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奈何桥下
自从韩一带走了小梦，那些困扰林青木的邪祟也都彻底消失了。林青木却高兴不起来，反而陷入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失落。
韩一带走小梦，解决了困扰林青木的危机。这是不是他作为韩一这个人，为林青木做的最后一件事？
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吗？连一个不能动的“睡美人”，都不留给林青木？
三天后，林青木才知道，韩一并没有带走自己的身体。
殡仪馆打来电话，让林青木去认领尸体，并尽快安排火化。
工作人员称，他们是在当天早晨，看到这具尸体躺在殡仪馆门口，衣袋里有个纸条，上面是林青木的名字和电话。
许聪聪带林青木到殡仪馆，看到韩一就躺在停尸间的一架银白色的铁床上，身上从头到脚，盖着一层白布。
林青木全身颤抖，本能地停下脚步，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抗拒，许聪聪让许从从扶好林青木，他几个大步走过去，掀开尸体上的白布。
那一刻，林青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许从从扶着，他就会瘫倒在地上。
白布上的韩一，已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俊美的脸惨白如纸，紧闭的双眼凹陷下去，皮肤上分布着斑驳的尸斑，还有几处腐烂溃败的痕迹。
许聪聪离得近，甚至闻到了一股尸臭，他的心里一阵痛，听到身后林青木的抽泣声，他不动声色，把白布盖回韩一的脸上。
转头对工作人员说，已经确认过了，可以火化。
“不——”林青木突然一声大喊，挣开许从从，几个踉跄扑向停尸床，扑倒在地上，掀开韩一头上的布，紧紧抱住韩一。
“不能烧了他！我要带他回家！”
工作人员们愣了愣，这样的场景他们见得很多，便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离开。
只有和许聪聪交流的主管小声提醒：好好劝劝他，抓紧时间火化安葬。
许聪聪不打算劝，道理林青木都懂，整件事林青木也都能想明白，只是照顾了两年，期盼了两年，他一时无法接受现实。
韩一已经彻底死亡的现实，韩一再也不会回来的现实。
无奈林青木一直抱着韩一的尸体不松开，许聪聪只能叫许从从和他一起出去，留林青木一个人陪着韩一，待在阴冷的停尸房里。
“韩一，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你连你的身体都不留给我吗？你让我傻傻地等你、自己骗自己都不能了吗？”
林青木跪在尸床旁边，抽抽噎噎地絮说着，像是要把这两年来所有的期盼和失望，所有的思念和悲伤，都借着眼泪宣泄出来。
哭着哭着，他觉得越来越累，眼睛越来越痛，眼皮越来越沉。
然后，他竟然在这阴冷的停尸房里，睡着了。
梦里的他，没有身形，好像化作了一抹烟雾，他飘飘荡荡，不知不觉，就到了一条河边，站在一座桥下。
奈何桥。
“师兄，你真的肯重归佛门了吗？”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在桥上响起。
林青木顺着声音仰头，他看到，两个身穿素袍的和尚，就站在桥上，他俩面对面，林青木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说话那位的脸。
这时，背对林青木的和尚，幽幽地叹了口气。
林青木心头一惊，仅是一声叹息，他就听出来，那声音，是韩一啊！
韩一——
他大喊，可是，他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桥上的两人，更是不可能听见。
他听到背对他的和尚说：“我在地狱里受刑，留一抹魂魄在那具凡间的身体里，两年来那身体才能维持活人的气息。有这一抹气息在，小梦支配的那些邪祟，才不敢侵扰林青木。
“我以为我在守护林青木，可是我，是在害他。”
他对面的和尚欣慰地说：“师兄能自己想通，这再好不过！你俩与其这样爱而不得，不如早些各自解脱！师兄的一抹魂一直在那具身体里，灵魂不完整，也就不能转世，更不能潜下心来修行！”
韩一的声音苦笑了一声：“承蒙师父不弃，饶了我这次越狱，我的魂魄回归到凡间那副身体里，从林青木的身边消失，引小梦出现，再趁小梦侵扰林青木的时候，将小梦收服。
“小梦是我造出来的，我要为他负责。我没想到，两年前我没能杀死他，两年后，他变得越来越邪恶。
“我要带他去个地方，既然系统毁不掉，我就改造他，搭建更多的限制条件，尽可能地让他不去害人。”
另一个和尚说道：“小梦在人间肆无忌惮，若放任不管，时间久了势必会造成更大的灾祸，师兄这一举，也是在为自己修善果。师兄你这些年虽不在我佛门，可悲天悯人的佛性，却一直都在师兄的心里。”
韩一的声音又在叹息，这一声叹息更悠长，也更无奈。
“佛性？呵……师弟谬赞了，我哪里来的佛性？我只是……难以割舍，不肯放下，才会……害人又害己。
“我必须离开，如果我不走，小梦就会一直缠着林青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小梦改造好，可能几十年，也可能一百年。
“也许多年后，我将赎清我所有的罪孽，可是沧海桑田，那时的人间，将不再有林青木。”
