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佬表兄5
如顾幼书所言, 卢经理不在了,食堂还是原来那个样,之前来阿谀奉承的人也都换了另一副面孔。
最开心的当属吴暇, 以为她和周远东吵架了, 还假惺惺地来问过几次。
顾幼书什么都没说,吴暇还觉得她是在死撑。
顾幼书没事人似的,过得悠闲自得。她找了份校园工作,帮外教翻译文章,周末也不再回周家。
不知浑浑噩噩地过了多久, 天渐渐热了,中午顾幼书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做板报, 忽然有人来跟她说门口有人找她。
心里划过一个影子,顾幼书随即嘲笑自己没出息。
到校门口, 远远看见周远东, 竟然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下周末是周菁菁二十岁生日宴,你记得回去一趟。”
顾幼书点头。
“对了,表哥昨天出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顾幼书瞳孔猛缩, 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顿了许久,才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什么事?”
周远东含糊其辞, “不太好说,反正是受伤了,我才从他那过来。”
看他这样应该不是很严重, 顾幼书垂下眼,“我学校还有事,再看吧……”
周远东不太满意她这反应, 瞅了她一会,悻悻道:“没良心。”
她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客套寒暄吗?
她做不到。
如果真的很严重,她更做不到了。尤其是在周远东或者其他人面前,顾幼书无法想象自己会怎么样。
若是不严重,她巴巴地跑过去,平白让叶霖庭笑话,只怕他更看低了她……就别管他了,反正他身边多的是关心他的人。
顾幼书神思恍惚地回到教室,继续做黑板报,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直到听到一阵飞快的脚步声横冲直撞进来,顾幼书才回过神,赶紧抹了把脸,才看清她在黑板上画了许多片树叶。
“天啊,幼书你听说了吗?你未婚夫表哥我霖爷出事了!!”郑莎拿着报纸冲进来。
“怎么了?”有了刚刚的铺垫,顾幼书很淡然,头也没回,继续在黑板上书写。
“说是遇刺,身中数刀进了医院,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郑莎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啪!”粉笔断成两截落下来,在黑板上留下一个刺眼的白点。
顾幼书夺过报纸,双手不住颤抖。
这么大的事,他妈的周远东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郑莎见她双眼通红,眼泪一颗颗往下掉,顷刻打湿了报纸,咂摸道:“看不出,你对你未来表哥还挺上心啊。”
“他不是我未来表哥。”顾幼书抽着气,死死咬住唇,才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下半句话。
他是我喜欢的人。
-
周远东还没回到自己学校,看到一辆风骚扎眼的玫红色轿车停在路边。
他从旁边经过的时候,车窗开着,泄出丝丝缕缕的香风。
“小帅哥,你知道第一私立女中怎么走吗?”
顾晓星靠着窗,一条玉臂搭在车窗上,白得反光。脸上一半是阳光,一半藏在阴影里。
周远东愣愣看着她,指了个方向,然后道:“顾晓星?”
她挑眉不语。
“我是叶霖庭的表弟。”周远东搓着手说。
“我记得,”顾晓星点头,“远东小帅哥,下次去凯乐门我请你喝牛奶。”
周远东一愣,“牛奶?”
“嗯,男孩子还是别喝酒的好,我最不喜欢你表哥那副老男人的做派。”
“对,他是挺古板的……”周远东喜滋滋地点头附和。
顾晓星微微笑着,她画着淡妆,往常眼神中那丝若有似无的媚此刻消失了,仿佛只是个邻家姐姐,成熟又清纯。
顾晓星低眸看见周远东袖口的扣子没扣,乱糟糟地皱在一起,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扣上。
她手指细长,指甲刚修剪过,饱满又圆润,涂着透明鲜亮的指甲油,看起来很干净,偶尔掠过他的手腕。
顾晓星整理好后,抬头对愣着的少年说了句“再见”。
周远东伫立在原地,看着红色轿车远去。
-
顾幼书不知该去哪找叶霖庭,也不想去问周远东,便想着去凯乐门碰碰运气。
刚出学校,就见一辆汽车停下来,车帘后露出一张艳丽妩媚的容颜。
“幼书。”顾晓星微笑喊她。
顾幼书若有所觉,心跳剧烈地走过去。
看她笑颜如常,应该没事吧?
