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元斗茶
第一轮的比试是定茶。
也就是鸿茗茶轩为每个选手发放同样的茶叶，比的就是茶具勘选和基本的煮茶功力。
傅衍换上了小厮为他准备的灰蓝色长衫，身上不允许有任何饰物，连头上的簪子也被换成了同色的发带，杜绝一切作弊的可能。
反正他是不会搞这种小动作，也乐得配合，倒是隔壁茗室的人在门口一直吵嚷着不愿换衣服。
傅衍颇看不上的撇了一眼便关上门，茗室做了特殊处理隔音效果相当不错，门一关世界都清净了。他看着桌上一排排精致的茶具，刚拿起茶匙，身后的小窗便开了。
有小厮从小窗递过来一个檀木案，上面放着装茶叶的陶罂和一个小巧的沙漏，沙子流完之际就是他呈茶之时。
傅衍掀开盖子看了眼，最寻常不过的碧螺春，没什么技术含量，他只需要正常发挥即可。
茗室这边傅衍悠然自得，外面看场上的赵景南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逮谁问谁：“我看有几间都把茶递出来了，你说这里头有没有傅兄的啊，他到底行不行啊？”
久良不耐烦地把他揪着自己袖子的手扔下去：“不知道。”
“你知道吗？”赵景南又巴巴看向宴寒白。
他歪了歪头：“我觉得公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他当然行！”
“那就好！”赵景南双手握住宴寒白的，泪眼汪汪，“你仔细跟我说说……”
“安静些。”顾卿华皱起眉忍无可忍地瞥了他一眼。聒噪得让人心烦，若不是傅衍拿他朋友，顾卿华可能早就对他下杀手了。
赵景南委屈地绷直嘴，刚把目光重新投向评判席，第一轮比试结束的钟鸣便响了起来。他“噌”地站起身，瞬也不瞬地盯住台上的几个老头。
很快评判结果便出来了，鸿茗茶轩很注重尊重选手，并不现场宣读，而是将结果由小厮一一告知选手。没有通过第一轮的，自行离开即可。
知道这个规定后，赵景南立马拉上宴寒白跑去茗室出口等着，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出去的人。
“……四、五、六。”赵景南表情纠结着，看到人出来心就跟着提起来，瞧见不是傅衍后再把心放回肚里，一来二去他觉得自己没病也要紧张出毛病了。
“应该，没了吧。”赵景南怔怔地盯着出口问。
宴寒白摇了摇头：“还有一个，马上出来了，我听到脚步了。”
“！！一下筛掉一大半？！”赵景南跳起来，最后出来这个该不会就是傅衍吧！
灰蓝色的袍子越来越近，赵景南吞吞口水，直到那人掀开半卷帘露出脸后才松口气：“傅兄我的好大哥扛过第一轮了。”
没有太多喘息的时间，第二轮选茶又开始了。
这回是同时呈上数种不同的茶叶，使用统一的玉骨瓷来煮，考验选手对茶特性的了解及领悟。
傅衍早就将一众茶书看的滚瓜烂熟，还有顾卿华陪他辨别各茶，第二轮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钟声鸣过，很快便有小厮来敲他的窗子，告诉他可以出来了。
傅衍伸了伸懒腰，步履轻快的朝外走去。
守在出口的赵景南一看到他，瞬间脸都惊恐的变了形，冲上来一把薅住他的袖子：“我的好大哥！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能出来吗？”傅衍疑惑地看着他。
“你当然不能出来了！”赵景南激动地拉他转了半圈，推着他的后背要把他推回去，“快快，趁着没人发现你偷偷溜回去，可不能在第二轮就倒下了。你要是当不了魁首，第一个死的可就是我！”
傅衍不由觉得好笑：“谁告诉你出来的就是被淘汰的？”
赵景南一愣：“刚刚不就这样的吗？”
“那是因为第二轮比试也在茗室中，而第三轮是要正式站在评判面前。”傅衍踏上转角的台阶，“放心吧，押上身家性命的不只你一个。”
回廊上早早等着个笑盈盈的小厮，躬了躬身低眉垂目的将他带到评判席后的雅室里，重新净手换袍。
说是除去身上其他茶留下的杂味，其实就是再搜遍身，以防万一。
等出了雅室，傅衍才第一次见到他的对手。
那人穿了身和他一样的灰蓝色长袍，头发松散的系在脑后，细长的眉眼弯起，冲傅衍略一颔首便率先走上评判席。
傅衍礼貌回应，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宋铻找来跟他争魁首的江贺。倒是和想象中相差许多，他原以为江贺是个街头杂耍的老爷爷，没想到竟是同他一般年龄的青年。
“傅公子，”身旁小厮轻唤一声，“该上场了。”
