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嗜烟
不喜欢冬天,只喜欢夏天,想找一个没有雪,其他什么都有的地方一直住下去。
南粤恨了南芳这么多年,因为出身,一直看不起她,可最终命运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自己成为了和她一样身份尴尬的人,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爸爸的人,那个母亲和很多人口中一无是处的烂人,到底给过自己一份父爱,而南芳的母亲或许是唯一真心爱过他的人:“或许你不必急着带走你妈妈的骨灰,将来有一天他们可以合葬。”
南芳知道,那是母亲生前的愿望,母亲生前大概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想了想仍然拒绝了:“那不是她的位置。”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是回柏林吗?“南粤问。
”不知道,也许会回康提,我们的故乡。”南芳淡淡地回答,看了南粤一眼,张嘴想问问父亲的情况,还是觉得算了。
“也好,也许以后不会再见面了,祝你以后一直平安幸福。”南粤心里知道,此次别离即是永别,人的心境真是奇妙的东西。自己曾鄙夷过当年年少离家的南芳,现在却多多少少有些羡慕她,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摆脱这一切,她现在真的做到了。
她活得那样热烈、清醒,是意志坚定、绝非任人和命运摆布之人,而自己却仍将怀抱不能割舍的过去来拥抱残缺的、清醒的,令人尴尬的未来,南粤不知道未婚夫对自己的爱能坚持多久。
南芳有些惊讶,愣住了,随即笑了:“谢谢。”
走了一段路,南芳回头对南粤说:“你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南芳记了很久,那一刻南粤似乎离那个自己小时候一直羡慕的样子更近了,她仍然举止高雅,但似乎没那么高傲了,也没那么讨厌了。
卖掉琴行以后,结束了多年难以归属的异乡漂泊感,南芳回到了康提,在一家叫guery的残障孤儿院附近开了一家叫“tomorrow”的咖啡馆。
未蓝赶下午的航班要回巴黎了,离开之前,专门来南芳的咖啡店喝一杯:“这里真的很适合放松疗养。”
“是吗?”要下雨了,南芳将咖啡碟推给未蓝,抬头看了一眼对岸的佛寺上空,乌云已经铺满天了。
“嗯,在这里,我一天能睡十个小时。”未蓝想起今天早上是被旅店隔壁意大利人那帕瓦罗蒂般圆浑雄厚的曲子唤醒的。
“也许你应该多待几天。”南芳笑着说:“还要加糖吗?”
未蓝摇头:“以后要把糖戒了,tomorrow咖啡馆是不是也有未来的意思?”
“是,明天是最近的未来。”
“这次没时间了,下次我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去看康提舞。”未蓝看了一下手表,喝下最后一口咖啡。
“好啊。”南芳拿出一把雨伞递给未蓝:“拿着吧,万一用得着呢。”
未蓝接过来,心里很替南芳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而感到高兴,依依不舍地拥抱了南芳:“再见。”
“再见。”南芳说。
咖啡馆里没人了,芳走到门前,燃起一支烟,问自己:“人,如果用两套意念生活,会不会活出两种不同的人生呢?”
康提给了南芳这种可能,现在是最热的七月,来到这里以后,多年躁动、不安,甚至莫名的恐惧似乎都得到了安息,也许,我天生就属于这里。
旅游旺季的时候,咖啡馆的收入还不错,足以支撑度过漫长的淡季,附近有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的年轻夫妻开的民宿,南芳和他们关系不错,他们经常介绍客人光顾南芳的咖啡馆。
收入的一半都捐给了guery孤儿院,有时候孩子们会来店里,南芳会拿出没卖完的甜点请他们吃,刚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该住在哪里,去孤儿院做了一段时间的义工,最后留在了这附近。
快8月了,南芳打算和去年一样,邮轮旅行,去海上漂半个月。
喜欢这种漂泊不定的感觉,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不,也许只是因为小时候一心只想和妈妈、父亲一家三口在这里永远生活,最后却迫不得已去了很远的地方。
南芳再也没有谈过恋爱,虽然追的人仍然不少,也许是因为阅人无数,第一眼就能够看出对方是什么目的,总之没有什么兴致。
阳光普照,此刻躺在中国台湾垦丁海上帆船的甲板上度假,四周全是水,被这种温柔的液体包围,电话又响了,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不知道这个号码时不定时打来的意义何在,他当初就没在意过我的去留,现在更应该过好他自己的生活,不能否认,曾经奢望过他对我的爱意一直不变,但南芳深信,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年多以来,电话打来的次数越来越多,震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不明白,这个号码一直没有变过,他很简单就可以查到这个号码在哪里,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一个无可置疑的好人,有时候贪恋这一份好的同时,却又厌恶,他早就应该从我的世界离开了。
那几年,并非没有重归于好的机会,但他从未打过一个电话。
是在社交网站上看到他的订婚仪式的,那个时候,就应该结束了,他甚至连见都不想见我一面,就和他爱的人移居到了其他地方。
他本不该遇见我这样一个生命底色悲凉的人,他给了我这世上最纯真最无私的爱,我却回报给他谎言,他真的不是一个洒脱的人,这样不好。
可是,那些事都过去了。
过去,在那片成长的雨林奔逃迷失,那些在自己的人生中退去和消失的阴影们,南家的人,黎先生、金正康、阮文森、绿子、修,还有他,那处处是纠葛层叠的疤痕,并不愿意触及,现在,并不想被哪个熟人看见,被这个世界看见。
市井烟尘,流俗之地,平凡也好,庸俗也罢,康提着名佛寺附近,guery孤儿院对面咖啡店的老板娘,已经清净无欲,嗜烟敬佛。
看着昔日的爱人和他的爱人在国际画展上接受采访,刚去邮局取了新买的咖啡机的南芳从雨中奔回,赶紧开了门,唤了几声“mia”不在,赤脚了三楼阁楼,mia将储藏室搞得一团糟,气得大叫:“你不乖喔,不给你吃午饭啦!”
有相册和几本书跌落了窗外,它是怎么做到的?
南芳来不急细想,又赶紧跳入雨中,在屋后花园的草丛中将它们拾起,相册碎了,是卡森曾经画过的一副素描画,自己的画像,被雨打湿,已经模糊了,不知怎么地,眼泪开始掉,然后一直掉。
做了简单的麦片和三文鱼沙拉,给mia做了好吃的煎烤鲟鱼,它一边喝牛奶一边吃烤鱼,吃饱喝足以后,就躺在自己的身边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荤?”
mia不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睡觉?”
mia还是不理。
“你最近胖啦,要减肥啦!”
mia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