“去找霖爷吗?”顾晓星问。
顾幼书不说话。
顾晓星低头笑,“你好倔,这点倒挺像他的。上车吧。”
顾幼书上车,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啊,我觉得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顾晓星笃定地道。
“……他怎么样?”顾幼书声音轻颤,已经在内心脑补了无数惊心动魄的血腥画面。
“中了三刀,还好皮糙肉厚没伤到要害,养几天就好了。”顾晓星见她这副模样,可能是看到报纸受了惊吓,安慰道:“别听报纸瞎说,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谢谢。”顾幼书看着窗外,心一刻也没放下来,“怎么会出事?”
顾晓星语焉不详:“这段时间不太平,多少商人都被害了。我们这种风口浪尖上的人啊,别看平时风光,稍微出个岔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顾幼书不说话了。顾晓星见她低着头,眼圈发红,睫毛上有一点晶莹。
“你也别怕,这毕竟还是少数。以后加强安保,一定不会再发生的。”
车程足有两小时,最终开进一条盘山公路。山风徐徐,蝉鸣噪耳,眼前景色开阔,满是森森绿海。
又顺着一条小路开了一会,顾幼书看见一座白墙红顶的别墅,伫立在满山松杉中,鸟鸣清幽,十分阴凉。
“我还以为他会在医院。”顾幼书呆呆地道。
“刚出院就被转移到这了,现在全上海知道他在这的,不超过五个人。”车稳稳停住,顾晓星下车,坏笑地看着她:“连你未婚夫也不知道。”
顾幼书听到她说未婚夫三个字,总有种莫名的羞耻。
进了别墅,顾幼书想起当初被叶霖庭带进会所那个房间的样子,一派极简的装潢,让人觉得浪费了这么大的空间。
一楼房间里正好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套上有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怎么样了。”顾晓星问。
“情况稳定,没伤到要害。只是失血有点多,这两天好好照看着,没有大碍。”
顾晓星点头:“我正好找回来一个小护士。”她指着顾幼书。
“我?”顾幼书惊诧,医生也仔细打量她。
“嗯,”顾晓星点头,笑道:“你不想吗?正好明天开始是端午假期,给你一百块一天的工资,怎么样?”
顾幼书涨红了脸,不说话,只是心里感谢她想得如此周全。
“进去看看他吧。”顾晓星将她的小女儿心思看得透彻,笑得促狭。
顾幼书低头进房,关门时听见医生问:“顾小姐怎么当起红娘了?连叶先生的红线也敢牵。”
顾晓星笑嘻嘻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房间里很黑,深灰色的厚窗帘拉着,一点阳光也透不进来。
顾幼书站在门边踌躇了一会,慢慢走到床边。
叶霖庭昏睡着,眉心微蹙。即使光线晦暗不明,还是能看出他的虚弱和苍白。
顾幼书在黑暗里静坐了一会,不知是哪来的胆子,伸出手,指尖落在他眉心,轻轻抚了几下。
外面传来脚步声,顾幼书立即正襟危坐,随即门被打开,医生端着药进来。
“谁把灯关了?”医生奇怪地问,将墙上的开关揿开。
灯是暖黄色的,倒不刺眼。
顾幼书看见叶霖庭半睁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顶,他上半身□□,肩上环着纱布,透出血红的颜色。
原来,他是醒着的……
“愣着干什么,”医生喊她,“帮我把他扶起来换药。”
顾幼书连忙伸手过去,叶霖庭抬眼看向她,神色凌厉,仿佛在说“你敢碰我试试”。
更何况他身上没衣服,顾幼书不知该从何下手,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他面前。
医生无奈地看他们一眼,只好自己把叶霖庭扶起来。
被子滑落,顾幼书冷不防看到他的麦色皮肤,脑中轰然一声炸开了。
这,这要是低头不看恐怕会更尴尬。于是顾幼书假装镇定,不时淡然地瞥他几眼,不看白不看。
顾幼书甚至卑鄙地想,也许把他看光了,他就不得不对她负责了。
叶霖庭皱眉道:“把我的睡袍拿来。”
医生摇着头拿了一件银丝睡衣给他披上。
“她怎么在这。”叶霖庭语气极差。
医生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顾幼书主动开口:“你问我就是了,我是被雇来照顾你的,工资一百块一天。”
“上海没护士了吗,让她来是想让我死?”叶霖庭烦躁,依旧侧着头不看她。
“这,这不是我安排的。”医生也有点怕他。换好药,跟顾幼书交代了用药事宜就匆匆离开了。
门一关,房间里安静了一瞬,顾幼书淡淡道:“是啊,想让霖爷死的人太多了。”
她拿起水递给他,“你放心,我只是来赚钱的,做完这三天我就走。”
医生出来后摇头忍不住笑,顾晓星坐在沙发上,见他这副表情,托腮笑道:“很有趣吧?”