傅衍回过神，抬步迈上评判席。
鸿茗的评判席做的和体育场有些相似，巨大山石砌成的高台除了背靠的雅室，剩下三面都直接对着看场。
傅衍刚站上去就瞧见正对评判席的那面看场上手舞足蹈的赵景南，以及他身边坐着的面容沉静的顾卿华。
不得不说有些人生来便与众不同，他光是安静往那儿一坐，就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追向他。哪怕脸上的伪装遮掩了容貌，也遮不住骨子里透着的矜贵。见傅衍望过来，他弯起唇角，漾出一个浅笑。
“傅兄！别紧张你可以的！”赵景南声嘶力竭的喊着，周围人纷纷或不满或鄙夷的看过来。
傅衍当即尴尬低下头，边摆了摆手让他消停下，边走到台上属于他的位置。
钟声鸣过，小厮上前朗声道：“第三轮比茶，霁雪茶庄傅衍，选茶雨雾银针。无一茗茶江贺，”他顿了顿，视线在评判席右前方坐着的三位老者身上绕了一圈才继续道，“选茶，雨雾银针。”
此话一出，看场上顿时热闹起来。
“这俩人竟然选了同一种茶！”
“要我说就是得选同样的茶才好比出高下啊。”
“这下可有的看了！”
顾卿华挑了挑眉，看向左侧席座间不起眼的一隅，轻声对久良道：“动作小点，尽量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把信送过去。”
久良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消失在看场众人之间。
另一边评判席上，傅衍已置茶完毕，煮上了先前存留下来的松间清雪。
青年垂目凝神，煮茶的动作格外好看，那身稀松平常的灰蓝布衣硬是被他穿出了出尘仙气。而在他隔壁桌前的江贺动作比他慢些，虽没有他那般闲适自然，但也算中规中矩挑不出错来。
光是看两人煮茶，不少人心中已分出高下，在底下窃窃私语讨论着傅衍的姿容和动作。
赵景南在旁听着，笑的嘴都要歪到耳朵后面，拍拍前面正讨论的人的肩：“诶！你们刚刚夸的那个就是我大哥！不是我吹，今年魁首非他莫属！你们要是有什么茶商供货的门道，尽可跟我说，要是真成了分我一成的利就行。”
前面人顿时一扫刚刚对他的鄙夷，拱了拱手：“到时可要麻烦小兄弟了。”
“好说，好说！”赵景南哈哈笑着，没注意到身边那个很凶的小表弟早已黑了脸。
“想办法让他闭嘴。”顾卿华寒着张脸，目光仍停留在台上忙碌的傅衍身上，语调不带任何起伏的吩咐宴寒白。
宴寒白思考了片刻，伸手封住了赵景南的穴道。
耳边终于安静些，顾卿华继续专注于台上的青年，从始至终视线不曾偏离分毫。
他看的很清楚，江贺根本就不是懂茶的人，台上一应动作都是在模仿傅衍罢了。宋铻既然会找上这么一个不懂茶的人，一定是因其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比如这惊人的即时模仿能力，再比如……
顾卿华眯了眯眼，盯住评判席上的江贺。
“对不住啊傅兄，”江贺笑吟吟的躬身道歉，“动作大了些，不小心拂到你的桌案了。”
傅衍摇摇头：“无妨。”
而后侧过身对守在他身后的小厮点头示意了下，小厮即刻上前，端了小案将傅衍的银壶放上去呈至评判桌前。
“我也好了。”江贺招呼自己身后的小厮道。
等待评定的时候，傅衍下意识的往顾卿华所在的看场望过去，瞧见空缺的座位时不由一愣。之前可没说过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席，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变故？
他眉梢一跳，莫名心慌起来。
不会的，傅衍轻轻摇了摇头，他相信男主的智谋，而且之前的设想方案也是经过他推敲的，不该有任何意外才对。说不定只是临时去个厕所，很快就会回来了。
“魁首定！”小厮拖长声音宣读道。
傅衍连忙回过神，看向评判的三位老者。
“两位小友的茶老朽都尝过了，”最当中慈眉善目的老者笑道，“各有千秋，俱是好茶。论风姿，傅公子更胜一筹，但若论茶的醇厚清甘，还是江公子别具一格些。我们几个也是商议良久，才定下今年斗茶魁首，为无一茗茶的江贺江公子。”
看场上一片哗然，谁也没料到这个意外的结果。
议论中心的傅衍静立在台上，望向看场席座，却只能看到因穴道被封住，满腔激愤却只能瞪着眼睛“唔”出声的赵景南。
垂了垂眼睫，傅衍一双清眸成了夜幕下的深湖，涌起沉沉雾霭。
顾卿华的位置依旧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