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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骢与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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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动作很轻,她的睡眠却很浅,睁开一双懵懂又水灵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祁仲桐把手从她的背后抽出拂开她鬓边的乌发小声责怪道:“明天都要出发了,陛下为什么还要喝这么多酒?”

    “不是酒,是水。”她笑着反驳道,“寡人也没醉,只是太累了,睡了过去。”

    “好,那就好好休息,夜宴那边就不必去了,臣替陛下看着就好。”

    “嗯。”她轻轻一应,看着他起身往外,衣上的褶皱随着他的动作往下垂落,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抓住他的手腕,“寡人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但是寡人希望你这次听寡人的决定,好不好?”

    祁仲桐侧过头往下瞥了一眼那抓住自己的手,那莹润白皙的手腕上已经没有他送的手镯,他收回目光,对着满窗夜色轻轻点了点头。

    宋铃兰笑着松开了手,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了房间,背过身去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把脸埋进被子中,捂住那泄漏的哭声。

    “陛下……”连潮听见动静却不敢上前,在屏风外担忧地看了那床帏之中的人一眼。

    不过一瞬,她便把那泪忍住,一双手紧紧地揪着锦被:“寡人没事。你下去吧,寡人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是。”连潮退下,房间之中便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呼吸。

    她还是面朝里面那样侧卧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刑部尚书在前几天递上来的证物。

    几封书信,一把利刃。

    那位凭借科举之势冲出樊笼站在朝堂上的礼部尚书,竟是如此一个笑里藏刀的人,他利用人心,玩弄权术,纵连朝臣,横接外戚,试图以一人之力推翻宁国,让以女子为首的天下变成以男子为首。

    为此,他不惜想尽办法联络祁仲桐,被拒后便借着她与祁仲桐不和几次三番荐他为凤君。

    他对祁仲桐的恨意不比对她的少,他不解又不屑为什么祁仲桐身为男子,年幼时又多受屈辱如今却甘愿俯首称臣?

    他的恶意对准了她,却又张牙舞爪地往祁仲桐身上宣泄。

    如今他潜逃在外,她又南巡在即,她又怎么舍得把好不容易寻回来的人再次推入危险之中,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都让她这个宁国的草包皇帝一个人面对就好了。

    她会努力活下来的。

    虽是这样想着,心口处却还是隐隐做痛,即便她平安归来这一去起码四五月,那份别离的不舍暗暗将她侵蚀。

    她埋下头去,将身子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双膝紧紧地抿着唇。

    重新回到抚宁宫的祁仲桐在窗外便恰巧看见这样一幕,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屈,迈开步子进了主殿之中,他轻手轻脚地褪去鞋袜偎进床铺之中,将她的后背贴上自己的胸膛,把手横过她的腰间握住她抱着双膝的手:“紫陌的铃兰花开得正好,明天路过的时候可以一看。”

    她紧闭着眼睛不敢回复,却在他轻拍的安抚下放下焦虑缓缓睡去。

    晨起,身侧已经没有了那人。

    可还留有余温的位置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梦。

    她起身,换上衣服后又在宫女的照拂下戴冕上妆,最后把明月珰一挂,便装束完成。

    她敬香后往抚宁宫外走去,母亲的轿辇刚巧在门前停下。

    宋铃兰屈身抬手一拜:“儿臣见过太上皇。”

    宋紫藤下了轿辇将她扶了起来,一双手稳稳地握在她的臂膀上,简单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若遇险境,望我儿还有当年的勇气,不受人要挟,不坐以待毙,奋力相搏,上天会给予垂怜的。”

    “儿臣谨遵母亲教诲。”

    “那就去吧。”宋紫藤松开了手臂给她让出了道路。

    她拜礼后告别,身后的仪队紧紧地跟了上去。

    连潮扶着她的手向午门走去,连笙也静默地守在她的身侧,伺候她上了车辇。面前朱红的大门打开,发出厚重的响声,夹道两侧的大臣跪地三献礼,乐器相奏,送她离开这巍巍皇宫。

    洛阳城里也有不少人围观这一盛事,看着女帝的车辇从面前驶过便躬身拜礼,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身子却随着车辇的颠簸而晃动。外面的拜礼之声不绝,她面无表情心中却百感交集,微微颔首以做回应。

