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支凉糕
平沙巷,是晏乡鸡鸣镇靠河最近的巷子,全巷傍水的人家,几乎打开后院就能看到晏河,个别的乡民,靠水吃饭,临河建楼,出行用小船竹筏,买卖都与河对岸的往来逢迎。
像有些青楼或酒肆,就爱这样装扮,近的有清河坊,里面的小姐姐穿红戴绿,浅笑嫣然,就喜坐船舫,在里面吹拉弹唱,整个上游传来的丝竹管弦靡靡之音,能迷得早出晚归的船工,心旌荡漾。
远的也有揽江阁,晏山支倒是没见过,是听李春水说的,在视野更开阔的晏河主干处,那儿的人直接称呼为春江,春江的宽广比晏堤还要长得多,揽江阁就建在一处江心,上百艘雕龙画凤的船舫用铁索勾连而成,里面的人都是些官商显贵,揽江阁,到底是远近出了名的销金窟。
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当时的少年也是咂了咂舌,倒是没有叹气,下里巴人要是连这点命都不肯认,那日子是没法将就着过了。
晏山支的家并没有面朝晏河,只是的确屋子后面打开后厨的窗就能看到这晏河,缓缓的东流逝水,他自己闲时有在河边搭了一个简单的落脚地,鹅卵石铺层在水下,冰凉清冽,夏天时候游泳,冬天时候忍冻也得鼓起勇气去浣洗衣裳。
名叫晏山支的少年郎,私塾先生说其实应该是晏岐,兴许是少年未见过面的父母给取的名,不通文字的邻里却给叫成了山支,晏山支,晏山支,简单好认,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已经是四月,葡萄架上的叶子又繁盛了不少。
晏山支说要还给郭大娘的皂角,被发现这皂角树要每年的五月份开花,十月份果实方能成熟,默默的将这件事情记在心底,到时候可一定不能忘了。
山支打开门,将一个很小的独轮车往上抬高一点,就势往前推。
独轮车越过门槛后,两脚架撑着两把手,刚好能稳稳当当的立住。
独轮车很小,是他央求一样住在平沙巷尾的李柺爷做的,专为他量身打造,车上刚好能安置下一个小木桶,和红糖罐。
他为此许了诺,李柺爷要是不幸仙去,定要给他立个碑,偶尔抽空去给他扫扫墓。
至于小木桶的的用处,他也已经想好,可以卖点郭大娘教给他的绿豆凉糕,推到鸡鸣镇上的红梦楼那儿卖,红梦楼不像清河坊靠河,他只要在楼前找一地儿就能做成买卖,虽是四月,大鱼大肉的吃下胃,喝一碗能清热去湿、健脾止泻的绿豆凉糕,对于那些非富即贵的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阿离,我们走。”
窗户和门都锁好,阿离跃上木桶盖盘坐着,晏山支两手用力,往前平推,独轮车就吱吱的转动前行。
并不重,多适应几下,把握好两边的平衡就能一路上顺顺当当。
平沙巷人多,是因为晏堤的缘故,晏堤春季,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美景,许多人都愿意来这儿走走看看,晏山支推着独轮车经过时,也有几个士子打扮的童生要了几碗凉粉,每碗给收了五纹钱。
经过他仔细估量,要是每碗五纹钱,他可以一碗赚个两纹钱的样子,李拐爷叮嘱他到红梦楼那儿卖十纹钱一碗,柺爷还说,要是红梦楼里的人还有为这五纹钱跟他讨价还价的,你就在姑娘面前笑话他,没钱逛什么青楼。
晏山支听到这儿一笑,要是能去揽江阁卖绿豆凉糕或者红豆凉糕,他是不是就可以卖一两银子一碗。
平沙巷一共卖了四碗,三碗卖给了士子,剩下的一碗是有个女孩儿看见阿离喵喵的叫,过来逗趣,顺便开口要买一碗凉糕解渴。阿离在听到她要买一碗时,跳到女孩儿裙下搔头吐舌,扮可爱,被不知是该叫做女孩儿还是少女的姑娘大大方方一把抱起拥在怀里一阵贴脸盈盈的笑。
晏山支也觉得有趣,将切好的凉糕用木碗装好递给她,笑道:“这位小姐,它叫阿离,除了我,很少跟人亲近的。想必真的是很喜欢你。”
