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灯有关
民富有个青梅竹马的娃娃亲,叫巧儿。
巧儿是被父母遗弃的女婴,人中靠右的位置有颗大黑痣,民富家里贫困,但父母都是朴实良善之人,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就救下了巧儿,而后一直养到了十来岁,家里越来越揭不开锅,民富没上过学,身板瘦小,苦力也不是很做得来,眼瞅着年岁大起来,他得存钱娶巧儿。
于是便带上点盘缠来到都城,想着都城繁华,谋生赚钱兴许能容易些。
这天他在街边看到几个肥头大耳宽肩厚腰的男子大声吆喝,说一户顶富贵的人家要数名小厮,每月5两银子,今日签了契约还能得二两抚慰银子,先到先得。
民富哪里见过这阵仗,围观的人很多,上前应话的却是没几个,那时他还在想,都城果然富贵非凡,这么多银两都没人肯去,他从家出发时带的盘缠也不到一两银子,真是羡煞人。
兴许选拔比较严格吧,他想,自己这般瘦弱,怕是难选上。围观了一阵,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子签了契约,当即领了二两银子,而后被带去了后院。
民富一看那人还没他高,立刻拎着包袱挤了进去,嘴里大声喊着:“我我我!老爷们看看我成吗?”
一个男的见他这般兴奋,吐掉嘴里一直咬着的秸秆,颇为新奇地上下打量他,最后视线停在腰腹那,抬手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量,乐呵道:“你小子倒是个想得开的。行!怎么会不行,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民富一听,当即开心得不行,按下指印的那一刻,他仿佛都看到自己赚够银两将巧儿迎娶过门的场景,红衣红烛,喜庆热闹。
男人将二两银子塞在他手里,嘴里叼着新扯的一截秸秆,说话时字句像是从嘴里挤出来,咬着牙一个个往外蹦:“这几日买点好吃的补补罢。”
民富将银两紧紧攥在手里,硌得手生疼,但开心得很,眉眼都好似要飞起来,将已经有些温度的银子从衣领塞进巧儿给他缝制的内袋里,他摇摇头认真道:“那不行,我得攒起来留着娶媳妇用呢。”
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一阵嗤笑,“还想着娶媳妇呢”,“能娶到媳妇吗你小子”,“可没哪个女子能看上你哟”,“这小子怕是还不知道呢”……
男人挥手轰开围观的人,“去去去,你们都没事做吗?别搁这打搅本大爷的生意,出了差池我可要你们好看。”
民富对这些声音丝毫不在意,他感受着胸前的硬块,脑中满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直到被拉着躺倒在一块有些潮湿的木板上,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签下的是什么契约。
挣扎着想要逃时已然来不及了,几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一边制住他,一边把那张签字画押的纸伸到他面前,鲜红的指引犹在,男人的声音似索命厉鬼:“字据在这,别扭了,那刀可快着呢,划到别的地方我们可不管。”
救命——
一道划破云霄的刺耳尖叫声传出来,嘴里叼着秸秆的男人笑出声来,神情似有些惋惜:“我还当他是个汉子呢,没想到也是个怂包,这么大声,吓跑我的生意了。”
好在民富运气不错,活了下来,还被分到了凤临宫,除了身体残缺,日子过得确实舒坦。
挣扎许久,他还是给巧儿写了信,将攒起来银钱一并带给她,巧儿回信问他做的什么营生,他通通略过,对此避之不谈,只一个劲省吃俭用攒钱带给她。
凤临宫的人知道巧儿的存在,有什么能得赏赐的差事,大伙也会让给民富,希望他多攒些钱,将来若是能出宫,兴许还能跟巧儿安度晚年。
年末那段日子,巧儿来信说遇到了难事,需要很多银钱,民富急得吃不下睡不好,能借的都借了一遍,当差时想的都是巧儿如今怎样了,有没有度过难关。
时逢要出宫采买天灯,数量庞大,是一大笔银钱。民富虽然着急,但也没想过要动用那些银子,他仍旧极认真地挑选,要给公主最漂亮最别致的天灯。
长安街上卖天灯的商户,民富多数都熟悉,做得好的一向都是那几家,这次却不同——
“奴才一连看了好几家,都觉得一般,就想先看完所有的商户再回头决定,正走着呢突然就看到一个只着单衣的小女子,那日虽没风雪,温度却是低得吓人,她瑟缩着招呼过往的行人,声音发颤,我实在是见不得这些,便想着照拂她一二。”
官凤仪扬起点笑,点点头神情赞许。
