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我是英雄，也是罪人
直播间里静悄悄的。
只是偶尔才飘出零星的几十条弹幕。
因为从林业河开始讲述的那一刻起，好多观众就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
火场救人时候的很多细节，林业河只是简单提点了一下，并没有去刻意渲染。
但即便如此，直播间观众还能感受到当年那场火灾的惨烈，以及扑灭火灾时的艰难。
而听到中间那一段。
火势忽然反卷，切断他们逃生路线的时候。
直播间里彻底冷寂下来，许久见不到一条弹幕留言。
不是因为冷场。
而是大伙精神紧绷着，连弹幕都顾不上发。
直到后面，听到林业河带人逃进烂泥沼泽，真的奇迹般捡回一条小命，众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同时忍不住感叹起来。
倘若真如林业河所说，此等壮举绝对称得上是英雄！
但想到这里，直播间观众更困惑了。
既然林业河是个大英雄，事迹流传开来以后，被当地人供起来还来不及呢，肯定是人见人夸的存在。
那到最后，他是怎么沦落为街边乞丐的呢？
这完全说不通啊！！
看出直播间观众的疑惑，质疑的弹幕如同刷屏一般，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
江离轻叹出声：
“林业河先生，当年火场救人的事情，大伙已经听明白了。”
“但剩下缺失的那部分故事呢？”
“是你继续说，还是我替你说？”
话语声落。
林业河面部表情狠狠抽动了几下。
又是一阵沉默。
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之后，他沙哑着嗓子道：
“还是由我亲自讲述吧。”
“十四年前的事情，我到现在也不敢真正面对，甚至不敢去深究。”
“但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也该正视当年的事情了……至少我还有足够的勇气，亲自讲述那场悲剧的由来。”
说着话。
林业河声音愈发低沉。
“我之前讲述的，是我最为光彩的一面。”
“但实际上，我就是负责那一带林场的巡林员，或者说守林人。”
“四处巡逻，监控火情，本就是我分内的职责。”
“当时天干物燥，正是火灾的多发季节。”
“本来就很缺人手，加上有同事染病不能到岗，那几天仅有我一人负责巡逻。”
“那么大一片林场，我一个人当然是看护不过来的，哪怕一天16小时高强度巡逻也不行。”
“好在当时单位派发了一批火灾报警器，只要检测到火情就会自动报警，可以帮我分担一部分巡逻压力。”
“那天我巡逻了十多个小时，回到守林人小木屋后累的要死。”
“简单看了一眼火灾报警器，发现没有异常后松了一口气，就想着简单眯个二十分钟。”
“虽然那时候还在工作期间，但我的身体和精神到达极限，实在是顶不住了……”
听到这里。
就算林业河还没往后面说，直播间观众已是一阵揪心。
大伙都隐约猜到了。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该出意外了。
“因为那几天一直在高强度巡逻，当时我不小心睡了好久好久，至少能有三个时辰。”
“睡前设定的好几个手机闹钟，也完全没有把我吵醒。”
“我睡醒睁眼的那一刻，天都快黑了……”
“看着屋内微微闪烁的火灾报警器，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连半秒钟也不敢耽误，我赶紧爬到塔楼上瞭望，结果却看到火灾已经发生很久，而且彻底蔓延开来，在森林里连成一片，根本不可能迅速扑灭。”
“我迅速判断出来，火势已经不可逆转，后面连烧几天几夜都是轻的……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的一时贪睡，才延误了最佳的报警时机。”
“但凡我少睡一两个时辰，都不至于会这样。”
“而且更讽刺的是，火灾报警器就在我身边持续闪烁着……”
“当时我怕的要死，急匆匆向上级汇报了火情之后，就冒冒失失钻进火场，想着能戴罪立功。”
再谈起当年的往事，还有自己舍命救人的壮举。
林业河脸上表情却更加痛苦了。
远没有之前的那样意气风发。
他喃喃道：
“也许是我命大吧。”
“当时拼了命的救火救人，几度深入火场，好几次差点被火势包围，但最后都硬闯出来了。”
“那场大火连烧了四天，我就在森林里徘徊游荡了四天，只是偶尔才在警戒线外喝水吃饭休息。”
“大火被扑灭的那一天，我全身毛发被烧了个干净，身上沾满了炭灰，像块黑炭一样狼狈离开森林，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救火期间，我总计救下三十一人，其中包括六名被临时抽调过来的外地消防火警。”
“这功劳已经很惊人了，说不定连本地报社也会来采访。”
“我当时想着，就算不能功过相抵，也不至于背上太难听的骂名，我一岁多的女儿也会以我为荣。”
“但等我回到县城，沿路慢腾腾往回走的时候，听到的东西却让我心如死灰。”
说到这里。
林业河停顿片刻，就连呼吸急促了几分。
这家伙全身没一处是干净的地方。
要说唯一白净的地方，大概就是他那双眼珠子了。
眼白看起来分外醒目，就像是黑夜中的点点星光一般，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可现在。
因为极致的情绪激荡。
这唯一白净的眼珠子，也在一点点变红，很快挤满了血丝，看起来格外渗人。
林业河悲痛道：
“当时我听路边的村民说，这次火灾本来可以避免的，但都是因为一个守林员的严重玩忽职守，才酿成了这场悲剧。”
“当时恰逢药材的采摘季节，好多村民都在森林里劳作。”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场大火造至少夺走了三十多条人命，全国震惊。”
“无数人都在口诛笔伐，痛骂那个导致酿成如此悲剧的守林员，这事情在网上都传疯了。”
“那几天我一门心思救火，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网上的舆论早就彻底发酵了。”
“那些村民没认出我的身份，还在破口大骂呢。我又急又气，正想要极力反驳，尝试从路人的角度替自己喊冤几句。”
“但紧接着，他们掏出一个彩屏手机，打开一个不知名的门户网站，点开网站首页最醒目的一条新闻，向我展示出一张照片。”
“正是我那天打瞌睡时候，被路人顺手拍下的。”
“照片拍摄的角度很刁钻，同时展示出我的睡相、小木屋内挂钟的时间，还有正闪烁着红光的火灾警报器。”
“看到那张照片之后，我的心都要凉透了。”
“后来我不信邪，又沿路找县城的其他人打探消息……”
“但无论我怎么询问，打探到的消息都惊人的一致！”
“所有人一致认为，我就是那场火灾的唯一元凶，手上沾着三十多条人命！”
“我沿途一路走，一路打听，但还没走回单位，我就当场崩溃了。”
“短短几里路，我接连遇到三家出殡的村民，都是死于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那天整条街道哭喊声动天，有女儿哭父母双亲的，有丈夫哭妻子的，还有一对白发老人哭唯一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