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观音寻僧，路逢三徒
佛祖自从把大圣压在五行山下后，就一直居住在大雷音宝刹。
这一日，他召唤聚集诸佛、阿罗、揭谛、菩萨、金刚、比丘僧、比丘尼等众人说：“自从压服那乖觉猿猴，开完‘安天大会’后，我们这里不知道凡间是何年何月，料想来应该有五百年了。今天正好是秋季第一个月的十五日（七月十五），我有一个宝盆，盆中陈列了百样的奇花，千种的异果等物，就与你们共享这‘盂兰盆会’，怎么样？”
所有的人都一个个合掌，礼佛三匝领了此会。如来让阿傩捧着宝盆，让伽叶布散给众人。众人感激，各个献上祝福福禄寿的诗词。又请如来讲法。
那如来微开善口，演说大法。只见那天龙游动围绕着他，满天的花雨从空中缤纷落下。
如来演法后，对众人说道：“我观看这四大部洲，众生的善恶，每个地方都不一样：东胜神洲，敬天礼地，心清气爽；北俱芦洲，虽然喜好杀生，但只是因为要糊口，人们性情粗疏，并没有过多作践；我们西牛贺洲，不贪婪不好杀，修身养气，虽然没有无上的真仙，然而人人都能养护寿数；但是那南赡部洲，极度贪婪又享受祸害他人，有太多的杀戮和争端，正是那‘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如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
众人合掌向前问道：“如来有哪三藏真经？”
如来道：“我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共计三十五部，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是修真的真经，正善的门户。我想直接送上东土去，又可恨那里的众人愚蠢，嘲讽丑化，攻击真言，认不得我法门的要旨，怠慢了我佛门的正宗。怎么样才能有一个有法力的，又愿意去东土寻到一个善信，再叫他艰难地历经万水千山，来到我处求取真经，这样真经才能永远地在东土传播，用来劝化众生。这个差使是有像山一样大的福缘，像海一样深的善庆啊。有谁愿意去走这一遭呢？”
登时就有观音走近莲台，礼佛三匝道：“弟子不才，愿意上东土去寻一个取经人来。”
众人抬头观看，原来是南海落伽山潮音洞的观音尊者。
如来见了，心中大喜道：“就算别个去了也是弄不成的，必须得是观音尊者这样的，有广大的神通，才能够去做成啊。”
观音道：“弟子这次去东土，你有什么言语要吩咐的吗？”
如来道：“你这一去，要边走边查看路途的情况，不许在高空中飞行，必须是要半云半雾在低空中行走，多用双眼观察山山水水，用心记住路途具体有多远，好好叮嘱给那取经人。只怕善信他还是难以行走过来，那么我就给你五件宝贝。”
就命令阿傩、伽叶，去取出了锦斓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对观音道：“这袈裟、锡杖，都可以给那个取经人亲自使用。他如果能坚定心意来这里，穿上我的袈裟，就能避免堕入轮回；持着我的锡杖，能够使他的性命不被他人毒害。”
观音施礼领受。
如来又取出三个箍儿，递给观音道：“这些宝贝叫做‘紧箍儿’，虽然是一模一样的三个，但是用处各有不同。我这里有‘金、紧、禁’的咒语三篇。假如在路上撞见了神通广大的妖魔，你必须要劝他学好，给那取经人去做个徒弟。他如果不听使唤，就可以把这箍儿给他戴在头上，这箍儿自然是见肉生根。各箍儿依着它要用的咒语去念，就能使戴箍儿的人眼睛肿胀脑袋疼痛，脑门都能给他勒裂，保管教他入到我的门里来。”
那观音听后，欢欣奋起的施礼退下。他即刻叫了惠岸行者跟着一起去。那惠岸行者使了一条混铁棍，有千斤重，只是在观音左右，做了一个降魔的大力士。
观音把锦斓袈裟包成一个包裹，让惠岸背着。他将三个金箍自己收好，拿起锡杖，径直走下了灵山。
到了灵山脚下，有玉真观的金顶大仙在观门口接住了他们，请观音喝茶。
观音不敢长时间逗留，说道：“现今领了如来的法旨，要上东土去寻找取经人来这里。”
金顶大仙道：“取经人什么时候能到？”
观音道：“没有定下明确的时间，估摸着要过个两三年吧，可能就到这里了。”
于是就辞别了金顶大仙，半云半雾的飞行，估算记忆着路程。