民富望着公主挤出点笑,继续道:“待我走进一看,没曾想她的天灯做得极好,款式新颖,材质结实,边边角角的细节都处理得不错,一看就是下了许多功夫在上头的。我想那就向她买一些吧,也能多少帮到她。我询价,她起抬头——”
民富露出点局促和紧张,若要说此事同他有什么相关,就是接下来的事。
官凤仪再次点点头,神情温和,态度柔软:“没事,你只管说,我不会怪你。”
民富颔首,双手交叠在身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继续回忆:“她抬起头来,竟有四分神似巧儿,人中旁的那颗痣,简直一模一样。”
听得专心的民乐跟着吸了口气,下意识嘟囔:“这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
民富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当场便愣住了,她上下打量我,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能不能买几盏天灯,她说‘大人一看就是宫里头给云和公主采买的,您要是买了我的天灯,往后生意肯定会很好’,她给出的价钱极低。”
民富脸上的局促更甚,面容有些痛苦扭曲:“我原本就想着筹钱,听价钱这么低,一时鬼迷心窍,想着多余的银钱昧下也不会有人知道,便同意了。”
似是想到什么,民富不由加大声音,解释道:“天灯采买回来都跟往年一样一一查验过,并无异样。但殿下您出了那样的事,说明还是有问题,当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哪哪都透露着异样。”
确实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不对,民安也皱起了眉:“好像一切都是冲着民富来的,又和天灯有关,一桩桩一件件不可能这么凑巧,奴婢觉得这跟殿下的死脱不了干系。”
这话说得一点错也没有,有人大费周章做了这些事,虽然暂时看不出端倪,但肯定是冲着官凤仪去的。可民富一听这话,吓得扑通再次跪了下去,不安夹杂着巨大的内疚,他痛哭流涕。
“殿……殿下……下,奴……奴才绝……绝没有一丝要害……害您的心,那些天灯,我……我细细看了……看了好多回,没有……没有异样。”
官凤仪搭着民乐的手,施施然起身,长发及腰,裙裾流连在椅子和桌角,步履轻盈,她弯腰亲自扶起民富,嗓音轻灵好听,有点儿无奈的意味在。
“别再磕头啦,脑袋都要磕坏了。我不是说过了嘛,我信你,相信你绝不会害我。快起来,我可扶不住你哦~”
民富这才连忙爬起来,官凤仪温声道:“这才对嘛。”而后转身吩咐民安:“找人送他回去歇着吧,修养好了再过来伺候,拿十两银子,改日给他一并送去给巧儿。”言毕又看向连连摆手,不肯离开的民富,假意吓唬他:“不听话我可就不要你伺候了。”
民富捂着嘴不敢再出声,啜泣声都小了,官凤仪目送着他们出去,眼瞅着就要跨出门栏,她笑呵呵道:“将来你出了宫,我定会给你一大笔银钱,让你将巧儿风风光光娶进门。”
民富一听这话,眼泪往下直流不说,一低头又要跪。
“诶!”
官凤仪提高声音诶了一声,民安连忙拉住他,拖拽着往外走,“赶快回去休息好了才能回来候着殿下,你可别再折腾了。”民富这才随着她退出去。
民乐冲了新茶递到官凤仪面前,“殿下喝点茶润润口”,她接过去抿了两小口又递回给民乐,民乐把茶杯放回桌上,长叹一口气困惑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殿下,奴婢听了这么多事,最后也没个头绪,只知道有人铁了心大费周章地要害您,但别的实在想不出来呀。”
官凤仪学着她的样子长叹一口气,应和道:“是呀,没头绪呢。”
主仆两人倚在凤临宫正殿门口,瞧着夕阳将挨近宫墙的云彩染红,风光旖旎,绵延到很远的地方去,不用看也知道,昌南的每个角落此刻都是这样的美景。
眼瞅着夕阳慢慢落下去,官凤仪收回视线,安慰民乐也是鼓励自己,振奋道:“总归是慢慢越来越好的,肯定能找出证据!”
民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马上就扬起笑配合官凤仪道:“对呀,肯定能找到的,殿下最厉害了。”
官凤仪转身朝屋内走去,“你厉害的殿下饿了,传晚膳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努力呀,待会去看看凡尘泥——”
“他面见了父皇,还不知道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