小女孩儿这才看了看晏山支,两个人差不多高,女孩儿身穿黄绿织锦,腰悬绿佩,少女容貌,俏皮可爱。晏山支就寒酸得多,草鞋配青衣,麻绳系青发,少女唯独惊讶的是,看上去是饱受了生活疾苦的少年,眉角间却没有年少该有的稚气,也没有野蛮生长的戾气。
当其是少年老成好了,女孩儿笑答道:“喏,或许是因为这只橘猫更喜欢我,想跟我走也说不定。”
少女促狭一笑后,橘猫第一个福至心灵,两脚一蹬,头也不回的逃开黄衣少女,三两步就蹦到晏山支的肩上,还讨好似的喵喵喵喵的叫唤,一脸委屈也似乎一脸嫌弃,似乎迫不及待的要将自己与对面的少女划清界限。惹得小姑娘脸色通红扭头就走。白可惜了一碗绿豆凉糕。
平沙巷过了,穿过两旁都是大族的满银路,就到了红梦楼所在的红杏街。满银路虽然路程最长,但却是晏山支最乐意走的路段,大户人家,吃穿不愁,连路都是一方方的光滑干净,铺陈有序的青石板路。
晏山支把持着手推车往前,几乎不怎么费力,要诀依然是保持住两边平衡就行。
至于红杏街也本不叫作红杏,而叫桃杏街,但因为红梦楼的关系,晏乡的良家妇女都这么叫,红杏,红杏,“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红杏。
现在的红杏,反而专指家里的男人,流连花柳地,醉生醉死红梦楼。
终于到了红梦楼,晏山支赶忙找了个对街对角的地方,把独轮车支好,小木碗摆置齐整,木桶还是得用盖子盖得严严实实。落脚地隔壁铺子是个药材铺,匾额上写的金光闪闪三个大字“仙草堂”,门前也立了些滋阴补阳,固本培元兼壮阳的药材摊。
晏山支翻了个白眼,想必红梦楼仙草堂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熟人。
立好了早就请私塾齐先生写好的大字,“山支凉糕,五文一碗”。
到底是没敢卖十文,晏山支明码标价,也是怕自己对于一碗十文的价格跃跃欲试。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央求阿离在牌子旁躺好晒太阳,专心卖萌当只招财猫,晏山支则坐在角落的石阶上,期待着生意的上门。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红梦楼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有吹弹的伶人,手里抱有琵琶萧管,进轿落轿,也有点头哈腰,笑容迎面的龟公,带着熟客进进出出,嗓门最大的还得是各位姑娘的风尘娘,这位爷那位爷,喊得那叫一个亲热,没一个不被招待得服服帖帖。
时辰还早,吃凉糕最好是得饭后消食去除肠胃油腻,楼里的姐姐想必到时就会对绿豆凉糕感兴趣。
一把将橘猫阿离抱到怀里,摸摸头,再揉揉背,用手轻轻挠阿离的长眉毛,不管你怎么抚顺抹平,都会在松手之后,高高翘起。
你要是摩挲它脚丫子,阿离甚至会舒服得喵啊喵啊的叫。
在外人面前,晏山支做事永远是温柔且沉默,他知道背后没人可依靠,也没人能商量,晏山支做的事就得温柔,平缓,多思考少说话,这些都是他学来的宝贵经验。小孩子不懂事,哪有什么小孩子必须考虑懂不懂事这件事的?
没有大人,小孩儿也得懂事,这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橘猫阿离是他唯一可靠地依伴与时时刻刻的惊喜。
成人礼这东西,华而不实,满银路边的家族子弟或许看重,晏山支觉得自己却早已经有了,阿离第一次来到他家,他就获得了他的成人礼,他也已然是个小大人的模样。
“山支凉糕,五文一碗。”深思熟虑后,晏山支,大声的开始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