忽然看见了一条湍急险峻又遥远广阔的河流，是到了流沙河界。
观音道：“徒弟呀，这里确实是很难渡过啊。取经人是个凡人，怎么能够渡过这样的河流呢？”
惠岸行者道：“师父，你看看这河有多宽？”
观音就停下云步，仔细看那流沙河。只看见：
东连沙漠，西抵多个番国，南达越南、缅甸附近的乌戈，北通鞑靼（dádá）。
径过有八百里遥，上下有千万里远。水流一似地翻身，浪滚却如山耸背。
洋洋浩浩，漠漠茫茫，十里遥闻万丈洪。木筏难到此，莲叶莫能浮。
衰草斜阳流曲浦，黄云影日暗长堤。哪里得客商来往？何曾有渔叟依栖？
平沙无雁落，远岸有猿啼。只是红蓼花蘩（fán）知景色，白苹（pin）香细任依依。
观音正在那仔细观看，泼剌的一声响，从水波里跳出一个妖魔来，生得十分丑陋凶恶。就见他：
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的脸；长不长，短不短，赤脚筋躯。眼光闪烁，好似灶底双灯；口角丫叉，就像屠户家的血盆。獠牙撑剑刃，红发乱蓬松。一声叱咤如雷吼，两脚奔波似滚风。
那怪物手里拿着一根宝杖，跑到岸上就要去捉拿观音。
惠岸行者抽出混铁棒把他给拦挡住，喝道：“不要走！”
他们两个就在流沙河边争斗了起来。那个使降妖杖，好似出山的白虎，这个使混铁棒，就像卧道的黄龙；那个翻波跃浪，这个吐雾喷风，只杀得昏漠漠，天地朦胧。
他两个来来往往，战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那怪物架住了混铁棒，问道：“你是哪里的和尚，胆敢来跟我对敌？”
木叉道：“我是托塔李天王二太子木叉惠岸行者，如今保护我师父去东土寻找取经人。你是什么妖怪，胆敢在这里挡住道路？”
那怪物方才醒悟道：“我记得你是跟着南海观音在紫竹林中修行，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了呢？”
木叉道：“那岸上的不就是我师父？”
怪物听说后，连连唱喏道歉，收起了宝杖，让木叉把他扭住送到了观音的面前。
他赶紧磕头，告诉观音道：“菩萨，请你宽恕我的罪过，请听我的诉说。我不是妖邪，我是在灵霄宝殿下面侍候銮舆的卷帘大将。只是因为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就把我打了八百下，贬谪到下界来了，而我也变成了现今这个模样。他又叫每过七日，让飞剑来刺穿我的胸胁一百多下方才回去，因此我特别的烦闷苦恼。没办法啊，我又冷又饿，实在是难以忍受，就每过个两三天，出来流沙河抓一个过路的人来吃掉；没想到今天无知，冲撞到了大慈大悲的菩萨。”
观音道：“你本来在天界就犯了罪，既然被惩罚贬下界来，怎么现今又这么去杀生，你这就是罪上加罪啊。我如今领了我佛旨意，要上东土去寻找取经人。你为什么不入了我佛门来，皈依善果，给那个取经人去做个徒弟，一起上西天去拜见如来求取真经？我可以叫飞剑再不来穿你。到了取经成功的时候就可以免了你的罪过，恢复你的官职，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那怪物道：“我愿意皈依正果。”
他又上前几步道：“菩萨，我在这里吃了无数的人，以前也有几个取经人路过，都被我给吃了。但凡被吃过的人头，都被我抛扔到流沙河里去，它们直接就沉到水底。这流沙河里的水，就算是鹅毛也漂浮不起来。但是只有那九个取经人的骷髅不同，他们能够漂浮在这水上，怎么都不沉下去。我觉得他们很奇异，就用绳子把他们穿到了一起，闲暇时就拿出来把玩。你这次去东土，要是找的取经人，也像这些被吃掉的取经人似得，在路上有个好歹，他来不到这里，那不是反而耽误了我的前程？”
观音道：“怎么可能有到不了的这一说？你可以把这些骷髅儿挂在脖子上，在这等候取经人，到时候自然有用到它们的地方。”
怪物道：“既然是这样，那我愿意领受教诲。”
观音这才给他摩顶受戒，指着河为姓，他就姓了沙；给他起了个法名，就叫做沙悟净。
当时他就入了沙门，护送观音过了流沙河，从此以后他就洗心革面，不再伤生了，专门在这里等候取经人。
观音辞别沙悟净后，跟木叉径直奔向东土。飞行了不少时间后，又看见了一座高山，山上有恶气弥漫，不能步行上去。他们正要驾云飞过去时，没有察觉到在狂风刮起的地方，又突然闪出了一个妖魔。他生得也很是凶险，只看他：
