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薛玉镜已经关了自己两天了,这两天她一直坐在这儿,她想等的一个人都没来。现在她全身僵硬,抬手起来都甚是难受。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撑不住了,她对着镜子梳理了很久的长发,望着镜中的人,便是憔悴之极的她依然美貌,她放下手中的梳子,缓缓翻开了一红纸聘书。
虽是聘书,不过一份纳妾文书罢了。
文书上盖着镇国公和荣安长公主的私章,上述镇国公三十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公主惠明,愿聘薛氏次女为良妾,以全镇国公孝悌之义。
文书落在薛玉镜手里,就证明她的祖母、父亲和母亲已经应允了,而她将自己关在房里,就是不愿意。
“你甘心吗?”她问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有着一张让人惊艳的脸,脸上的五官精致无缺如同完美的造物,面色瓷白如玉毫无瑕疵,那双眼睛形状像柳叶一样弯曲狭长,眼眸流转间带着天生的媚意,她轻微的一笑,镜中人在这一刻生动起来,似有缱绻风情。
“从小到大,因你姿容出众,才艺一点就通,祖母就对你给予厚望,期望你有一日能侍奉于圣上左右,为薛家挣一份前程。”
“你曾穿着轻飘飘的衣裳,赤着脚在寒冰上练舞,当你手脚差点废掉时,她想就此放弃,祖母却说,皇上的妃嫔谁不是歌舞精通?于是,你的伤刚好,又重新回到了寒冰湖上,自此,你能在雪中冰上舞出一直极致轻盈又孤寒的寒梅傲雪舞。”
薛玉镜的笑容慢慢消失,可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冰雪玉肤质,她的眼睛一点点湿润了起来。
“王爱细腰,你每次被嬷嬷无情勒紧你的腰让你难以呼吸,你无数次想扯下腰间束缚,可你不想看到父亲和祖母失望的目光,你只能咬牙坚持。”
“嬷嬷将你泡在让你全身有如寸断一般的药汤里三个时辰时,你觉得痛不欲生想停下来,祖母又会说,皇上会喜欢这些,镜儿这般受苦,能为薛家博一个好前程。她拼着命的继续淬炼自己,这才有她如今轻如柳絮,飘飘欲仙的体态。”
“后来,薛家寻来了一副前朝妖妃的秘药,明明吃了会让自己的脾胃再也难以像普通人,你还是一吃就吃了三年,这才有了藏有暗香肌肤胜雪的身躯。十年了,你已经数不清自己为了这一份期望付出了多少。”
“可是现在,圣上终于南下了,也住进了你们家,但祖母却不让你去觐见皇上了,取代你去觐见皇上的,是一直疼爱你的阿姐,在这前一天,祖母还说阿姐木讷无趣,难当大任,日后能嫁得一门当户对的人家便是有福了。”
说道这里,镜子里的人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笑容着实有些惨淡。
“你的努力,你的心愿 ,你的姐姐自小看在眼里,说好了要爱你一辈子的姐姐,连解释一句都没有,便穿着她最喜欢的衣裳去见皇上了。而你,却被许给荣安公主的驸马做良妾,你的祖母问也不问你一句便直接应了。你去求祖母,祖母却是避而不见。”
镜中人的眼神越见绝望,绝望过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两天了,祖母和阿姐都未来看过你……”
这是为什么?她不再是她们疼爱的镜儿吗?
