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赶出去
“你是说,把他从将军府赶出去?”
凡骁义被自己这个侍妾气笑了,几日未见,她倒是一天比一天疯魔,说的话又癫又蠢,简直让人咂舌。忍住想要扒开她脑子瞧一瞧的冲动,凡骁义冷哼道:“本将军倒是不知天下还有你这般做母亲的。”
管家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乍一听这话,竟像是将军在为凡尘泥抱不平,实则府里的人都知道,正相反,要说这世上谁最讨厌凡尘泥,那当属他的亲生父亲骁勇大将军凡骁义。
将军府有三位公子一位小姐。大公子凡无畏,其母是将军正妻章芷荷;二公子凡无伤和三小姐凡无忧,母亲是将军宠妾宋轻和;四公子凡尘泥,其母正是此刻跪在堂中的文墨竹。
文墨竹原本不姓文,而是是自幼跟在当今皇后文冉冉身边的贴身婢女墨竹。后同凡骁义暗生私情,定情信物被人发现,皇上做主成全他们。皇后感念她这些年伺候和陪伴的情谊,特赐文姓,许她风光出嫁。
但不知为何,文墨竹进了将军府反而过得大不如从前。将军不待见她,非打即骂,下人自然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对她也并不恭敬。
原以为生下个儿子情况能有所好转,实则不然,那个偏僻小院成天被打骂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四公子的名字还不如一个下人的中听,凡尘泥,那是要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永世不能翻身的。
自此,是个人都能看明白了,将军对这个传闻中暗生情愫的侍妾,没半分情谊,更无任何怜惜疼爱的可能。
母子俩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糟糕,四公子眼瞅着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到后头竟是不会说话,成哑巴了。
但文姨娘不同,她一天天卯足了劲想在将军面前露脸,刚开始带着儿子一起,说她的儿子听话懂事、聪明过人,后来发现没用,并且凡尘泥根本不争气,她就不带他了。
自己一个人变着法儿的描眉上妆,换衣裙比喝水还频繁,只是仍旧没什么用,将军都不拿正眼瞧她,打骂都懒得打骂了。
成年累月下来,文姨娘逐渐有了疯魔的迹象,时常一个人对着镜子又哭又笑,都没人敢去她的院子伺候。
今儿不知又发的什么疯,一大早穿的妥妥贴贴就要去主院,管家一直拦着,后来实在是拦不住了才连忙进去禀报,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她神色极为认真地对将军说,要把四公子从将军府赶出去。
“奴婢这也是为他好”,文墨竹一副深思熟虑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生来愚笨软弱,不如大公子身强体壮,又不如三公子口齿伶俐,早出去学个营生的本事,将来也不至于拖累将军府,丢了您的脸面。”
凡骁义心道还算她有点自知之明,嘴上仍旧不饶:“你的意思是我偌大的将军府还养不住一个人吗?”
他从小苦日子过多了,最怕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说他小家子气。哪怕是做了将军,早已过上奢靡富贵的生活,对这些方面还是极为敏感,随便一句话就能戳到他的痛处。
“自然不是!”
文墨竹声音陡然升高,抬了手想去捞将军的衣角,着急解释的意味十分明显,凡骁义嫌弃地撤开腿,她讪讪收手,缓缓跪了回去,认真道:“莫说是您厌弃他,奴婢也早就看不惯他那要死不活的样,一点用处没有,徒增烦恼。”
“早早将他打发走,您见不着人心情自然就能好些,您开心奴婢就开心。”
说着她竟是笑了起来,还带着点小女人的娇羞,语气亲昵表述大胆:“他不在您就能常来看奴婢,奴婢必定给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管家恨不得自毁双目堵上耳朵,宅院里头争宠的花样层出不穷,如此诡奇直白,当着下人的面直接说出来的,她还是头一个。
为了争宠,连儿子都不要了,实属稀有。
凡骁义冷眼睨着她,没有回应。
文墨竹似疯子一般,自说自话,越来越起劲,她面上带着美梦成真的幸福,声音愉悦:“把他赶出去,奴婢再为您生一个儿子。”
“强壮如牛,乖巧懂事,聪明……啊!”
声音戛然而止,男人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直直拽起,没有丝毫怜惜不舍,眼里满是厌恶,语气冰冷:“你在装疯卖傻?还是真不知道,本将军为何厌弃你?”
这个情形发生了无数次,每一次她都好像要死在男人手下,文墨竹骨子里都带上了恐惧,她不由自主颤抖着求饶,嘴里却还是在说凡尘泥的不是:“都是那个逆子……不好,奴婢再也……不……不提他。”
“呵哼”
凡骁义松手,重重将她摔回地上,一边在衣袖处擦手一边淡淡认同道:“你确实有一点说对了,本将军的确厌弃那个没用的逆子,他错在体弱愚笨,更错的是投胎到你肚子里!”