医生道:“真没想到叶先生也有这么一天,还是个看起来那么乖的小姑娘。”
顾晓星临走前笑着说:“孤男寡女,郎情妾意,我就不信什么都不会发生。
医生摇头,“太疯狂了,他还有伤呢。”
叶霖庭的伤一处在肩部,一处在腹部,一处在腿上,现在只能靠轮椅行动。
顾幼书从房间出来,发现人都走了,连个佣人都没留下,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们俩人。
厨房里有些食材,好在叶霖庭是病人,不用做什么菜,顾幼书只是简单煮了粥。
山里虽然比外面凉爽,但一路上顾幼书担惊受怕,出了许多汗,衣服头发都黏在身上,她只想洗个澡。
给她准备的房间里都摆好了洗漱用品和化妆品,顾幼书打开衣柜,里面都是合身的连衣裙,清新淡雅,喷了淡淡的茉莉香水。
其中还有两件黑色的蕾丝镂空泡泡裙,香味也不大一样。
顾幼书直觉这是顾晓星给她挑的,她隐约明白这其中的用意:不同的阶段,换不同的衣服。
顾幼书有点脸红。
她洗过澡,吹干头发,坐在镜子前淡淡描了描眉毛,涂点口红,让气色看起来成熟一些。
粥煮好,顾幼书先自己盛了一碗尝尝,然后送到叶霖庭房间。
他正靠在床上看书,又戴上了眼镜,床头灯映着他刀刻般的侧脸,看起来很是温和儒雅。虽然受着伤,但因为休息得当,精神倒比从前要好。
“这就我们两个了,”顾幼书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忍不住撇嘴,“你还戴眼镜装斯文?”
……
叶霖庭顿了顿,摘下眼镜:“习惯了。”
顾幼书歪头微笑,“要我喂你吗?”她语气正经,一点也不暧昧,仿佛只是出于好心帮助,可那眼神却直勾勾的。
叶霖庭没说话,自己拿起了碗。
“这就我们俩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把你害死也没人知道。”
叶霖庭冷着脸喝粥,“你可以试试。”
“好喝吗?”顾幼书一手支在床头柜上,托着头看他。她穿着乳白色的圆领连衣裙,露出精致小巧的锁骨,看起来很乖。微湿的长发挽在脑后,垂下一绺儿扫着洁白修长的颈项,不时有水珠滴下。
叶霖庭不答,由始至终也没看她一眼。
顾幼书淡淡叹了一声:“除了我爹娘,我还从来没给别人做过饭。”
叶霖庭很快喝完一碗,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继续看书。
“明天想吃什么?”顾幼书问。
“随便。”叶霖庭不假思索,似乎是想快速结束对话。
顾幼书低头笑了笑,“别说随便,随便最难搞。”
……
叶霖庭合上书,终于看向她,“顾幼书,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他语气冷厉,眼中含着森冷的光。
终于卸下温和疏离的伪装,顾幼书觉得这是进步。但她也不敢过于放肆,毕竟他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去留。
她与叶霖庭对视了一会,杏眼里慢慢蓄起了水雾,然后垂下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吸着鼻子闷闷道:“不敢。”
叶霖庭皱起眉,即使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她的把戏,但是……
“出去。”他语气稍缓。
顾幼书乖乖拿着碗起身,许是起得太猛,她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丝毫不能自主。
叶霖庭见她停顿了片刻,紧紧攥着碗,指节泛白,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尤为苍白。
“怎么了?”他没忍住开口。
顾幼书不语,沉默地出去了,到晚上又给他端来一杯热牛奶,然后把他扶到轮椅上,推到卫生间洗漱。
“需要我帮你擦身子吗?”顾幼书问。
“你说呢?”叶霖庭冷冷问,谅她不敢。
顾幼书没事人似的,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睡袍一松,顾幼书站在轮椅后面,明显看见他额角青筋跳了跳。
“顾幼书!”叶霖庭低斥,几近暴跳如雷。