她缓缓站起来,这一起来,眼前就灰蒙蒙的,差点让她跌倒在地上,终是及时扶住了桌子,缓了一会儿,眼前清晰了,她才走到窗边扯开了将屋子笼罩在黑暗里的窗帘,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她稍微遮了遮眼,就用自己最大的力气重重的拍了拍的窗子。
外面的人听到了声响猛然动了起来,不一会儿薛玉镜这被锁的门一把被推开,一群仆妇端着各种锅盆碗碟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的老嬷,这老嬷姓田,叫桂香,是薛玉镜祖母身边最得用的。
只听见田嬷嬷三两步过来薛玉镜身边,好生打量了薛玉镜几下,方道:“二姑娘瘦了,让老夫人瞧了,定然又要心疼,二姑娘,这两日您不吃不喝的,老夫人也只用了一碗汤,还是公主要来瞧老夫人,老夫人怕自己无力起不来请安才用的。”
薛玉镜一怔,祖母不愿意见她,又为何如她一样不吃不喝?
田嬷嬷见状,再接再厉地叹道:“二姑娘,你仔细想想,咱们府里头,老夫人是不是最疼你们姐妹?您和大姑娘自小吃的用的玩的,咱府里头有那位太太和爷们比得上你们?平日里二姑娘伤了点,老夫人都会请上四个大夫给您瞧着。如今二姑娘闹脾气不吃不喝,老夫人的如何能吃得下?这些日子还一直怨怪老爷没本事……老爷都被罚了跪了一晚上的祠堂。”
她一怔,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开了口,声音暗哑得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祖母如何能不吃不喝……为何……你们没人来和我说?”
田嬷嬷听了心里头一松,二姑娘还是孝顺顾念着老夫人,她忙扶着薛玉镜安慰:“哪是奴婢不来同二姑娘说,实是老夫人不许,老夫人总道,我们家镜儿最是聪明孝顺的,眼下只是想不明白的,只要给镜儿一些时日,她很快就会想明白……”
薛玉镜听了,她突然感觉到很冷,在这前一刻,她的心还为祖母这份还爱护着她的心而发烫,而此时让她觉得心冷,她看着田嬷嬷,声音透着绝望:“嬷嬷,你和镜儿说祖母让一家子来陪我不吃不喝,是在告诉镜儿认命吗?”
田嬷嬷被二姑娘的声音吓了一跳,再触及二姑娘的眼神,饶是她见识得多,这会儿也不禁有些心颤,她何曾见过二姑娘这等绝望的眼神。
“二姑娘……奴不是……”可接下来的话语她却是说不下去了。
薛玉镜这会儿闭上眼仿佛认命了一般,她道:“罢了,祖母现下可是愿意见我了?”
田嬷嬷顿时有些迟疑。
薛玉镜的心此时已经有些麻木了,原来,田嬷嬷只是说的好听,祖母还是不愿意见她。
“嬷嬷,你替我去回祖母一声吧,我想通了,但我需要见见祖母。”
田嬷嬷一听不由惊喜地道:“二姑娘,您终于想通了。”
薛玉镜没回应她的话,又道:“祖母年纪大了,若同我这般不吃不喝,身子如何撑得住?”
田嬷嬷听这话,笑容更是真切了些,就知道二姑娘是个好的,忙安慰道:“二姑娘孝顺,老夫人定然开心,不过您这两天不吃不喝的,想必身子弱得很还是好生休养为重,不如奴就去回禀老夫人和夫人,想来老夫人和夫人会亲自来看你。”
薛玉镜摇了摇头:“劳烦嬷嬷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我与祖母一块用去。”
田嬷嬷一脸欣慰,说道:“哪里劳烦了,都是老奴该做的,老奴这是高兴,老夫人若是知道二姑娘想明白了,定然高兴。二姑娘你这院子和织翠阁颇远,您先用些鸡汤长些气力,否则老夫人瞧二姑娘您这脸色,可是又要心疼了。”
薛玉镜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田嬷嬷见状就欢喜地出了门,薛玉镜在屋里还能听到田嬷嬷招呼送鸡汤的丫头快些进去,原来这些日子,外头给她备了小厨房,厨房一直热着一些她爱吃的。
她眼中闪过一抹自嘲之色,有时候,祖母和娘亲很是疼爱她,但有时也待她无情得紧,最后,一句‘这就是她的命’定下她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