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绿野玫瑰
七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遇到黎先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在市区中学上学的南芳,长在本地一个望族家庭,家里说闽南语,成绩中上,在人群中一眼看上去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仔细看,那少女眉间似乎存在着重得化不开的阴霾,在和周围女同学说笑聊天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样年轻而新鲜的生命,眉间却时时隐现忧郁,不苟言笑更让人觉得她苍白、疏离、冷漠,让这个看上去古典婉约的少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
笑起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已经是第二次遇见这少女了,黎震一边等候简餐和咖啡,和摄影艺术家潘良闲聊,一边有意无意地倾听她们的对话。
十年了,在家人严密监督下,一直带着无形的镣铐生活,并没有真正的自由,日常重复单调且毫无希望的生活,快被蚕食了。
南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桌吃饭的三位女同学搭话,大家商量着暑假去哪里玩,问:“芳,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去了。”
女同学们大约也只是礼貌性地问一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不用问也知道,她怎么会答应去,南芳说不去以后,雀跃的女孩子们开始热烈讨论起将要到来的假期。
再过3年,我就成年了,到时候,我会自由的吧,南芳没有在意同学们的态度,认真喝汽水,心中微微有一点甜,暑假快到了,他应该会回来了。
和同学们分开后,骑着自行车回家,从市区打车的话,需要20分钟左右,骑车的话,一般要接近50分钟的样子。
黎震一路驱车跟随着女孩,雨中,她骑车的样子既青春,又年少轻狂无所畏惧,天空渐渐飘起了细雨,便揺下车窗问左前方的女孩:“要坐便车吗?”
南芳急着赶路,瞪视了一眼这位打扮考究,看上去“很好心”的男人,没有说话,却骑得更快了,这一路,多的是这种“野司机”。
后视镜内,女孩下了车,一脸沮丧,头发湿湿地,似乎朝这里看了一眼,眼神充满戒备和冷意,然后又上了车,只不过没有跟上来,而是拐角进了右边那条岔路。
偶遇的女孩虽然被淋得很惨,希望她别感冒才好,黎震继续驱车向前,欣赏这一带的雨中美景。
真希望在下一个路口再遇到她,不过才三分钟,黎震脑海中不时闪现女孩那被雨淋湿的刘海,细长冷媚的双眼,圆圆的鼻头,脸部线条清晰的脸庞。
走岔路,要比平常多用10分钟的时间,在松林间骑行的南芳心想,大概不会再遇到那个讨厌的人了吧,今天路人车辆、行人很少,一路上,少到觉得好像这片天地间只有那辆车和自己,倒不是怕他,听他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只是不想和他说话而已,出头了就可以先到前面的凉亭避一避了。
出了岔路,便在路旁看到那辆车,一抬头,那个男人正在亭子里眺望江景,不禁咬牙,我为什么要躲他,还真是让人无语,这段时节的雨不会下太久,还是避一避,等雨停了再走吧。
南芳抱着书包猫着腰跑进了亭内,男人更惊讶:“你还没到家?”
这还用说吗,真是没话找话,本来不想回答,还是“嗯”了一声,只是几乎微弱到听不到。
“你是学生吧?这么大的雨,你父母不来接你吗?”
话真多,刚才就不应该回答,我是在上幼儿园吗,还需要父母来接,真是可笑,南芳当作没听到,从书包里取出手绢,开始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黎震。”
南芳对这种不会察言观色、既啰嗦又自来熟的陌生人非常反感,抬眼看了看亭外,雨势并没有减弱或者停下的意思,真不知道还要多久。
“你是,不会说话吗?”男人一脸好奇、愧疚,似乎还略带挑衅。
南芳气了,冷冷地回道:“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并不打算认识你。”
黎震稍显尴尬,这个回答,说话的人确实应该闭嘴了,但这女孩太特别了,在人群中也是一眼难忘的存在,野性、生机勃勃的绿野玫瑰,37岁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这张脸,这样的灵感缪斯,又怎能错过?
“我,并不是坏人,你很特别,我是一名画家,能请你当我的画像模特吗?”
南芳冷意渗人,波光幽涟的眼睛笑了一下,说了一句黎震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惊世骇俗的话:“我给你钱,你在这里脱光了,我画你。”
黎震饶是虚长二十多岁,也从未见过言语如此出位、惊世骇俗的小女孩,脸面霎时间涨得绯红,几乎有些挂不住,很显然,她对画家这个职业存在偏见,更对自己有所误会,这真让人尴尬,只得苦笑,并递上自己的名片:“我不是画你想象的那种画的,这是我的名片,这周日我在市区有一场画展,希望你能光临。”
南芳怀疑,这套说辞中带了几分自我辩解的味道,对方并未因为自己死死盯着他而有所动容,将名片放到自己的旁边,径直朝雨中走了出去。
雨势终于变弱,天色越来越灰蒙蒙的,南芳起身,拿起黎震留下的黑色复古长柄雨伞离开,名片被风吹走,不知会散落何处。
自行车轮胎被路上的图钉扎破漏气,南芳不得不推车回家,远远地看见在松林掩映中,占地广阔、现代艺术馆风格的白色建筑塔楼窗口发出亮光,终于近了,真是又饿又疲倦又渴,进门的时候,客厅传来南粤的声音:“回你们自己的房间去玩吧。”
南芳低头向右,走过回廊,向自己住的小屋走去,南芝的声音又尖又利:“那个贱货回来了?”
“小声一点,别让奶奶听到了,你们俩快回去自己的房间。”
南芳深吸一口气,继续低头走,十年了,如果连这种难听的称呼都还没有习惯,那就不是自己了。
穿过浓密的树影,在一条狭窄的小径上走了八九分钟,来到自己的住处,偌大的人工湖边,一栋三开间的平顶白色小屋。
沐浴完毕后,换了干净的素色亚麻衣衫、长裤,桌上站着的蓝孔雀很高,尾羽垂下,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雨越下越大了,南芳轻轻擦拭着孔雀的背部,便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撑着伞走来的是玉阿嬷,手里提着饭盒向这边走过来,南芳准备开门,玉阿嬷已经到门口了,把饭盒递到窗台上,说:“芳小姐,雨大,别出来了,饿了吧,快趁热吃。”
“玉阿嬷,谢谢你。”南芳接过饭盒,确实是有些饿了。
“老夫人说您不用再过去请安了,您吃了就早些歇息吧。”
“嗯,好,你也回去歇息吧,饭盒我明天早上拿过来。”
“好,那小姐您早些歇息。”
“好。”
饭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摆盘精致,看上去非常精致可口,椰汁红烧贡肉,辣哈利番茄酱,虾仁春卷,柠檬草焦糖炖蛋,南芳没什么胃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塔楼的灯熄了,五楼奶奶住的房间灯也熄了,最后佣人们住的地方灯也灭了。
夜真的深了,南芳没有吃虾仁春卷,那是他最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