阔步坐回椅子上,他吩咐管家:“那就如这个贱婢所愿,把凡尘泥赶出将军府,自此他同本将军再无瓜葛。若是敢前来攀扯,那必定生死难料。”他瞧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文墨竹,随后迅速移开视线,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至于她……”凡骁义伸手指向将军府一角,冷声道:“既然一时半会杀不了,那就扔回院子里,找人看守着,好吃好喝养起来,不听话尽管打就是,记得别打脸,偶尔还要见人的。”
文姨娘被两个小厮架出去时,不敢再大声喊叫,只是独自痴笑,嘴里念念有词:“将军他听了我的话,将那个贱子赶出去了哈哈哈……真好……真好。以后我就能再给他生个儿子了,女儿也生一个,儿女双全,哈哈哈……儿女……双全……”
===
关好文墨竹,管家带上四五个小厮冲着隔壁更为破小的院子去了,四公子虽然羸弱,但毕竟是个男子,生得又高,万一他不肯走,争执起来,得多几个人把他制服直接丢出去。
希望不要如此。
管家也没有想要为难他落井下石的意思,他只想赶快办好将军吩咐的事,别耽搁了到时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可就不好了。
凡尘泥醒过来后,休息了一会,起身找水喝无果,小院里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他自己打了桶井水起来,伸手撇开因无人照管掉进去的树叶落枝,用手掬水喝了好几大口。
今日的太阳很大,这会儿都临近下午了,小院正对着夕阳,还是照得人燥热,但深井水清凉解渴,凡尘泥感觉自己彻底活了过来,叫人舒适的凉意从喉咙扩散至四肢。
他已经想好了,今儿就离开将军府,离开这个让他厌倦、再也不抱任何一丝期待的所谓家的地方。
至于院宅,他早就备好了。原本是想送给母亲的礼物,想要告诉她哪怕没有将军府,他们娘俩也能活得很好,他不是别人口中一事无成的废物庶子。
如今不需要了。
从今往后,文墨竹是生是死通通与他无关,生育之恩这十多年他的隐忍、配合她的胡闹早就还清了,至于养恩,无从谈起,他们从未有人真心待他,不过是把他当作一个活的物件,要骂即骂,想打便打。
重活一次,他只顾自己。
同石磊合作的生意,比想象中还要赚钱数倍不止,不到一年的时间,金玉阁已经成了长安街上数一数二供不应求的大铺子。
时兴的款式千金难求,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的商贾大户,夫人小姐们都沉迷其中,也有不少男子钟爱玉石翡翠,买来自己佩戴或者送给心上之人,金玉阁几乎每天都宾客盈门。凡尘泥和石磊赚得盆满钵满,银钱几辈子也花不完。
他在昌南城郊建了个大宅院,其富丽程度丝毫不亚于奢靡的将军府,石磊曾玩笑道:“传闻中堪称贝阙珠宫的云和公主的凤临宫许就是这般模样。”
宅院并未挂匾,对外只宣称是金玉阁老板的私宅,众人对这个从未露脸的老板好奇得紧,一直有人多番打探,但始终没有结果。
时日一长,传得人越来越多,有人为了方便称呼,给这宅院取了个好叫的名,为金宅,暗指它金碧辉煌,也指金玉阁幕后的老板。
谁能想到这个在都城出了名的金某,其实就是将军府卑微到尘埃里的四公子凡尘泥呢?
他自己都会有一瞬觉得好笑,有这么多的银钱可以过上富庶优渥的生活,他昨晚怎么就因为那淡薄本就不存在的亲情而想要去死呢?
可笑之极。
今后他不仅要好好活,还要把他们曾加诸给自己的伤害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不都说他愚笨软弱吗,那他就让他们看看,这个从出生就被人踩在脚下的尘泥怎么一步步毁掉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管家带着一众小厮,刚进院子就看到站在井边的凡尘泥,他心道不好,这难道是已经听了风声想以死相逼吗?
将军说将他赶出去,可没说要杀了他,再说,无缘无故杀人那是要进大狱的,何况这人还是将军的儿子。
管家头都要炸了,这母子俩,一个比一个难缠。他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先把人从井边哄过来时,四公子自己走了过来,管家松了一大口气,连忙迎上去。
规矩行礼,生怕再出岔子,他三言两语说清来意,最后半是商量半是威胁道:“……烦请四公子不要让小人难做,要是推搡起来伤了您,小人可就不管了。”
凡尘泥神色不明,看不出情绪,管家只当他是太过震惊伤心,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凡尘泥找了纸笔出来,飞速沾墨写下两行字:
“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与将军府再无半点瓜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管家用力点头,心想这四公子也不像传说中那般愚钝嘛,这不是理解得挺好嘛,随后他将一纸文书递了过去,有些于心不忍道:“您已从凡家族谱除名,此后便不再是凡家人了……保重。”
凡尘泥低头迅速看了看那张纸。
忤逆不孝,长恶不悛,辱没门楣……
好好好!
这无疑是又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们这般待他,那往后也就别怪他无情无义,大义灭亲。
仔细收好这薄纸文书,凡尘泥直直出了院门,竟是要径直离开的意思,管家楞住了,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想过这差事如此简单。
管家打量了一下这破败的小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出声叫住凡尘泥:“四公……诶,你行李没拿。”
凡尘泥摆摆手头也不回,虽然无声,但管家懂了,他在说:“都不要了”。
……
诶!
管家觉得有点怪异,但又说不上来,这四公子瞧着,不像是难受,倒像是
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