卷脏莲蓬吊搭嘴，耳如蒲扇显金睛。獠牙锋利如钢锉，长嘴张开似火盆。
金盔紧系腮边带，勒甲丝绦蟒退鳞。手执钉钯龙探爪，腰挎弯弓月半轮。
纠纠威风欺太岁，昂昂志气压天神。
他直接冲撞上来，不知道好歹的，朝着观音举起钉耙就打。
木叉把他挡住，大喝道：“那泼怪，不要无礼！看棒！”
妖魔道：“你这和尚不知道死活！看钯！”
他们就在那山下，一冲一撞，赌斗了起来。只看见：
妖魔凶猛，惠岸威能。铁棒分心捣，钉钯劈面迎。
播土扬尘天地暗，飞沙走石鬼神惊。
九齿钉钯，光耀耀，双环响亮；一条铁棒，黑黝黝，两手飞腾。
这个是天王太子，那个是元帅精灵。
他们两个杀的是难分难解，观音这时从半空中抛下莲花，顿时隔开了他们的兵器。
那怪物见到这个场景心里十分吃惊，就问道：“你是哪里的和尚，胆敢耍弄这个，是什么的眼前花儿来哄我？”
木叉道：“我把你这个肉眼凡胎的泼物！我是南海观音的徒弟。这是我师父抛下来的莲花，连这个你都不识得！”
那怪物道：“南海观音，可是那个扫三灾救八难的观世音吗？”
木叉道：“不是他那该是谁呢？”
怪物把钉耙扔到一边，低头下礼道：“老兄，观音在哪里？劳烦你引领着去见上一见。”
木叉仰脸指着道：“那不是？”
怪物朝着上面磕头，大声高叫道：“菩萨，恕罪！恕罪！”
观音按下云头，走上前来问道：“你是在哪里成精的野猪，什么地方做妖怪的老猪，胆敢在这里阻挡我？”
那怪物道：“我不是野猪，也不是老猪，我本来是管理天河的天蓬元帅。只因为耍酒疯戏弄了嫦娥，玉帝就把我打了两千锤，贬下了凡尘。我的一灵真性，来到下界夺舍投胎，没想到走错了道路，投到了怀孕的母猪肚子里，才变成了这个模样。后来我咬死了母猪，也把这山上的一窝猪都给咬死了，就占领了这个山场，靠着吃人过日子。没料到在这冲撞到了观音，万望你拔救拔救我。”
观音道：“这座山叫做什么山？”
怪物道：“就叫做福陵山。山中有一个山洞，叫做云栈洞。山洞里原来是有一个卵二姐。他看见我有些武艺，就招我做了家长，又叫做‘倒插门’。不到一年，她就死了，这一山洞的家当都归我受用了。在这里年深日久的，也没有个谋生的勾当，只是依着本能来吃人度日了。万望菩萨宽恕了我的罪过。”
观音道：“古人云：‘若要有前程，莫做没前程。’你既是在上界违了法，如今却又不悔改凶心，杀生造孽，这不是要二罪都罚？”
那怪物道：“前程，前程，若是依着你说，叫我去喝风能喝饱肚子啊！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走了！走了！还不如我去抓个行人，肥腻腻的吃他娘的呢！管他什么二罪三罪，千罪万罪的呢！”
观音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你如果愿意皈依正果，自然有你保养身体的地方。这世上也有五谷能填饱肚子，为什么一定要靠吃人来度日呢？”
那怪物听到后，就像大梦初醒一样醒悟了过来，向观音施礼道：“我想要走正道，奈何‘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观音道：“我领了我佛旨意，要上东土去寻找取经人。你要不要给他做个徒弟，跟着往西天走一回，就能将功折罪，保管叫你脱离了灾祸。”
那怪物满口答应道：“愿意跟随！愿意跟随！”
观音这才给他摩顶受戒，指着他的身体为姓，他就姓了猪，又替他起了个法名，就叫做猪悟能。
于是他在这里领受命令皈依本真，吃起了素，断绝了五荤三厌，专门等候那取经人。
观音与木叉辞别了猪悟能后，继续半云半雾的往前行走。
正走着，看见了空中有一条玉色的龙在叫唤，观音来到他跟前问道：“你是哪里的龙，怎么在这里承受惩罚？”
那龙道：“我是西海龙王敖闰的儿子，因为放火烧了殿上的明珠，我父王就上表奏告给天庭，告了我忤逆的罪。玉帝让人把我吊在了空中，已经打了三百下了，不一定哪天就会被处死了。恳请菩萨搭救搭救。”
观音听后，就跟木叉冲撞进了南天门里来。
早早的就有邱、张二天师迎接着，问道：“要去哪里呢？”
观音道：“贫僧要见玉帝一面。”
二天师急忙上奏，玉帝于是就下来宝殿迎接他。
