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膏蛛蝶魅
拨云见日,雨过天晴。
终于,在五月到来之际,这场连绵十数日的大雨,到了尽头。
黑云散开,阳光洒遍苍南的每一个角落,长安街重新热闹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大雨过后,潮湿但又新鲜的味道,金玉阁重新开张,石磊也回来了,但仍旧是没有消息。
凤临宫内,尤青黛终于解了那香膏的谜,说起来这一切还得益于远在南境边关的洪昭。
南境边关紧临胡广,洪昭知道尤青黛喜欢看医书,今年的赏花礼他送给尤青黛的便是从胡广买来的一摞医书。这香膏是海棠的东西,海棠的家也恰好在南境,尤青黛就想,这香膏或许不是云庆的东西,是胡广那边传过来的。
于是她这些日子飞速看完了洪昭送她的医书,没曾想果真在一本名不见经传,连封面作者都没有的书上找到了关于香膏的记载。
那香膏名为蛛蝶魅,是一种用毒蜘蛛和毒蝴蝶制成的香料,香味奇特,有一定的助眠作用。但它的原材料难以获取,毕竟是有毒的蜘蛛和有毒的蝴蝶,操作不当便容易被毒死,制作难度大,产量很少,物价很高,用的人很少,知道的人更少。
并且这个香膏不是普通的助眠,它是一种类似迷药的东西,并不是让你自然入睡,而是强制平静你的情绪,缓和身体的机能。
某种程度上来说,若用量过大,它就是迷药,只是它无毒,并不致死。
香膏的迷虽然解了,但仍旧没能把它跟官凤仪的事联系起来,官凤仪虽然对这个香味熟悉,说明她曾经在哪闻到过,但这香膏并不致死,即使闻到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极有可能是,她被这香膏迷晕后,又有人给她投了毒,因此,找到来过凤临宫的那个人,也许才是关键所在,那日官凤仪和凡尘泥所说的“再死一次”,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们得先出一趟宫,去海棠苑,将香膏的事情告知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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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阁上房内,海棠听完尤青黛的话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她像往常那般,温柔含笑,平静自如,“多谢青黛,不过没事,这香膏不致死就行,我不用它睡不着觉。”
但她松了一口气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确认了至少她的父亲不是杀死母亲的凶手,她虽然不喜父亲,但也不想母亲曾经恩爱的枕边人是害死她的真凶。
得知香膏无毒,她总算放下心来,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只要不致命,她就会一直用下去。
但青黛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并不认可,“海棠姐姐你稍微等等,我会尽快研制出新的香膏给你,保证味道一模一样,这个还是别再用了。”
海棠不想麻烦她,但尤青黛坚持让她别用:“这香膏虽然不致命,但是助眠的功效很强,若是用量大,几乎等同于迷药,能迅速麻痹人”。
为了让她明白,尤青黛干脆彻底解释清楚:“它不致死是说它不会将你毒死,但有一种情况还是很危险的”,她举例说给他们听。
“若是一个人非常激动,情绪起伏很大,但突然闻了香膏,然后迅速睡过去,身体从一个极度兴奋的状态蓦然到强制平静,没有一个缓和的过程,跨度太大便会导致暴毙而亡。”
但转念想到海棠用了这么多年也没事,她稍稍松了些口:“海棠姐姐若是实在割舍不下,切忌不要在过于兴奋或是过分悲伤,情绪起伏不定的时候使用它。”
海棠笑着应下,手中的扇子上下轻摇,眼睫微动,正夸着青黛厉害呢,忽然似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声音戛然而止,扇子也掉落在地上。
她愣愣瞧着空荡荡的手,失魂落魄,而后像是要确认什么,一字一句开口问道:“若是一个人受了刺激,正在歇斯底里地哭闹,而后突然平静睡过去,也会暴毙而亡吗?”
青黛见她反应奇怪,有些担心,但还是如实回答:“没错。只要是从一个极度兴奋的状态,不管是悲伤,快乐,愤怒还是伤心,只要猛然归于平静,都会使身体承受不住,暴毙而亡。”
“竟然真是他杀了我母亲。”
海棠悲痛出声:“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
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官凤仪和尤青黛围了过去,两人连忙劝她不要太激动,先平静一下情绪,但海棠哭着哭着突然就晕了过去。
尤青黛连忙施针,她不知道海棠这些年用了多少香膏,她如今的情况如何,她很怕她因为用量过大,时日过久,稍微有点情绪起伏,在香膏的作用下很快睡过去,那样也许都不用大量,就有可能导致暴毙身亡。
好在海棠没多久便醒了过来。
休整一番,她先是开口谢了官凤仪和尤青黛,然后柔声安慰她们:“你们放心,我再也不会用这个香膏了,毕竟——”
“这可是那个禽兽杀死我母亲的毒药。”
海棠的母亲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父母做药材生意,她从小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苦,被养得单纯良善,乐观大方。
府上有个小厮长得眉清目秀,平日里表现得聪明又机敏,特别能干又特别忠心,时常在小姐面前晃悠,时日一久,两人便产生了感情,她的父母也没阻拦,觉得人好就行,知根知底的,家世没那么重要。
婚后一切都好,赵半夏很快出生,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好。因为腹中怀了孩子,家中的生意都交到了半夏父亲手上,他的确做得很好,所以赵半夏出生后,她母亲就彻底放手,安心居于后宅,相夫教女。
后来母亲要教她做生意和药材知识时,半夏的父亲不同意,他认为女子就该安心呆在家里,将来寻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半夏的母亲不解,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成婚前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她一手管控,怎么到女儿身上就不行了呢?
