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真与假
太医给她上好了药,又交代了连潮一些换药的细节,一一办妥之后才离去。
按道理,他进内室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右脚刚迈过屏风他便停了下来——右脚抬起,往后退回了那一步。退回了那一步,他却没走。撩袍席地而坐,又让他去遣了宫女去里面伺候着。
皇上摔倒的消息传到了长宁宫处,宋紫藤丢了书便往椒宁宫处来,走进主殿时却见祁仲桐正坐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摄政王?”
祁仲桐连忙参拜:“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儿刚一病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越俎代庖嘛?”
“臣不敢,”祁仲桐应着她的话,“皇上选秀漏了臣的画像,臣今日是为送画像而来。”
宋紫藤半信半疑地扫了他一眼便往内室走去,祁仲桐保持着姿势跪着,他听见里面宋铃兰苏醒后软糯的声音,才眉心一展放下了心事。
太上皇与宋铃兰说了许久的话,一直叮嘱着要小心更小心,宋铃兰见母亲脸上倦意尤盛便反过来嘱咐她要休息再休息。
宋紫藤帮她掖好被角后才出来,见祁仲桐还跪在原地不由得一愣:“平身吧。”
“谁?”宋铃兰听见母亲的声音以为是有朝臣前来便连忙起身往外走,朝中多女官,她对自己的衣衫不整也不甚在意。
还是祁仲桐反应更快些,连忙拉了帘子放下来阻挡住她向前的路:“是臣。”
“哦……”宋铃兰连忙倒回去整理好衣裳。
宋紫藤又多看了祁仲桐两眼,见他手紧紧攥着帘子不敢松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回宫。”她对门外的太监说道。
“臣恭送太上皇——”
等到母亲走后,宋铃兰又捂着头缩回到了床上,想起屏风外祁仲桐还没离去于是又穿上了鞋向外走去,她头上珠钗尽卸,万千青丝随意地垂着,刚撩开帘子祁仲桐的追问便如期而至:“可好了些,头是否还晕?”
“爱卿?”她捂着头奇怪地看着满脸担忧的人。
担忧?她是撞出幻觉了吧。
“摔一跤还结巴了不成?”祁仲桐虽未笑,却眼底柔柔的像泛起了一圈圈涟漪,纵横倒影全是她的模样。
这般模样,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
“寡人……”
“臣……”
二人同时开口,都怔怔地看着对方。
“爱卿先说。”
祁仲桐从怀里掏出了药瓶给到她手里嘱咐道:“这是治恐血症的药,陛下身上要随时放着,以免意外发生。臣还让太医署多备了一些放在连潮那里,这样就不必担心像今日一样出事了。”
宋铃兰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瓶,瓶子上面还有他的温度,她茫然地抬头用不解地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人,直言道:“寡人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被吓得跌倒的,平日里没有人来惹我寡人又怎会晕倒。”
“那是哪一句吓到陛下了?”
宋铃兰的眼色从茫然逐步转向清明,摩挲着手中的药瓶说:“你说你可以嫁给寡人,可是你,明明那么恨寡人。”
他突然浅笑着低头,捉摸不透的神色隐在门后的阴影中:“就是因为恨你,才要待在你身边一直欺负你……”
“寡人若依旧不肯呢?”
“陛下心里明明有了答案,这样说是想让臣再多说一些让陛下认清形势的话吗?你我成亲,既能堵住大臣们攸攸之口又能让陛下随时看到臣的行踪,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怕臣联络各位大臣密谋造反。”
宋铃兰的脸色煞白,握着药瓶的手缓缓收紧,苍白的唇微张却是轻快的语气:“知我者,爱卿也。”她身形晃了晃,祁仲桐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站到她的背后支撑着她。
“那寡人希望你的嫁妆里……有寡人想要的东西。”
“必定如陛下所愿。”
祁仲桐作揖拜别,走出椒宁宫的时候格外心情格外舒快,连带着腰间环佩之声也不再觉得扰耳,只是左转时候突然想起礼部那人手里拿着的那张画像……
宋铃兰还在犹豫,暂时没有拟旨布告此事,祁仲桐也没有催促只是来椒宁宫的日子比往日更勤了一些。
她时常望着他发呆,连墨水顺着笔尖滑下落到奏折上酝开一大团墨点都不知道。
祁仲桐好像变了,但是她也说不清是哪里变了,端详来去也只看出了他头发的束法与以前不同,然后才想起祁仲桐已是弱冠之年。
“陛下最近总爱盯着臣看?”他的声音比以前也柔了一些,“若是心急,可以早点拟旨布告天下,臣的嫁妆都准备好一些时日了。”还是一样的压迫感,比之从前更甚。
“陛下?”