    车辇行驶得极快,按照行程安排一日半的时间内要驶到汝州的离宫才是。

    马车驶出洛阳城的时候宋铃兰动了动身子,抬手打开竹帘掩住的车窗去看祁仲桐说的开盛的铃兰花。

    紫陌多铃兰,绿叶白花相依,风一吹那白色的花苞便轻轻晃动。

    光影斑驳,错落在花叶上。

    有树荫照拂的铃兰花开得比其他处的更好一些,缀着花苞的花葶被压得微微往外弯,宋铃兰好奇地抬首打量是哪棵树投下阴凉庇佑这些花朵,她顺着树干往上看,枝繁叶茂的梧桐让她的眸子晕开一团浓墨。

    她攀在木窗上往回望去,见那一列梧桐柯叶相幡,与风飘飓,高或参天【1】,在阳光下生长着,繁茂着,替土地上开出的铃兰花避风遮雨。

    忽地,有趵趵的马蹄之声传来,她回了神,下意识地握紧祁仲桐送的竹杖,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在扬起的尘埃之中她看见一匹青骢快马踏声而来,而坐在马上的人,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他着石青色的衣衫,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鞭策着马儿加快速度追上她的车辇。

    连潮也看清了那马上之人,嘴唇翕张不敢置信地说道:“那是,是凤君吗?”

    宋铃兰心如擂鼓,抬手让连潮去通传让轿辇停下,看着那逐步靠近的人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担忧。

    “吁——”他收紧缰绳勒停马儿,带了笑意看着从车窗处探出头来的女子。

    “臣说紫陌的铃兰花开的甚好,没有骗陛下吧。”

    “你出来干什么?”她敛了神色看向高高坐在马上的人,他的额头还因为在太阳下追赶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忽而听见她这样的问题脸上的笑意尽敛,神色中透露出一副不知所措来。

    宋铃兰握住竹杖的手更紧了几分,格外严肃地说道:“随行的名单里没有你,你出宫干什么?”

    祁仲桐的眉头轻轻一皱,好看的狐狸眼中从原本的无措清澈突然变成精明洒脱,他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来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扬了扬:“按照规矩,有凤君的皇上出行时无论在名册上写不写凤君他都应随行。”

    这个规矩,她知道,毕竟从前母亲与父君南巡时都会一同前去。

    可是,她不想让祁仲桐离开她布置好的安全地方,所以隐瞒了这个规则,她藏的那般好,甚至去藏书阁中把写到过这条的书籍都收了起来,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找到的这本。

    祁仲桐见她沉默,戏谑地说道:“陛下第一次成亲不懂这些规矩,臣可以见谅。”

    他说着话便翻身下马,把手中的鞭子转交到后到的方育手上然后上了她的车辇。

    她坐在原位没有动作,看着他在靠近另一扇窗的位置坐下,她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和寡人一同前去吗?”

    “当然,臣已经在车辇上了。”他偏过头去看她,逆光而笑,仿佛春风拂面,朗月入怀。

    宋铃兰别开眼去,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她冲他抬起手臂,五指扯着衣袖说道:“喏,擦擦汗吧。”

    他浅浅一笑将自己一块绢布放进她的手中,探出身子到她面前:“用这个擦就好。”

    宋铃兰接过,动作温柔地替他擦干额头上的汗珠,等她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才发现那人一双灿若星辰的狐狸眼一直盯着她看。

    “你怎么这样看着寡人,寡人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收回她手中的绢布坐直身子,学着她的模样说道:“陛下紧张什么?臣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杏眼一抬瞪了他一眼后便自顾自地从车壁上取了一本书卷下来捧在手中阅读。他没有说话,也跪起身子也想从上面抽一本书下来,车辇之中虽不狭窄但是车顶稍低,他站起身来便得弯了身子,所以才就着这个姿势,只是这样他另一只手就撑在车壁上用力。

    如此,便形成了他将宋铃兰困在怀里的模样。

    她的双颊不自觉地羞红,把书卷举起遮住自己羞红的脸故作镇定地看向窗外。

    祁仲桐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取下了书便倚在自己的位置上翻阅了起来。他做事情向来认真投入,阅读也不例外,一打开便沉了进去。

    可宋铃兰不一样,她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该做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完全投入,所以现在她虽是捧着书,一双眼却向祁仲桐瞥了又瞥。

    “臣脸上有字吗?惹得陛下老来看?”

    宋铃兰闻言身子一颤,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窥破后不由得羞赧万分,她抓住书脊的手都更紧了几分。

    “为何又不回话?”他连头都没抬,从喉咙中溢出一声笑,“女帝为何如此爱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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