四壁立,衲僧數輩,菜色藍縷,師氣宇巋然,如蒞千眾,留余同飯一菜而已。時闡提乘墉,謗讟騰播,聞於當道,余為白焉。始有寧宇,師初至,人無知者,坐是名,乃著緇素,日漸奔湊。蓋五年,而向之荒萊,漸成寶坊,然無歲不出,其赴天台請也。曰:不歸矣。黑白敦請始歸歸,未幾,復飄然長往。往之日,曰:將詣終南。俄聞卓錫虔南之崆,峒山黑白,敦請還吳,歲歲不輟如初,而師一別五年,俄聞赴百丈請,又未幾,復飄然長往,則盡大地人覓蹤影不可得矣。嗚呼!師何往乎?葉落歸根,知再來否乎?於是兒子竑持行狀來,得細讀之,始知其願之堅也,行之力也,證之真也。其落之地曰九華聚。龍庵當執爨時,決志超凡。既聞悟明心地之言,昕夕以之。出門參方,初誦舍浮偈,繼遊講肆,所至若有負者,聞外道語,如水投石,即有證有得。復自策彌篤,至聞雲門一伽陀,慟哭拚身,命以從事,啐啄時至,雲門印之矣。猶若不釋然者,必無憾而後即安堅矣哉!其願也!至其行腳,自離灶下養即遍四方瓢衲外,百無一儲孤村,乞而古廟栖寒夜無衾者十有三年。己事未明,皇皇焉,自鞭其後。嘗百日不語,晝夜不交,睫以求之,每奮迅,輒曰:死即死耳,不返顧也。凍餒所侵,患傷寒瀕,死者三。晚年病肺而畏寒,每冬日熾薪,室中自溫,頭面為赤。或規之師曰:而豈知吾昔年苦哉?既出世為人,仍稟毘尼甚嚴,御下一遵,規繩不少,貸小踰越,譙呵及之,侍者數受笞終無怨者。初住顯聖為兄弟,藂林動患,掣肘不遂,意棄而渡。江止弁山,荊榛蛇虎之區,墾土結茆栖焉,衲子時往從之。吾郡禪宗久廢,閭閻從不聞百丈規何事,相與怪之謗,且撼者百出。既鳴,官或駭曰:捕者至矣!魯平居士虛精舍邀師,蹔避學徒,喜慫恿之。師罵曰:癡眾生世,豈有畏難善知識耶?苟無捍禁網梗
皇化,脫有意外聽之耳,難可苟免乎?安坐如初?久之,耳目所薰,漸生渴仰。今本山著姓李,舉族皈依道德所感也。達官貴人欲致師一面,師曰:苟慕道,彼不能來乎?有比丘尼遊諸大家,老矣,入山,禮師自請,募千金建剎,乞下院開,女期所獲檀施,悉輸嘗住,師不許,監院方苦匱乏,從容言下院距寺數十里而遙。四部弟子古固有之,何害?師曰:彼借龍華為名,相距遠,終吾屬也。且今安得如古汝曹,聚首學道,當道猶兢,兢慮之,況尼乎龍天道場,即匱乏有尸,其責者吾何藉千金為?監院曰:彼遊朱門,縱不藉其力,奈騰謗何?師毅然曰:吾無可謗,復何慮?卒不許。嘗住窘戒那,貸曰:有飯則飯,無飯則粥,無粥則散,一那貸即錯,因果矣。龍華草創艱苦備,嘗甫就緒,忽棄之,他適緇素奔走懇留,有跪且泣者,師翻然出門,竟不顧。初居崆峒,改號結團,瓢截枯木支茆匠者,欲加琢,不許同居,不過十餘人,辭歸者復數人,師獨樂之,將終焉。俄而學人四合紳衿虛席請說法,師復避之南雲山,眾迎還崆峒。江右 建安王慕師道風馳書幣,請重興洪都、百丈山。師聞,慨然曰:天下清規所自出也,兆足以行矣。吾縱老病其忍辭,遄赴之,取道瑞州,值有司,以冠警毖功,令干掫戒嚴比丘百餘,警而相告曰:數千群起,誰何之邑令親入舟,見師不覺意消。曰:此豈為惡者耶?加禮犒從者而去。撫軍聞初,以兵至,既得實,乃聽師住百丈,但戒途次,勿留多人而已。師到院,修大智之廢墜,擬荷鋤力,作為四眾先,而病魔數撓之。伏枕次,問道:乞偈者,未嘗不諄諄答也,且招之曰:及吾能答,時病已棘,語期期不辨矣。猶伸紙疾書,代面命,蓋始終未嘗先四大而後人也。力矣哉!其行也,若乃證入之深,密濟不敏,何能悉之?姑述其可傳者。首參雲棲問:作止任滅四病,如何出得?棲曰:從汝作止任滅,但莫生心取圓覺,即出四病也。參。黃蘗問:學人千里遠來,乞師指示。蘗曰:佛法那可指示?問:可保任否?蘗罵曰:保任個甚麼?師畫一圓相,蘗便掌,師拂袖出。蘗顧旁僧曰:這僧卻有把茅蓋頭在。參:憨山問:一塵不立時如何?憨曰:曾到此未?師曰:若到,即塵也。憨變色曰:野狐精弄虛頭。參峰頂問:雪覆千山,和尚如何為人?頂便掌。師曰:莫就是為人處否?頂曰:我同汝看。雪看雪次,師曰:正當爾時,狐狸野干都無蹤跡。頂曰:止!有師子在。師曰:亦是野干。參博山,山問:何來?師曰:桐城。山曰:風景較此何如?師曰:處處綠,楊堪繫馬。山曰:猶作此解推案,入方丈。師曰:又恁麼去也。參金粟,入門便喝。粟曰:好喝。師復連喝,便禮拜,粟便打。抬船次,師曰:虛空駕鐵船時如何?粟便打。師接住曰:波浪湧千尋時如何?粟欲打,曳杖不能脫。師曰:和尚無下手處粟。曰:且道承誰人力?師鳴指一下,粟微笑而歸粟。
