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银角大王困大圣,悟空腾挪骗宝贝
却说精细鬼跟伶俐虫两个小妖,把假葫芦拿在手中,争着观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发现行者不见了。
伶俐虫说道:“哥啊,神仙也会说谎话。他说换了宝贝,要度我们成仙,怎么就不辞而别了?”
精细鬼说道:“我们相对应占的便宜更多呢,他就敢直接走了?拿过来葫芦,等我装装天,也试着演练演练看。”
精细鬼就真的把葫芦往上一抛,那葫芦却扑的一声掉了下来。
慌得个伶俐虫说道:“怎么不装天!不装天!莫不是那孙行者假变做神仙,用假葫芦换了我们的真宝贝,然后跑了?”
精细鬼道:“不要胡说!孙行者已经被三座大山给压住了,怎么出的来?把葫芦拿过来,等我念念他那几句咒语来装天看看。”
精细鬼再次把葫芦往空中丢去,口里念道:“若是有半声不肯,就上到灵霄殿上,动起刀兵!”
还没念完,那葫芦扑的又掉了下来。
两小妖就叫道:“还是不装天!还是不装天!一定是个假的!”
他们在那嚷嚷着,孙大圣在半空中听得明白,看的真实,恐怕他们耽搁的时间长了,要紧处走漏了风声,就把身子一抖,将那跟变成葫芦的毫毛给收上了身,弄得那两个小妖四手都空。
精细鬼说道:“兄弟,把葫芦拿来。”
伶俐虫回道:“你拿着呢。天呀!怎么不见了?”
他们两个都去地上乱摸,草里胡寻,把手伸袖子里找,寻摸腰间,哪里会有呀?
两小妖吓得呆呆怔怔的说道:“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当时大王将宝贝交付给我们,叫我们去捉拿孙行者,现今孙行者没有捉拿到,连宝贝也没有了。我们怎么敢去回话?这一顿直接要被打死了!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伶俐虫说道:“我们逃了吧。”
精细鬼说道:“我们往哪里逃啊?”
伶俐虫说道:“不管哪里都行。若是回去说没有了宝贝,一定是送命呀。”
精细鬼说道:“不要逃,我们还回去。二大王平时很看好你,我推脱一句在你身上。他若是肯将就,我们都能留有性命;要是说不过去,就是被打死了,也还是在这里。不要弄得两头不着。回去!回去!”
两小妖商议好后,转步回去山洞。
行者在半空中看见他们要回去,又摇身一变,变成个苍蝇儿飞了下去,跟着那两小妖。行者既然变成了一只苍蝇,那两个宝贝却是放在了哪里?如果丢在路边,藏在草丛里,要是被人看见给拿走了,行者不就是劳而无功了?实际是他还带在了身上。他变成的苍蝇不过是豆粒大小,怎么能带在身上?原来那两个宝贝,跟金箍棒一样,叫做如意佛宝,能够随身变化,可以大,可以小,因此身上也可以容得下。
行者嘤的一声飞过去,跟着两个小妖怪。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洞里。
只看见那两个魔头,坐在那里喝酒。两小妖就跪下拜见大王。行者他钉在那门柜上,侧耳倾听着。
两小妖说道:“大王。”
两老魔停下酒杯,说道:“你们回来了?”
两小妖回道:“回来了。”
“捉拿到孙行者了吗?”
两小妖只是磕头,不敢吭声。老魔又问他们,还是不敢吭声,只是磕头。
再三的问他们,两小妖才趴伏在地上,说道:“赦免小的们万千的死罪!赦免小的们万千的死罪!我们拿着宝贝,走到了半山那里,忽然遇到了一位从蓬莱山来的神仙。他问我们往哪里去,我们回道,捉拿孙行者去。那神仙听到我们捉拿的是孙行者,就说他也恼怒孙行者,要给我们帮忙。我们没有叫他帮忙,却是把宝贝能装人的事情给他说了。那神仙也有一个葫芦,善于能装天。我们也是有了妄想的心思,存了拿更好的宝贝来养家的心意:他的葫芦能装天,我们的只是装人,就与他交换了吧。原本说了葫芦换葫芦,伶俐虫又把净瓶贴给了他。谁能想到他那仙家的物品,近不了凡人的手。正在试着演练装天的时候,就连人带葫芦都不见了。万望饶恕小的们的死罪!”