“小心把伤口弄裂。”顾幼书拧了毛巾,气定神闲地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他背上肌肉线条流畅,有些旧疤,肩部还有一点枪疤,不知当时是怎样的疼痛与惊险。
如果她能生得再早些,与他认识得早一点,也许就能和他一起出国留学,一起经历那些她无法想象的事。
顾幼书手上不由越发放轻,简直像在挠痒痒。
她擦完把毛巾往叶霖庭怀里一扔,道:“剩下的你自己弄吧,好了再叫我。”说罢就出去了。
-
端午假期第一天,顾幼书去看叶霖庭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换药。他动作非常不便,笨拙得有些可爱。
顾幼书就靠在门边看着他,笑弯了腰:“霖庭哥哥真是身残志坚,自强不息。”
叶霖庭还是视她如无物。
佣人送来早饭和新鲜的食材,又递来一包东西给她:“顾小姐,这是晓星小姐特意给你买的零嘴,望你喜欢。”
顾幼书有点惊讶,把包装打开,里面是一盒进口巧克力,还有一些糖果糕点,糕点摸着还热乎。
顾幼书把叶霖庭推到客厅吃早饭,然后自己去弹钢琴,让空荡荡的房子不至于太冷清。
“你不吃吗?”叶霖庭皱眉问。
顾幼书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的,“没胃口。”
她余光瞄着他动了几次唇,却始终没开口劝她。
呵,看他能忍到几时。
等叶霖庭吃完,顾幼书又推着他到花园溜溜。
金色的阳光透过参差树叶落下来,草木在暖阳中蒸腾出芳香的气息。
“这里环境真好,”顾幼书仰头深呼吸了几下,喃喃道:“顾家老宅也是依山傍水的,种着一片棕榈,也是这么清静。”她语气中满是怀念。
叶霖庭没有搭话。
“在这度假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用想,好像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一样。”
顾幼书说着忽然轻呼一声,揉着头身子摇摇欲坠。
“怎么了?”叶霖庭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顾幼书顺势坐在他腿上,头抵着他的肩。
叶霖庭不作他想,轻斥:“让你不吃早饭,又低血糖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想拿出什么东西,却瞥见顾幼书低垂的脸上有一抹笑,是得逞的坏笑。
“我阑尾炎的时候,你是不是去医院看过我。”她语气肯定,呼吸轻轻扫过他的下颌,手臂还环着他的肩颈。
顾幼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敢这样大胆,一切却如此驾轻就熟。
“没有。”叶霖庭飞快回答,嗅到她发间的茉莉香气。
“骗人,郑莎都看到你了。不然你怎么突然对我不闻不问,还知道我有低血糖,今天还让佣人送来那些糖。”
“顾幼书,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叶霖庭将之前她对他的嘲讽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但顾幼书的脸皮比他想象中厚,她手伸进他的口袋,意料之中地掏出一颗糖,就这么坐在他怀中剥开吃了。
“两个自以为是的人,不般配吗?”她嚼着糖含糊不清地说。
……
叶霖庭竟一时语塞,半晌道:“顾幼书,你是女孩,这样像什么样子。”
顾幼书不以为意,“反正我有婚约,不嫁也得嫁,不愁没人要。”
叶霖庭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头疼,只得道:“你先起来。”
“我不,你敢不敢看我的眼睛?”顾幼书执拗地盯着他的侧脸,自始至终他都是低着头看着前面。
叶霖庭转过头,一眼望进她的眼眸,他眼中映着晨光,像藏着一把锋芒毕露的剑,锐利逼人。
顾幼书怂了,她这时才想起他毕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
但她依旧鼓着勇气与他对视。
叶霖庭一字一句开口:“我的伤裂开了。”
……
顾幼书只能把他推回房,“我帮你上药吧?”