半夏的父亲这时便露出了真面目,他冷漠又绝情,说最讨厌半夏母亲整日在外抛头露面,跟男子谈天说地,半夏的母亲接受不了他竟是这般想法,时常哭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后来父亲又哄母亲,给她送了名贵的香膏,两人重归于好,母亲夜里也能睡着觉了,看似一切又回到了原样,只是没过多久,父亲哄着母亲替他纳了小妾。
那女人带了一个年岁比半夏还大的儿子,父亲说看她们母子俩可怜,他并不介意女人成过婚,母亲还觉得父亲善良,替他骄傲,觉得自己没嫁错人。
后来日复一日,小妾越来越跋扈,甚至要压过母亲这个正室夫人,她带来的儿子也把自己当成少爷一般,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不说,甚至对半夏的外祖父外祖母极其不屑,半夏同他争论,他却说他是这个家的长子,想如何便能如何,以后家产都是他的。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小妾是父亲的老相好,两人在一起许多年了。母亲受了刺激,哭喊着一定要和离,本来歇斯底里在争论,而后却一转眼便睡了过去,就再也没醒来。
半夏直觉不对,她以为是小妾从中作梗,想害死母亲自己上位,但多个医师查看后都说没有问题,她便也没办法一直揪着不放。
后来又过了几年,外祖父外祖母相继离世,小妾被抬作正妻,半夏据理力争,但无果。没几日她便被这位新母亲设计陷害,被人夺了清白,父亲得知后觉得她丢了全家的脸,要勒死她,她趁着混乱跑了出来。
一路流浪,到了都城昌南。短短几年,赵半夏经历了绝大多数人一生也许都没经历过的苦楚,她从一个富庶的大户人家小姐到失了清白没了母亲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她以为造成这一切的都是那个小妾,她从未怀疑过她的父亲,她一直以为他只是错在了没能守住真心,移情别恋罢了。她发誓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然后回去给自己和母亲报仇。
后来她在熬不下去的绝境中被官凤仪救了一命,又同凡尘泥联手拿下含香院,一步步发展得越来越好,最后在元纪澜的帮助下替母亲报了仇,当时父亲被吓坏了,缩在墙角不敢出声,半夏以为他懦弱胆小,如今才知道那其实是心虚恐惧。
她替母亲报了仇后,不知为何,开始整日做噩梦,思念母亲睡不着觉,她都快要忘了母亲的面容,只记得她身上的异香,于是她找到父亲讨来许多香膏,一直用到现在。
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把杀死母亲的“毒药”递给她时,想的是什么呢?是盼着有朝一日她像母亲一样暴毙身亡吗?还是觉得终于能替他心爱的女人儿子报仇了?
海棠扯起点笑,好在这一切如今都不重要了,母亲的死真相大白,那个男人是罪魁祸首,但那个小妾死得也不冤,她如今过得很好,找到了救命恩人,等她解决完那个男人,便此生都无憾了。
母亲从前跟她说过,女子也要有一技之长,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她如今有了,所以她要连带着母亲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听完这段曲折心酸的故事,大家都十分唏嘘,平日里最面无表情,冷静端庄的元纪萱都没忍住落了泪,她扭捏着抱了抱海棠,嘴里顺带夸了夸自家远在边关的弟弟:“那臭小子还不错,但你往后若是需要,可以找我,我比他厉害。”
-噗嗤-
哈哈哈~
官凤仪和尤青黛都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了,连凡尘泥都没忍住扯起嘴角,元家这姐弟俩,一个赛一个的有趣,都不是一般人。
海棠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和轻松,被人关心有人爱着真好。
她的事暂时尘埃落定了,脑中清明,忽而想到了官凤仪那边一大堆没头绪的事,握着曾经给予她很大力量的小女郎的手,海棠极认真道:“云和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尽管开口。”
官凤仪还没说话呢,尤青黛先忍不住了,她眨巴着眼睛迫不及待道:“我们今日来之前就制定好了一个大计划呢!”
她的表情实在是生动可爱,海棠配合她,颇为感兴趣道:“哦,是什么?我需要做什么呢?”
官凤仪学着尤青黛的样子,眨巴眼睛,而后缓缓开口,“很简单”。
“今日过后,明日一早,半夏姐姐便在城中大肆散布消息,别人无所谓,主要是让凡家相信,就说——”
“云和公主暴毙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