老魔听说后,暴躁如雷的说道:“罢了!罢了!这就是孙行者他假变做神仙给哄骗去了!那猴头神通广大,处处都是熟人,不知道是哪个毛神,把他给放了出来,哄骗走了我们的宝贝!”
银角大王说道:“兄长息怒。可恨那猴头实在是无礼。他既然有手段,走就走了吧,怎么又来骗了我们的宝贝?我若是没有本事捉拿住他,就永远不在西方路上做妖怪了!”
金角大王问道:“怎么去捉拿他?”
银角大王说道:“我们有五件宝贝,被拿走了两件,还剩有三件,务必要捉拿住他。”
金角大王问道:“还有哪三件?”
银角大王说道:“还有‘七星剑’与‘芭蕉扇’在我身边,那一条‘幌金绳’,在压龙山压龙洞老母亲那里收着呢。如今差使两个小妖去请母亲过来吃唐僧肉,就叫母亲把幌金绳带过来去捉拿孙行者。”
金角大王问道:“差使哪个去?”
银角大王说道:“不差使这两个废物去!”
就把精细鬼、伶俐虫他们两个给喝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道:“造化!造化!打也没有打,骂也没有骂,却是就这样饶了我们。”
银角大王说道:“去叫那常常跟随我的伴当巴山虎、倚海龙过来。”
巴山虎跟倚海龙进来跪下拜见。
银角大王吩咐道:“你们确实要小心。”
两妖都应答道:“我们会小心。”
“却是要仔细。”
“我们会仔细。”
“你们认得老奶奶的家在哪里吗?”
“认得。”
“你们既然是认得,就快些走动,到了老奶奶那里,多多的拜上,告诉老奶奶说请她吃唐僧肉呢;让老奶奶带着幌金绳来,要去捉拿孙行者。”
巴山虎、倚海龙两个领命疾步行走,他们都不知道行者在旁边一句一句听得明白。行者展开飞翅,飞了上去,赶上巴山虎,钉在了他身上。走过了两三里路,行者就想要打死这两个小妖。
他又思量道:“打死了他们,这有什么难的?但是他们那老奶奶身边有幌金绳,又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等我先问一问他们再打。”
好行者,嘤的一声,飞离开巴山虎,让他们先走了有百十步远,他又摇身一变,也变成一个小妖儿。
他戴着一顶狐狸皮的帽子,把虎皮裙翻倒上来勒住,追赶上巴山虎、倚海龙,说道:“那走路的,等一等我。”
那倚海龙回过头来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行者说道:“好哥哥啊,连自家人也认不得了?”
巴山虎、倚海龙两个说道:“我们家没有你。”
行者说道:“怎么没有我?你再认认看。”
两小妖说道:“面生,面生,没有见过。”
行者说道:“你们说的是。你们没有见过我,我是外班的。”
两小妖说道:“外班的长官,是没有见过。你往哪里去?”
行者说道:“大王说差使你们二位去请老奶奶来吃唐僧肉,叫她随身带着幌金绳过来捉拿孙行者。恐怕你们二位走的慢了,有些贪玩,误了正事,就又差使我来催促你们快点去。”
巴山虎、倚海龙他们两个见行者说到了机密,更是不再疑心他,把行者果真认作了一家人。于是急急忙忙的,一起往前面飞跑。一气儿又跑出去有八九里远。
行者说道:“走的忒快了些。我们现在离莲花洞有多远了?”
两小妖说道:“有十五六里远了。”
行者说道:“还有多远到老奶奶家?”
倚海龙用手一指,说道:“那里的乌林子里就是。”
行者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带黑树林,料想那老妖怪只是在这林子的里外。就立定脚步,让巴山虎、倚海龙两个先走,他取出铁棒,赶上前,朝着他们脚后一刮,可怜他们两个不禁打,就把两个小妖给刮成了一团肉饼。
行者拖着他们的脚,把他们藏在了道路旁边的深草丛里。又拔下一根毫毛,吹一口仙气,叫“变!”变成了巴山虎,他自己变成了倚海龙。假装成两个小妖,直接往那压龙洞去请老奶奶。这叫做七十二变神通大,指物腾挪手段高。
行者快走三五步,跳到了林子里,正寻找时,就看见了两扇石门,半开半掩的,他不敢擅自进入。
只得在门口吆喝道:“开门!开门!”