叶霖庭已经领教过她的套路,知道她不怀好意,再不敢让她靠近,他侧身低斥:“走开。”
虽是拒绝,但顾幼书觉得语气到底不一样了。她也不勉强,笑吟吟离开了。
不着急,这才第一天,顾幼书胜券在握。
吃午饭的时候,顾幼书又开始调戏他:“霖庭哥哥,郑莎跟我说,一个人要是喜欢上另一个人,就会变得幼稚,你说这是真的吗?”她问得天真无邪。
……你难道还不够幼稚吗?
叶霖庭不语。
顾幼书笑眯眯地继续自言自语:“你不信吗,我也不太信,要不我们试试?”
叶霖庭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我真后悔让她当你的室友。”
“你一定也很后悔之前对我那么好,”顾幼书喟叹着,“但是后悔也没用啦。”
晚上顾幼书有点失眠,她迫切地想知道那个梦后来会发展成什么样。
好不容易睡着,顾幼书模模糊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幼书,对不起……”
谁在跟她说话?
顾幼书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像一团云雾般,她看见自己坐在一处郊外的地上,穿着一条很成熟的旗袍,头发也是卷的,地上和她身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
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有一个弹孔。
顾幼书感觉到心脏前所未有地抽痛着,她看见了男人的脸。
是叶霖庭。
他的眼神涣散停滞,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一瞬间,所有记忆排山倒海般涌进她的脑中。
顾幼书又像那天夜里一样惊醒了。
山间月光透过窗帘间隙,她浑身是汗,捂着嘴,在黑夜中无声啜泣。
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谁,身处何方,只有那些记忆死死刻在脑子里。
她和周远东结婚后,发现了周家的秘密。
从一开始,一切都是骗局。是周家弄垮了顾家,还想骗取她外祖留给她的保险。
她为了复仇,勾搭上了叶霖庭。
叶霖庭为她做了很多,顾幼书也沉浸在那种刺激的欢愉与仇恨中不可自拔。
她以为自己从来没心动过,一直在挑拨他和周家。
他们的关系被发现后,叶霖庭为她和周家决裂。
而她却对周远东心怀内疚,转头抛弃了叶霖庭。
最终的最终,他还是为了她自愿赴死。
死前最后一句话,跟她说了句对不起。
顾幼书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梦,可是这记忆实在太真实了,她觉得自己像分裂成两半一样。
顾幼书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拖鞋也顾不上穿,就这么赤着脚跑出去。她哭得极大声,像找不到归途的孩子。
“顾幼书!”
