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赘婿
少傅府中，密室之内，三米见方的矮塌铺着淡雅的蒲席，屏风上挂着倒凸形双凤擒龙织锦褂幡，中间置一桌饕餮金蝉龙足铜案，摆着袅袅的熏香鼎、金铜觚爵和甜瓜干果。
甘盘对着静坐品酒的成昭，一脸惭愧。
“和井方的联姻失败了，确实是老夫不够谨慎，出入侯府竟被人窥见，误了太子的大事。”
“无妨，”成昭并不怪他，“明眼人都知是我父王阻挠，就算老师把亲事定下，想毁掉还不是我父王一句话。”
“唉……”甘盘仰天长叹，一脸悲愤地说：“大王处处与你为难，恐怕真有心把你许配给山戎。”
成昭的表情却很微妙。
“其实，质婿山戎也不算坏事，我大商皇妣易戎，也是有娀氏的女儿。听说有娀的先妣住在昆仑虚，建立了轩辕国，山戎就是有娀，也继承了轩辕氏的传统，多良马和战车，素有万乘之国的威望，我若与皇太子联姻，父王能奈我何。”
甘盘讶异失色：“山戎女子最为蛮横，太子千万不要以为她们能夫唱妇随，老夫亲眼所见她们杀人不眨眼，如此凶残，实在不是太子的良配。”
“这就是了，宗室贵族全都偏爱体弱娇怯的女子，诞下的儿女也多柔弱，长此以往，必将导致我大商后裔孱弱，相比于戊妌之流，我倒更喜欢辛戎帝女那样的女人。”
甘盘欲言又止，隐晦地说：“柔弱有柔弱的好处，太子别忘了大商的权柄从何而来，倘若再让女子专权，恐会重蹈九世之乱。”
成昭低头看了看自己，嘲讽道：“我生来就背着这一身罪孽，外人怎么看我们，殷人？呵呵……”
“太子，慎言！”
即便是在密室之内，甘盘也不敢提及此事。
他想转移话题，细品之下终于后知后觉。
“听太子话里话外，似乎与那戎女相识？”
成昭干脆地承认了：“没错，上巳节那天我与她有过一夜之欢。”
甘盘找到了攻讦的理由：“这恰恰说明戎女绝非良配，怎么能和男人随意苟且呢，太不自爱了。”
成昭奇怪地瞥向他：“先生怎变得如此迂腐？就算是我大商贵女，未成亲之前有几个相好也是常事，况且上巳节的风俗古已有之，女娲造人时便立下此规矩，我和她不过顺从天意而为，不能用俗礼苛待。”
甘盘算是看明白了，太子是铁了心想当赘婿，男大不中留啊。
“既然太子心意已决，老夫也只能去大王面前为你说项。”
他是个权力动物，敏锐地嗅出牟利的切入点。
“其实想想，山戎一心招婿，大王也有顺水推舟的意思，太子如果主动答应，正好顺应两边的心思，国中上下也会夸赞太子为国献身的大仁大义……”
转天，甘盘便来到宫中，主动向商王言明。
“自从山戎立下战书，国中人心惶惶，太子远在清河，亦听说了此事，派人转告老夫说，他承蒙国家恩养一十六载，如今国家有难，他愿意舍弃自身为国尽忠，主动到山戎和亲，为我大商谋求安宁太平。”
亚乙听完，一言不发。
按照以往，他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太子的态度如此反常，不由生出疑心。
正常人听到要去山戎，推脱都来不及，譬如卫妘就竭力阻止且癸当人质，太子偏偏反其道而行，又动了哪些歪脑筋？
“昭儿前几日不是还想留在国中，与井方联姻吗？怎么又转换心思了？”
甘盘愤慨道：“与井方联姻是谣言，纯属小人恶意中伤，大王不是已经消除误会了么？太子仁孝至极，一听说君父为了山戎发愁，便主动请缨，愿意为君父排忧解难。大王想想，他不惜舍己献身，为君父免除忧患，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对大王您的一片孝心吗？”
亚乙不置可否，搪塞道：“嗯，昭儿有报国之心是好的，爱卿把昭儿教得不错，不过兹事体大，寡人还要再想想，毕竟太子关乎国体，爱卿先回去吧。”
他在临政殿内来回踱步，苦思冥想也找不出头绪，想着这些天心虚躲着不敢见卫妘，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她的寝宫。
他见到卫妘很高兴：“爱妃免礼，寡人已想出了万全之策。”
卫妘惊喜地问：“什么样的万全之策，大王快说。”
亚乙断然道：“寡人决定了，要送昭儿和亲山戎。”
卫妘眨巴着妩媚的眼睛，故作天真地问道：“大王为何突然做此决定，太子是储君，怎么能嫁到外国去，大臣们会同意吗？”
亚乙洋洋自得道：“他们的意见不重要，昭儿自己都答应了，这回他们无话可说了。”
卫妘心下暗惊：“是太子主动要求的？”
亚乙欣慰地说：“是啊，他去民间学习了三年，变得听话懂事了，也会替寡人分忧了。”
卫妘可不会坐视他发扬慈父之心。
“大王忘了三年前，太子忤逆您的事了？他性情刚烈，赘婿这么屈辱的行为，居然主动去做，臣妃担心其中有诈。”
亚乙反问道：“何诈之有？我说爱妃，他要不去当赘婿，你的儿子可就要去当人质了，孰轻孰重，不用寡人提醒吧？”
卫妘尴尬笑笑，赶紧安抚道：“大王别生气，臣妃只是个妇道人家，听见不寻常之事发两句牢骚罢了，大王要看看且癸么，我去将他唤来。”
她走出寝殿，悄悄来到廊下，小声交代仆从：“你去把且虞叫来见我，要快。”
等亚乙和小王子叙完天伦之乐离开，卫妘就迫不及待把且虞叫到偏殿，将事情告诉了他。
“你觉得，太子有什么阴谋？”
且虞也犯了难。
“臣一时也想不通，不过臣的好友公孙衍，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夫人可以召他来问讯。”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落魄贵族子弟？”
“正是，他是下面的小方国公爵之孙，只因父亲是庶子，无缘公爵之位，到他这一代就没落了，但他知书达理，素有谋略，上次太子私自联姻，就是他无意间告诉臣的。”
“既然如此，你将他唤来。”
…………
象宜手里捧着一个黑布兜走进中帐，看见子辛正在架子上用花椒烤肉，香气扑鼻，她也不去打扰，把布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解开套绳，取出里面的七巧转寰宝盒。
她用特殊的方式拧开了匣子，取出密件，用小刀仔细刮去封泥，轻柔地抖开锦帛信笺，这才呈献给子辛。
“薛寻那边有了密报，大王请看。”
子辛把炭火上的鹿肉片拨到一边，免得烤糊，接过信笺一目十行，皱眉道：“商太子竟然主动请当质婿，怪事。”
象宜困惑道：“大王招他为婿，他主动和亲，如了大王之意，不是挺好的吗？”
子辛把信笺扔进火堆里，盯着它一点一点燃成灰烬，分析说：“他质婿山戎，远离殷商的权力中心，久而久之，商君不把他给忘了？他下面还有个觊觎储君之位的弟弟，就不怕太子换成他弟弟来当？此其一。”
“其二，他与我素不相识，不可能倾心于我，正常人都知道这是山戎逼迫殷商的手段，到了山戎还要吃苦头，难道他不怕？”
“其三，他远离殷商朝廷，到我山戎吃苦，图什么呀？必定有更大的利益诱惑着他，我不信殷商的太子会是一个愚蠢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即刻回信，叫薛寻多多打听太子昭的事情，最好能找出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