就惊动那把门的一个女妖怪,将那半扇关着的门打开,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行者回答道:“我们是平顶山莲花洞里差使过来请老奶奶的。”
那女妖怪说道:“进去吧。”
行者他们到了二层门下,闪着头,往里面观看,又看见那里面正当中高坐着一位老妈妈儿。就看见她:
雪白的鬓发蓬蓬松松,一根根星光般闪亮。脸皮红润但是皱纹多,牙齿稀疏却是神气壮。
相貌像似霜里的残菊,身形就像雨里的松树。头上缠着白练攒簇的丝帕,耳朵上坠着黄金嵌金环。
孙大圣看见后,不敢进去,只是在二门外捂着脸,缓缓的哭了起来。孙大圣为什么哭了起来?难不成是怕了那金角银角他们?孙大圣就是害怕也不会哭的。况且孙大圣先是哄骗了那些妖怪的宝贝,又打死了他们的小妖们,那是为什么哭了呢?孙大圣那时候曾经被下了九鼎油锅,就是炸了七八日也不曾有一点儿的眼泪。现在只是因为想起唐僧取经的苦恼,孙大圣就痛断心肠,放眼便哭。
孙大圣心中想道:“老孙既然显手段,变成了小妖,来请这老妖怪,没有个直直的站着说话的道理,见她一定是要磕头的。我自从为人做了一场好汉,只拜了三个人:西天拜佛祖;南海拜观音;两界山师父救了我,我拜了他四拜。为了师父使碎了六叶连肝肺,用尽三毛七孔心。一卷经文能值个什么?今日却要叫我去拜这妖怪。若是不跪拜,必定会走漏了风声。苦啊!算起来只因为师父受困,所以使我受辱于人!”
到了这种境地也是没有奈何了,行者只能撞了进去,朝上跪下说道:“给奶奶磕头。”
那老妖怪说道:“我的儿,起来吧。”
行者暗自道:“好!好!好!叫的可真结实!”
老妖怪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行者说道:“平顶山莲花洞,蒙二位大王有令,差使我们过来请奶奶去吃唐僧肉;叫带着幌金绳,要捉拿孙行者呢。”
老妖怪大喜道:“好孝顺的儿子们!”
就叫洞里的小妖去把轿子给抬出来。
行者暗道:“我的儿啊!妖精也抬轿子!”
那后面就有两个女妖怪,抬出来一顶香藤轿子,放在了门外,挂上了青色绢布的帷幔。老妖怪起身走出洞府,坐在轿子里。后面又有几个小女妖怪,手里捧着梳头、化妆用的盒子,端着铜镜架子,提着手巾,拖着香粉盒子,跟随在左右。
那老妖怪说道:“你们怎么来了?我往自家儿子家去,还用愁那里没有人手服侍,要你们去献殷勤对嘴?都回去!关好了门看家!”
那几个小妖怪果真都回去了,只留下两个抬轿子的。
老妖怪问道:“那差使来的叫做什么名字?”
行者连忙回答道:“他叫做巴山虎,我叫做倚海龙。”
老妖怪说道:“你们两个前面走,给我开路。”
行者暗自想道:“可真是晦气!经文倒是还没有取得,反而先来替她做差役!”
行者却又不敢顶撞那老妖怪,只得走向前引路,大声地四方喝起来。
行了有五六里远近,行者就坐在那石崖上。等候着那抬轿子的走到后,从胸脯上拔下一根毫毛,变成了一个大烧饼,他就抱着烧饼啃。
轿夫问道:“长官,你吃的是什么?”
行者说道:“不好说。这么远的路,来请奶奶,也没有些儿赏赐,肚里饥了,原本带来的干粮,等我吃些儿再走。”
轿夫说道:“掰些儿给我们吃吃。”
行者笑道:“来吧,都是一家人,怎么会计较?”
那些小妖不知道好歹,都围着行者,去分他的干粮,却被行者抽出铁棒,照头上一抹,一个被荡着的,打得稀烂;一个被擦着的,没有直接死去还直哼哼。那老妖怪听到人哼哼,从轿子里伸出头来观看,被行者跳到轿子前,劈头来了一棍,打出个窟窿,脑浆迸流,鲜血直冒。把她拖出来去看,原来是一只九尾狐狸。
行者笑道:“造孽的畜生!叫什么老奶奶!你叫老奶奶,就应该称呼老孙做上太祖公公了!”