上堂。師時為第二座問曰:正偏兼帶即不問,臨濟家風事若何?粟便打。師云:金雞唱落中天月,泥猿吼盡五更風粟。曰:再犯不容普茶。師問:慈雲普覆三千界,只怕冬寒一夜風。秪如狂風四起,和尚向甚處立粟?曰:一腳踢汝。師曰:恁麼則秦駐山前端然坐,金粟峰頭任往還。粟曰:汝要第二腳耶?師禮拜歸位。上堂,師出禮拜,起便喝,粟便打;師又喝,粟又打。師云:老漢敗闕了也。便歸位普茶。師問:東征西討乾坤靜,今日臨朝事若何?粟默然。師曰:四海密傳天子令,鄉村野老樂豐年。禮拜歸位。雲門小參,舉斬貓話,師忽有省,拋出蒲團,門云:一語。下徐州門坐橋上,曰:溪水潺潺,汝等道看。眾下語不契。師曰:敲空有響,擊木無聲。門笑頷之。旋入室,師陳所見。門曰:從今休歇去。師猶不自肯。更勇參六日,聞鐘聲,始豁然門。上堂,師問大眾:濟濟燈燭輝煌,請和尚指示。門曰:有眼皆見。師曰:恁麼則個個成佛去也。門曰:汝眼原不瞎時為第二座。癸亥歲也。又二年,乃至金粟,共展化儀。明年復還雲門,呈偈曰:蒙師饒舌十餘年,本分繇來不可傳。有見原非解脫道,無心豈是祖師禪?三玄四喝閑家具,五位君臣總白拈。欲識老胡親的旨,金烏夜半麗中天。門曰:語無滲漏,善解回互。遂付法并偈曰:誕生原是自心名,空裏栽花本現成。滿口道來無可道,威音那畔幾知音?蓋於洞宗為三十二世也。旋住鍾山門示寂,師繼席顯聖。未幾,飛錫來弁山,復古龍華寺為開山,俄應越延慶寺。請期畢,還龍華。明年,應本郡白雀寺請期畢復還。又二年,應越蕺山戒珠寺請期畢復還。明年,藂林始落成。明年,應天台護國寺請是年秋,余及諸紳衿緇素懇迎始還。明年,復掃塔九華,往崆峒矣。師自渡江後,時時欲往終南,值北方,道多梗意猶堅,既離龍華,舟指終南,輒阻石尤者數四。師曰:天也。偶鄰舟贛客鍾,願為地主,迎師崆峒,遂從之。已而避喧南雲山,復還崆峒。庚辰秋,應 建安王請住百丈。明年春寂矣,臨終偈曰:來亦無一物,去亦無一物。若知端的意,百丈花梢月。餘法語載在前後,錄中不具述,時崇禎辛巳三月十九日午時也。距生時萬曆甲申十一月二十六日戌時五十八年矣,僧臘三十有八。先是建壽塔於龍華寺之北,甫成報師。師喜曰:俟老僧訃音。到即迎龕入塔,其貽兒竑書亦然,頗訝之。信使還瀕行寄語曰:告爾堂頭,秋間書來,老僧歸矣。又聞季春九之日,有學人求師像讚,題曰:再過十日,且看咭咶,蓋預知也。始師將往天台,指方丈後牡丹謂侍者曰:明年開一花,吾當歸,非是不歸矣。明年果開一花。及庚辰夏方丈榴,花忽變白,至是始驗其兆。噫!神者告之,豈偶然哉?師說法白雀,孤崖大師為西堂。後於戒珠授衣法,住洞山,次說法,天台嘯雲大師為西堂。至秋八月,付衣法主護國席,師即回龍華,欲隱終南,值今堂頭久默。大師為座元,即以龍華委之,師仍居首寮,虛方丈以俟,師再來者,累年數奉嚴命,始據坐餘後先付法稱嗣子龍華所錄,凡二十餘人。後元潔師侍龕歸攜有稿本,又十餘人得戒,請益稱門牆者,不可勝數,以十月之十三日,奉全身入塔。先是 建安王聞訃為文遣祭,至則龕行矣。於是百丈僧齎文護龕,至弁山設祭於龍華,遠邇思慕瓣香,叩几筵者不絕其徒求塔銘於余。余謝不承,又以傳請,不可以再辭為傳,其略如此。
贊曰:洞上一宗,顯於雲門,克家肯搆,師為哲嗣,懷香問道,上逮王侯,名聲普聞,可謂殊勝矣。晚歲因高峰枕子一頌,法戰不休,擊鼓揚幡,竟天殷地旁。觀者口呿目眙,莫適所從,乃吾聞之。兒竑師數稱天童,命兒速往瞻禮,且曰:老人年尊矣,不往更復何待?嗚呼!此足以見師之心矣。末法鬥爭,堅固諸善知識,即現鬥爭身而為說法,縱橫逆順,罔非激揚,吾安知反唇而稽者之非前于後喁攘臂而仍者之,非左提右挈耶?夫師之真參實悟,蓋自老師大衲以暨走卒兒童,都無閒言,非有期會要約也。或曰:師悟繇較高峰果何如?曰:止止毋多,言不聞,惟證乃知乎我非其人,安用與間斯事哉?
晉昌唐世濟撰
入就瑞白禪師語錄卷之十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