观音走上前施礼，道：“贫僧领了我佛旨意上东土去寻找取经人，在路上遇到了被悬吊着的孽龙，特意前来启奏，请陛下饶了他的性命，把他赐予给贫僧，好教他给取经人做个脚力。”
玉帝听后，即刻传下旨意赦免了那条龙，派遣天将把他给解开，送给了观音。观音谢恩后带着小龙离开了天宫。
这小龙磕头感谢观音活命的恩情，以后听从他的使唤。观音就把他送在了一座山的深涧中，让他在那里只等着取经人前来，好变做白马，上西方取经立功。小龙领了命令潜入水中等待着取经人。
观音领着木叉飞过了这座山后，继续向东土奔去。飞行了没一会儿，忽然看见前面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木叉道：“师父，那放光的地方就是五行山了，现在有如来的压贴在那里呢。”
观音道：“那搅乱蟠桃大会、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如今他还是被如来压在这里呢。”
木叉道：“是啊，是啊。”
师徒都上到五行山山顶，观看那帖子，正是“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
观音看过后，不住的叹息，就作了一首诗，是：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他们师徒的说话声早就惊动了大圣。大圣在山根下高声叫道：“是哪个在山上吟诗，揭我老孙的短呢？”
观音听到后，径直走下山来，边看边找。就看见在那石崖的下面，有土地、山神和监押大圣的天将。他们都来拜见迎接观音，把他引领到了大圣的面前。观音定睛看时，发现他原来被压在了石头匣子中，嘴巴能说话，身体却不能动。
观音道：“姓孙的，你认识我吗？”
大圣睁开火眼金睛，点着头儿高声叫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你就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承蒙看顾！承蒙看顾！我在这里度日如年，更没有一个曾经相知的来看我一看。你是从哪里来到这了呢？”
观音道：“我奉我佛的旨意，上东土去寻找取经人，从这里路过，特意在这停下，顺路来看看你。”
大圣道：“如来他哄骗了我，把我压在这山下，已经五百多年了，我也不能得以舒展。万望观音你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
观音道：“你这家伙罪业太深，救了你出来，恐怕你又会闯祸为害，这反而不美。”
大圣道：“我已经知道后悔了。只盼望大慈悲的你给指出个门路，我情愿去修行。”
那观音听到这话，满心欢喜。对大圣道：“圣经云：‘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你既然有这样的心，等我到东土大唐去寻一个取经人来，叫他来救你。你可以给他做个徒弟，一路保护扶持他，进入到我佛门中，再修行出正果，怎么样？”
大圣连声道：“愿意去！愿意去！”
观音道：“既是有了善果，我给你起个法名吧。”
大圣道：“我已经有名字了，叫做孙悟空。”
观音又欢喜道：“我在前面收降了两个妖怪，正是‘悟’字的排行。你也是‘悟’字，恰好与他们相合，真好，真好。这些也不需要过多的叮嘱你，我走了。”
那大圣就此见性明心，皈依了佛教。
观音与木叉离开五行山，一直向东行，不到一天，就来到大唐国的长安。收敛云雾后，他们师徒变成了两个头上长着疙疙瘩瘩的游历僧人，两人进入了长安城里，不知不觉天要黑了。
他们来到大市街旁边，看见了一座土地庙，二人径直进到了里面，吓得那土地心惊，鬼兵胆颤，知道是观音来了，赶紧磕头请进。那土地又急忙跑出去报告给城隍、社令、以及满长安城的各路神只。
都知道是观音来了，他们来参见告罪道：“观音，请宽恕我们接待晚了的罪过。”
观音道：“你们一定不要走漏了一丝一毫的消息。我奉我佛旨意，特意来到这里寻访取经人。借你的庙宇，暂且住上几日，等我寻访到真僧就回去了。”
众神各自回了本处，那土地他们都去了城隍庙里暂住。他们两师徒就隐藏了真形，在长安城里寻访起了那取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