好猴王,把她那幌金绳给搜了出来,笼在袖子里,欢喜的说道:“那泼魔纵然有手段,已经是有三件儿宝贝姓孙了!”
于是又拔了两根毫毛变做巴山虎、倚海龙;又拔了两根变做两个抬轿子的,他自己变成老奶奶的模样,坐在轿子里。两小妖将轿子抬起来,直接往莲花洞走去。
不多时,就来到了莲花洞门口,那些毫毛变成的小妖,都在门前喊道:“开门!开门!”
莲花洞里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说道:“巴山虎、倚海龙来了?”
毫毛们说道:“来了。”
“你们请的奶奶呢?”
毫毛们用手指着,说道:“那轿子里的不是?”
看门小妖说道:“你们先等等,我进去报告给大王。”
进到洞里报告道:“大王,奶奶来了呀。”
金角银角听说后,就命人摆设香案来迎接。
行者听到这些,暗中喜道:“造化!也轮到我为人了!我先是变成小妖,去请老妖怪,给她磕了一个头,这回来,我变做老妖怪,是他们的母亲,他们一定会行四拜之礼。虽然不怎么样,好道也赚了他们两个头儿!”
好大圣,走下了轿子,抖抖衣服,把那四根毫毛收在了身上。那把门的小妖,把空轿子给抬进了门里。行者跟在后面徐徐的行走。那般的故作娇态,扭扭捏捏的,就像那老妖怪的样子行动,直接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又看见那些大小群妖,都来跪着迎接。敲鼓吹箫的,音乐一派响亮;博山香炉里,飘出霭霭的香烟。行者走到正厅中,面朝南坐下。
金角银角两个魔头,双膝跪倒,朝上磕头,叫道:“母亲,孩儿们拜揖。”
行者说道:“我儿起来。”
却说那八戒被吊在房梁上,忽然哈哈的笑了一声。
沙僧问道:“二哥,好啊!还吊出笑来了!”
八戒说道:“兄弟,我这笑中有缘故。”
沙僧问道:“什么缘故?”
八戒说道:“我们只害怕是奶奶来了,就要把我们给蒸了吃;原来不是奶奶,是旧人来了。”
沙僧问道:“什么旧人?”
八戒笑道:“弼马温来了。”
沙僧问道:“你怎么认出来是他?”
八戒说道:“他弯着腰,叫‘我儿起来’的时候,那后面就撅起了猴子尾巴。我比你吊的高,所以看的分明。”
沙僧说道:“先不要言语,听听他说什么话?”
八戒道:“正是,正是。”
那孙大圣坐在中间,问道:“我儿,请我来有什么事?”
两魔头说道:“母亲啊,连日来少有拜礼,没有孝顺你。现今我们愚兄弟拿住了东土的唐僧,不敢擅自去吃,所以请母亲过来给你献献生,好蒸了给母亲吃了延寿。”
行者说道:“我儿,唐僧的肉,我倒不吃,听见有个猪八戒的耳朵甚好,可以割下来整治整治给我下酒。”
那八戒听见后慌了说道:“遭瘟的!你来为了割我耳朵的!我喊出来的话可不好听啊!”
噫!只因为呆子的一句通出情报的话,走了猴王变化的风声。
那里有几个巡山的小妖怪,把门的一众的妖怪,都撞了进来,报告道:“大王,出祸事了!孙行者打死了奶奶,假扮成奶奶过来了!”
银角大王听到这些话,哪容分说,抽出七星宝剑,望着行者劈脸砍了过去。好大圣,将身子一晃,只看见满洞的红光,预先走了。像这般的手段,着实是好玩耍。正是那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吓得那金角大王魂飞魄散,众妖精畏惧的咬指头摇头。
金角大王说道:“兄弟,把唐僧跟沙僧、八戒、白马、行李都送还给那孙行者,关闭了这是非之门吧。”
银角大王说道:“哥哥,你说的哪里话?我不知道费了多少的辛勤,施下这计策,把那些和尚都摄了过来,现如今像你这样惧怕孙行者的诡谲,就都送还给他,真是所谓的畏刀避剑的人,岂是大丈夫的所作所为?你先请坐不要惧怕。我听闻你说孙行者神通广大,我虽然与他相会了一场,却不曾跟他比试过。取来我的披挂,等我去寻他来交战三个回合。假若他三个回合也胜不过我,唐僧还是我们的食物;如果三战我不能胜过他,那时候再把唐僧送还给他也不迟。”
金角大王说道:“贤弟说的是。”
就叫小妖们道:“去取来披挂!”