林青木的心一阵抽痛，他哭了，可是，他仍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他会很伤心，但是，时间会治愈一切。我的小青木，他早晚会长大，他长大后，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到那时候，他就会忘了我。
“我的青木，他倾情于我，我却屡次令他受苦。我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在佛前为他祈福。
“佛祖也应允了我，我此后的修行，所有的功德，所有的善果，都将成全两件事。
“我，为他修今生；为我俩，修来世。”
“林青木，我佑你今生平安。”
“林青木，我俩，来世再见。”
不！我不要来世再见！
“韩一——”这一次，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看到，桥上背对他的和尚回过了头……
“怎么了？！”
许聪聪守在门外，突然听到林青木一声大喊，紧接着是咣当一声重物落地，他快速冲进来，抱起晕倒在地上的林青木。
林青木悠悠醒转，茫然地看着周围，但是很快，他的眼睛就恢复了清明。
许从从都忍不住劝：“林青木，你……振作一点吧，你别把自己别扭坏了啊，韩一他、他也不想你为他伤心啊。”
林青木点点头，接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笑了。虽然是没有感情的，只为告诉别人他很好的营业式微笑。
“叫工作人员来吧，把韩一……把这尸体，火化了，入土为安。”他声音很轻，但是语速和缓。
许聪聪和许从从对视一眼，确认林青木不是在死撑，而是真的想通了。
尸体被推进焚化炉，那一刻，林青木没忍住，还是捂着眼睛抽泣了几声。
他亲自收殓了骨灰，把骨灰盒抱回家。
一个星期后，林青木选了块墓地，亲手把骨灰盒放进墓里。可是，他却拒绝在墓碑上刻字，更不准贴韩一的照片。
许聪聪什么都遂他的意，虽然感到不解，可是也不敢追问。
料理后事的过程中，林青木一直很冷静，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再掉。
从墓地回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捧着许聪聪找回来的舞郎美人图，痴痴地看，陶醉地抚摸。
许聪聪和许从从又担心起来，林青木并没有放下，而是……陷入了一种病态的思念中。
他们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带林青木去看心理医生。
谁都没想到，林青木不需要心理医生，他需要的，是一份dna检测报告。
那天，林青木拿着那份报告，迫切又兴奋地冲进许聪聪的书房，把报告拍在他的书桌上。
许聪聪不明所以，拿起来查看。
比对的样本，一个来自廖以寒，另一个……未知？
继续看下去，dna检测结果，匹配度99999。
许聪聪抬起头，困惑地看着林青木。
林青木因为太过激动，伸出舌头舔了添嘴唇，才说道：“舞郎图的人皮……是、是韩一的！”
许聪聪怔住，两眼直直地看着林青木。
林青木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情绪上涌一时不知怎么表达，他突然跑出许聪聪的书房。
许聪聪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他已经想明白了什么，拿出烟来点了一支，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林青木又跑回来，手里抱着那幅许聪聪花高价买回来的美人图。
林青木抱着画轴的手同样在颤抖，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我从这幅画上割下一小块，和韩一的头发一起，去做鉴定，鉴定结果……”
他连连吞咽唾沫，两手抱着画轴温柔地抚摸。
“这幅画用的人皮，就是韩一的！”
许聪聪的烟从嘴唇上掉下来，他反应过来后把烟捻灭，用了几秒冷静下来，说道：
“这幅画所用的人皮，是韩一的前世，也就是凤梧的，这幅画的人皮，还能提取出dna，说明，这张人皮，不只是摸起来鲜活，过了一千多年，它还有活性，它还是活的！”
林青木连连点头。
许聪聪揉了揉太阳穴，接着说：“所以，你认为韩一并没有从人世间彻底消失，他还……还留了这张人皮……”
许聪聪恍然，怪不得林青木在停尸间晕倒后再醒来，就不再那么悲痛；怪不得，林青木能平静地答应火化韩一的尸体；怪不得，林青木不准在那块墓碑上刻字和贴照片。
他知道，韩一没有彻底消失，韩一，也许……真的还能回来？
许聪聪干笑了几声，他凭借一丝理智，还是要劝林青木一句：“兄弟，我知道你对韩一的感情很深，可是……就算这块人皮是他的，人皮也是有活性的，也不能……韩一单靠这块皮，能回来吗？”
林青木紧抿嘴唇，坚定地点头，他没有因为许聪聪的质疑而生气，反而信心满满，向许聪聪讲述了，自己在停尸房睡着后，做的那个梦。
他在梦中，来到奈何桥边，听到两个和尚说话，他能听得出来，其中背对着他的和尚，说话的声音，就是韩一。
梦中的他一直不能发出声音，可是当他终于能喊出韩一的名字时，他看到背对他的和尚回过了头。
眼前飘过一层迷蒙的水雾，和尚回头的那一瞬，竟然就变成了绝美的长发男子。
凤眼狭长，如醉如梦，白皙的额上一枚梅花钿，如同傲梅落雪，男子薄唇轻启，他在笑，看着林青木，温柔而宠溺在笑。
这一回眸，只有一瞬，林青木便从梦中惊醒，摔倒在地上。
可是只有这一瞬，林青木便福至心灵。
他知道，韩一没有离开，韩一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