“嗯?”宋铃兰回过神来,口不择言地说道,“那准备好了就送进宫里来吧。”
祁仲桐唇角一勾,弯了眉眼一手撑着脑袋诱人满满地说道:“可是陛下的聘礼呢?”
宋铃兰一怔,看着眼前的人喃喃自语:“还比以前更好看一些。”
“一句话做聘礼可不行。”
她捂着嘴瞪圆了眼睛地看着祁仲桐,后者却笑得如同春日里开艳了的花。只是祁仲桐这人也奇怪,今日竟然耐不住宋铃兰温言细语的磨,最后还是主动答应了她将准备好的嫁妆先行送来给她过目。
他动作倒快,回府后不久便遣了人送东西来,一箱接着一箱,锦绣衣帛,金银珠宝等物不胜其数,各个箱子陈列在椒宁宫的庭院中把整个地方占得满满当当。
宋铃兰从主殿中出来想要仔细地寻找有无她想要的东西,刚走出门却有一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打量才发现送嫁妆来的人竟是连春。
“皇上,是奴婢对不起你……”
宋铃兰连忙伸手去扶她,闻见她啜泣之声,带着哭腔满是懊恼地说道:“陛下,奴婢不怕死……您不必为了奴婢而委曲求全。”
“连春,你在说些什么?”她疑惑地攒紧眉头,心口处砰砰跳着,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办事不力让人抓了把柄……”她抽抽嗒嗒,一汪眼泪仿佛流不尽一般,“陛下何苦为了保住奴婢一条贱命答应嫁给摄政王——”
如一道惊天之雷在宋铃兰心中炸开,她松了扶住连春双臂的手不可置信地又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连春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嚎啕大哭:“陛下,奴婢贱命一条就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谢罪。”说着话她义无反顾地奔向门前的红柱,幸得宋铃兰眼疾手快一下拉住了她。
“寡人不知道此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摄政王未曾向寡人提起过。”
连春闻言惊愕的转头,一张俏脸上泪痕斑斑,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额头中间的一团乌青血痕,当看到血珠滚落的时候,宋铃兰感觉到自己的身上的力气被突然间抽走,腰一弯便垂了下去。
祁仲桐来得恰好,一把揽住了坠落的她,又急忙吩咐连潮把药拿来,自己则掐住她的人中责怪地对连春说道:“本王都已经放了你了,为何还要告诉她。”
连春神色怔忪,看着躺在摄政王怀里的主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去把你头上的血弄干净,她见不得。”祁仲桐拧着眉头吩咐,双臂用力将她抱起送入椒宁宫中。
——祁仲桐此人揽权纳贿,暗室亏心,实在危险。
母亲的话在宋铃兰的脑海中响起,她追寻着声音而去——看见的却是血水混着雨水。
躺在板凳上挨板子的人正是祁仲桐。他苍白着一张脸紧紧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苦的□□,凉薄又责问的目光看向她,宛如一支利箭刺进她的心脏绞得她心疼。
她见不得血,那一日却忍着昏阙之感跑到母亲的长宁宫前跪下,求她饶了祁仲桐。大雨夹着雾气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她也在心中怨恨为何祁仲桐要扮作女子参加科举。偏偏他又容貌出众凡见者不能忘,殿试的时候便被母亲一眼认出。
男子入仕,是大罪。
母亲已经给了她面子,只赏了祁仲桐八十大板,可是,可是祁仲桐他怎么经得住那八十大板……
她跪在雨中求着母亲放过他,那时她的额头应该跟连春一样,淤青之中滚着鲜血。一滴一滴地鲜血落下,混着雨一起砸在地面上,是她见不得的红色……
祁仲桐见她眉头紧皱不由得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可是在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却停住了动作,又把这悬着的手收了回来。
外面一阵春雷轰鸣而过,祁仲桐看见她的睫毛轻轻一颤,而后听见她漫不经心地询问:“连春之事,是你留着对付寡人的第二招吗?”
祁仲桐倒是对她问出这个问题一点也不疑惑,不着痕迹地驳回她的话语道:“陛下应该问为何不用连春之事一击制您。”
宋铃兰不敢睁开眼睛,顺着他的话问:“那是为何?”
“一来是怕吓到陛下”他语调温柔,仿佛在娓娓道来一个美好的故事,“二来,用亲近之人威胁他人来达到目的,也是臣所不屑做的事情。”
“祁仲桐,”宋铃兰一双眸子倏忽间睁开,“若你不是故意为之,又怎会今日专门派连春来?”
“你就是想让寡人看见。”她的声音随着豆大的雨点一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