众小妖抬出披挂,银角大王装束整齐后,手拿宝剑,走出洞门外,叫声:“孙行者,你往哪里去了?”
这时大圣正在云端之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急忙回头观看。原来是银角大王,他的装扮:
头戴凤盔欺腊雪,身披战甲幌镔铁。腰间带是蟒龙筋,粉皮靴筒梅花褶。
颜如灌口活真君,貌比巨灵无二别。七星宝剑手中擎,怒气冲霄威烈烈。
银角大王高声叫道:“孙行者!快还我的宝贝跟我们的母亲来,我就饶了你的唐僧去取经!”
大圣忍不住骂道:“这泼怪物,错认了你孙外公!赶早儿的送还我师父、师弟、白马、行囊,还要打发我们一些盘缠,往西去走路。若是牙缝里迸出半个‘不’字,就自家搓个麻绳去上吊吧,也免得你外公来动手。”
银角大王闻言,急忙纵上云头,跳在了空中,抡起宝剑来刺行者。行者抽出铁棒来劈手相迎。他们两个就在半空中,一场好杀: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棋逢对手难藏兴,将遇良才可用功。
他们两员神将相交斗,好像是南山老虎斗,北海蛟龙争。龙争处,鳞甲生辉;虎斗时,爪牙乱落。
爪牙乱落撒银钩,鳞甲生辉支铁叶。
这一个翻翻复复,有千般的解数;那一个来来往往,没有半点放闲。
金箍棒,离顶门只隔着三分;七星剑,向心窝只争一点。
那个威风逼得斗牛寒,这个怒气胜如雷电险。
他们两个战斗了有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行者暗自喜道:“这泼怪物倒也架得住老孙的铁棒!我已经得到了他三件宝贝,却是这般的与他苦苦的厮杀,可不是耽误了我的功夫?不如拿葫芦或者净瓶去装他,那样多好。”
又接着想道:“不好!不好!常言道:‘物随主便。’倘若我叫他,他不答应,岂不是又误了事业?先使用幌金绳去扣住他吧。”
好大圣,一只手使动金箍棒,架住银角大王的宝剑,另一手把那幌金绳抛起来,刷拉就把银角大王给捆住了。
原来银角大王会的有个《紧绳咒》,还有个《松绳咒》。若是要捆住别人就念《紧绳咒》,被捆住的人别想能逃脱;若是捆住了自家人,就念《松绳咒》,幌金绳就不能伤到自家人的身体。银角大王认出来这是自家的宝贝,立即念动《松绳咒》,使幌金绳松动,就逃脱了出来。反而把幌金绳望着行者抛了过去,却把大圣给捆住了。
大圣正要使用“瘦身法”,想要脱身,却被银角大王念动《紧绳咒》,那幌金绳把他捆得紧紧的,大圣怎么都逃脱不掉。
那绳子褪到脖颈之下,原来变成一个金圈子套在了脖颈上。银角大王把绳子一扯,扯了下来,照着行者的光头上砍了有七八宝剑,他的头皮儿红都没有红一红。
银角大王说道:“这猴子,你这样的头硬,我不砍你,先带你回去,然后再打你。把我那两件宝贝趁早还给我!”
行者说道:“我拿了你什么宝贝,你跟我要?”
银角大王把他身上细细的搜检,就将那葫芦跟净瓶都搜了出来。
银角大王然后又用绳子牵着行者,带到洞里说道:“兄长,捉拿过来了。”
金角大王问道:“捉拿谁过来了?”
银角大王说道:“是孙行者。你来看,你来看。”
金角大王一看,认出来是行者,顿时满脸欢喜的说道:“是他!是他!把他用长长的绳儿拴在柱子上,咱们去耍乐!”
真个就把行者拴住了,两个魔头却进到后面厅堂里去饮酒。
那大圣在柱子根部来回爬动摩擦,忽然惊动了八戒。
那呆子被吊在房梁上,哈哈的笑道:“哥哥啊,耳朵可是吃不成了!”