惶然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和混乱的记忆中那一声声重叠在一起。
眼前似乎有光,光里有他的影子。
顾幼书奔过去,直扑向他。
叶霖庭手足无措,他被她的哭声惊醒,顾不上身上的伤就出来了。
“怎么了?”他不禁放柔了声音,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背。
她在怀里快速说着什么,声音闷闷的。叶霖庭辨认了许久才听清楚。
是无数句对不起。
梦里看到他死在面前的时候,顾幼书才认清自己的心。
可是已经太迟。
睁眼还能再看到你,实在太好了。
“怎么了?”叶霖庭又问了一遍,他不知道怀中的女孩,经过这一夜,背负上了怎样沉重的心事。
“我做了个梦。”顾幼书靠着他,声音苍凉疲惫,却已经平静下来。
“我梦见你为了救我……不在了……”顾幼书怕说了晦气,抱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生怕他随时会消失。
叶霖庭怔住。
一定是他这次受伤的缘故,她才会做这种梦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顾幼书又哽咽着:“以后都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她的泪水将他的睡衣一层又一层地浸染透。
从来没有人对叶霖庭提过这种要求,她仿佛不是在为他求,而是在为自己求。
叶霖庭从小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后来一个人在国外闯荡,回来也是腥风血雨,从来没有人这么在乎他。
他不自觉地抚着她的头发,温顺地应道:“好,”又安慰道:“这次只是意外。”
顾幼书离开他的怀抱,仰头看着他。她穿着雪白的睡裙,浑身笼罩着朦胧月光,脸上涕泪阑干,眼睛已经肿了。
叶霖庭眨动眼睫,抬手拭去她的泪痕。他指腹上有层薄茧,是常年持枪拿刀练出来的,搅动过无数腥风血雨。
落在她脸上时,却那样温柔,如细腻的春水暖岚,润物无声。
顾幼书踮起脚,环着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
像蜻蜓点水,又旋即深入,包裹着炽热的感情,像要把整颗心都送给他,却没有丝毫杂欲。
从前是因为恨,错综复杂;现在是因为爱,纯粹明净。
叶霖庭瞳孔放大,低着头任她予取予夺。
在梦里他们亲密过无数次,对彼此的每一处脆弱都像对自身一样了如指掌。
今夜的顾幼书,如梦似幻,叶霖庭觉得自己就像志怪小说中被迷住的书生,为这片刻销魂,献了一生又何妨。
叶霖庭似乎认输,一手托住她的腰,让彼此更加紧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难舍地分开,低低地喘息着。
顾幼书看着他迷离的双眼,破涕为笑,得意地道:“你终于沉不住气了。”
这一笑又恢复了从前的稚气,叶霖庭不语,指尖摩挲着她鲜红的嘴唇。
他神色专注,如同沉沦。
“顾幼书,”叶霖庭轻念她的名字,爱怜无匹,又咬牙发了狠地说:“你就是引我入炼狱的魔。”
“你亲了我,别想耍赖。”
叶霖庭直起身,很快神色如常地淡漠道:“想好了,跟着我,会受很多委屈。”
顾幼书想起梦里种种,这个男人从最初到最后,一直都在默默无言地体贴她的全部。
“你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后来,顾幼书也不记得她是怎么睡着的了。叶霖庭像哄孩子一样慢慢拍着她,直到天明她才安心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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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医生被喊上门给伤患重新处理伤口。
“叶先生,您伤还没好,还是应该……克制一点。”医生掩唇咳嗽。
看来顾小姐说错了,哪里需要三天,这才一天就沦陷了。啧,没想到叶先生看起来那么坚毅,抵抗力还挺薄弱。
叶霖庭靠在沙发上,懒得解释什么。
医生看到顾幼书一夜间似乎成熟许多,甚至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种妩媚风情来,更加认定他们发生了什么。
顾幼书送医生离开后,看到叶霖庭正从烟盒里拿出根烟。
“不是说要戒烟吗,伤还没好呢。”
“习惯了。”叶霖庭低笑,把手放下。
顾幼书知道,他到最后也没戒掉,甚至让她也惹了烟瘾。
她走过去把烟盒没收掉,然后弯下腰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口,“以后想抽的时候就亲亲我。”
叶霖庭危险地眯了眯眸,握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
顾幼书扶着他的肩,脸色微红地道:“别又把伤口弄裂了。”
叶霖庭不语,静静凝视着她,温凉的指尖描摹她的轮廓。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顾幼书都扛不住他这样的目光。
她搂着他的脖子,道:“我打算搬回周家。”
叶霖庭挑眉:“改主意了。”
“是啊,还是觉得当周家少奶奶好。”
他顿了顿,道:“搬来和我住吧,婚约我会想办法。”
顾幼书没答应:“你居无定所的,我跟你住哪,把全上海的酒店会所都住一遍?”