行者说道:“呆子!可被吊得自在吗?我如今就出去,保管能救得了你们。”
八戒说道:“不羞!不羞!自己本身就难以逃脱,还想着救人,罢!罢!罢!师徒们都在一处死了,好一起到阴司里去问路!”
行者说道:“不要胡说!你看我现在就出去。”
八戒说道:“我看你怎么出去。”
那大圣嘴里与八戒说着话,眼里却不断地扫视着那些妖怪。看见那两个魔头在里面吃酒,有几个小妖去拿盘拿盏的,执着酒壶倒酒,不住地两头乱跑,防备就略微的松懈了些儿。行者见面前没有人,就弄起神通,顺出金箍棒来,吹一口仙气,叫“变!”就变成了一个纯钢的锉儿,把那脖颈上的金圈子扳过来,锉了三五下,就锉成了两段;然后扳开锉口,行者就逃脱了出来。
行者又拔了一根毫毛,将它变成自己的一个假身,继续拴在那里。行者真身却幌一幌,变成一个小妖,站立在了旁边。
八戒又在房梁下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拴着的是假货,吊着的是真身。”
金角大王停下酒杯便问道:“那猪八戒吆喝的是什么?”
行者变化成的小妖,就走上前说道:“猪八戒撺掇孙行者叫他变化了逃走吧,孙行者不肯走,猪八戒就在那里吆喝呢。”
银角大王说道:“还说猪八戒老实呢!原来这等的不老实!该打他二十多嘴棍!”
行者变成的小妖就去拿条棍来打猪八戒。
八戒说道:“你打轻些儿,若是重了些儿,我又要喊起来。我认得你!”
行者说道:“老孙变化了,也只是为了你们。你怎么反倒泄露了秘密?这一洞的妖精,都认不出来,怎么偏偏你能认出来?”
八戒道:“你虽然变化了头脸,却还没有变化了屁股。那屁股上两块红不是就看出来了?我因此认出来是你。”
行者于是就随着其他小妖走到后面,一路演到厨房中,往锅底上摸了一把,将两臀部擦黑,又来到了前面。
八戒看见了,又笑道:“那个猴子去哪里混了一会儿,弄成个黑屁股来了。”
行者仍然站在两魔头旁边,要偷他们的宝贝。
行者真是很有见识:他出来走上厅堂,对那两魔头扯了个借口道:“大王,你们看那孙行者被拴在柱子上,左右的爬动摩擦,恐怕会磨坏了那根金绳,得用一根粗壮的绳子换下来才好。”
金角大王说道:“说的是。”
就把自己腰间的狮蛮带解了下来,递给行者。行者接过了狮蛮带,把那个假行者给拴住。换下来那条金绳,一窝儿窝儿把幌金绳给笼在了袖子里;又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变成一根假的幌金绳,然后双手捧着送给那妖怪。那妖怪只因为贪着喝酒,没有细看,就收下了。这个就是大圣腾挪弄本事,毫毛又换了幌金绳。
行者得了幌金绳后,急忙转身跳出了门外,现出原身。
行者高声叫道:“妖怪!”
那把门的小妖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呼喝?”
行者道:“你快早早的进去报给你那泼魔,说者行孙来了。”
那小妖就如实的报给了那两魔头。
金角大王大惊道:“拿住了孙行者,又怎么有个者行孙?”
银角大王说道:“哥哥,怕他干什么?宝贝都在我手里,等我拿着葫芦出去,把他给装起来。”
金角大王说道:“兄弟可要小心仔细。”
银角大王拿着葫芦,走出了山门,忽然看见外面的跟孙行者模样一样,只是略微矮了些儿。
他就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行者道:“我是孙行者的兄弟。听说你捉拿了我家兄长,却是来跟你寻事的。”
银角大王说道:“是我捉拿了,已经锁在洞里。你现今既然来了,必定要讨战;我也不与你交兵,我且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行者道:“哪怕你叫上千声,我就答应你万声!”
银角大王手中执着宝贝葫芦,跳在了空中,把葫芦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叫了一声“者行孙”。
行者却是不敢答应,心中暗自想道:“若是答应了,就要被装进去了呢。”
银角大王问道:“你怎么不应我?”
行者说道:“我有些耳聋,没有听见,你高声叫。”
银角大王就又大声叫道:“者行孙”。
行者在底下掐着指头算了一算,说道:“我的真名叫做孙行者,现在起的鬼名字叫做者行孙。真名字可以被装走,鬼名字应该装不走。”
行者于是就忍不住,应了银角大王一声。嗖的就被吸进了那葫芦里,随后葫芦上就被贴上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儿。
原来那紫金红葫芦,哪里管什么名字的真假,一旦顺着答应的声音,就能把发出声音的装了去。
大圣到了他的葫芦里,发现里面漆黑一片。他把头往上一顶,哪里能够顶得动,那葫芦口塞得很是紧。
行者这才心中焦躁道:“当时我在山上,遇到那两个小妖,他们曾经告诉我说:不管是葫芦,还是净瓶,把人装在里面,只需要一时三刻,就被化成脓水了,怕不是会化了我吧?”
又一心想着道:“没事!化不了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被太上老君放在八卦炉中炼了四十九日,炼成了个金子心肝,银子肺腑,铜头铁背,火眼金睛,哪里能够一时三刻的化了我?先跟他进去,看他怎么办!”
银角大王拿着葫芦进到里面,说道:“哥哥,拿来了。”
金角大王问道:“拿了谁?”
银角大王说道:“者行孙,是我把他装在了葫芦里。”
金角大王欢喜道:“贤弟,请坐。不要动葫芦,直等到摇得响再去揭开帖儿。”
行者听到后,自语道:“我这样的一个身子,怎么能摇得响?只除非化成了稀汁,才能摇得响。等我撒泡尿吧,他若是摇得响时,一定会揭开帖儿掀起盖子,我乘着空隙跑他娘的吧!”
又思量道:“不好!不好!尿虽然可以有响声,只是会污了我这衣服。等他摇得时候,我只要聚些口水漱口,稀里哗啦的,哄他揭开盖子,老孙再跑吧。”
大圣做好了准备,那两妖怪却是贪着喝酒,并不去摇葫芦。
大圣就做了个法子,意思只是要哄骗妖怪过来摇葫芦,他就忽然叫道:“天呀!脚踝都化了!”
两妖怪也还不摇葫芦。
大圣又叫道:“娘啊!连腰椎骨都化了!”
金角大王说道:“化到腰的时候,都化尽了。揭起帖儿看看。”
那大圣听到后,就拔了一根毫毛,叫“变!”变做个自己的半截身子,在葫芦底部。真身却变成个蟭蟟虫儿,钉在那葫芦口旁边。只看见那银角大王揭起帖儿去看的时候,大圣早就趁机飞了出去。他打了个滚,又变成那个叫倚海龙的小妖。倚海龙是原来去请老奶奶的那个小妖。他变好后,就站在了两魔头的旁边。
金角大王扳着葫芦口,眼睛张望了一张望,看见行者是个半截的身子在动弹,他也认不出真假,慌忙叫道:“兄弟,盖上!盖上!还没有化完呢!”
银角大王依旧给葫芦贴上帖儿。
大圣在旁边暗自笑道:“他们不知道老孙已经是在这里了!”
金角大王拿着酒壶,满满的斟了一杯酒,近前双手把酒杯递给银角大王,说道:“贤弟,我给你递个钟儿。”
银角大王说道:“兄长,我们已经吃了这半会酒,又递什么钟儿?”
金角大王说道:“你拿住了唐僧、八戒、沙僧还可以;但是又拴住了孙行者,装了者行孙,如此的功劳,应该给你多递几钟儿。”
银角大王看见哥哥对自己恭敬,怎么敢不接,但是一只手托着葫芦,只是一只手不敢去接,于是把葫芦递给倚海龙,腾出双手去接酒杯,他并不知道那倚海龙是孙行者变的。孙行者端着葫芦,殷勤的奉承侍候。银角大王接过酒杯吃了酒后,也要回奉一杯。
金角大王就说道:“不消回酒,我这里陪你一杯吧。”
两人只管互相谦逊。行者顶着葫芦,眼不转睛的,看他们两个左右的传杯,全然没有注意这葫芦,于是行者就把这个葫芦给塞进了衣袖里。又拔下一根毫毛,变成个假葫芦,一般无二,继续捧在手中。
那妖魔递了一会儿酒,也不看真假,一把接过宝贝。各自上席,安然的坐下,依然叙话饮酒。孙大圣撤身走了,他得了宝贝,心中暗喜道:“饶是这魔头有手段,毕竟葫芦还是姓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