叶霖庭也才想起这个问题,便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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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后,顾幼书回到学校,从上课到下课,郑莎总瞅着她不放。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顾幼书终于被盯烦了。
“感觉你好像不一样了。”郑莎念道。
“是吗?”
“嗯,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其实这两天顾幼书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镜子里那个人不像原来的自己了。
“对了,我以后不住宿舍了。”顾幼书跟她说。
郑莎笑眯眯地道:“怎么,要回婆家住了?”
顾幼书还未开口,就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从身上如刀剐过。她顺着看去,吴暇扭过了头。
顾幼书没有否认,只是嗔了郑莎一眼,“晚上我请你吃饭,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太客气了。”
郑莎出去上厕所的间隙,吴暇在顾幼书对面坐了下来。
“幼书,你要回周家了?”
顾幼书点头。
“这样也好,总归还是家里舒服,和远东哥也好培养感情。”
这姑娘三句话不离周远东,心思太明显。
顾幼书笑着道:“我上次说过,我和他没什么感情。”
“那他还这么关心你,每天给你送牛奶和水果,还专门请了厨师来食堂。”
顾幼书听她提起这件事,心里一柔,忍不住微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
吴暇见她这副表情,冷笑了一下,“你何必总是推脱,当别人是傻子吗?”
顾幼书也不跟她客气,“和你有关系吗?你喜欢谁就去找谁,在我这下功夫有什么用。”
吴暇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顾幼书的逼视下竟然不敢与她对视。
顾幼书的眼中是一种漠然,仿佛经历过无数沉浮风浪,见过无数牛鬼蛇神。任吴暇再如何早熟,在她面前也还是嫩。
郑莎回来,没察觉到两人僵持的气氛,还对吴暇打了声招呼。
吴暇调整了一下表情,毫无芥蒂地对顾幼书微笑:“幼书,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下次吧,我已经约了郑莎。”
“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啊。”吴暇认定她不好意思再拒绝,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方便,”顾幼书淡淡道,“还有别的朋友。”
别的朋友,吴暇笑容一僵,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周远东。
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只得讪讪走了。
“别的朋友,谁啊?”郑莎好奇地问。
顾幼书抿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郑莎还以为顾幼书说的请客只是在学校附近随便下顿馆子,直到黄包车停在一栋大楼前。
“我们,在这吃?”郑莎张大了嘴问,仰头看着饭店高高的招牌。
“怎么了?”顾幼书不解。
“你知道这一个菜多少钱吗?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吧。”郑莎磕磕巴巴地说。
顾幼书想了想,梦里她奢侈惯了,对这些挥金如土的场所很熟悉。这饭店是全上海最贵的私房菜之一,闻名遐迩,一顿能花上几万洋元。
梦里因为她喜欢吃这家的菜,叶霖庭还撬了主厨来给她当私厨。
“没事,你只管吃就行了。”顾幼书拉着郑莎的手。
“奶奶!”门口等着的阿洋兴高采烈地跑上来,对她们点头哈腰,带她们进去。
郑莎被那一声“奶奶”惊住,懵逼地道:“幼书,你都有这么大的孙子了……?”
顾幼书啼笑皆非,对阿洋道:“说过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都被你喊老了。”她又对郑莎道:“莎莎,我有男朋友了。”
顾幼书还有点忸怩。
郑莎瞪大眼睛,“周少爷?怪不得这么豪气。”
顾幼书摇头,“不是他,是别人……”她咬了咬唇,难以启齿地问:“你会不会觉得这样不好?
郑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也没什么啊,包办婚姻都过时了,现在讲究自由恋爱。”
她们进去后,门口很快又来了辆黄包车。吴暇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招牌,攥紧了手中的包。
果然,除了周远东,还有谁会这么一掷千金。
吴暇正要进去,门口的保镖拦住她。
“不好意思小姐,今天餐厅被包场了,不对外开放。”
包场?吴暇倒吸一口凉气,这家私房菜的老板颇有背景,从来不许包场,谁的账都不买。
也就是说,不是光有钱就能做到的,这阔气超乎了吴暇的想象。
“我是吴家大小姐,我爸爸和这里老板是老朋友了。”
保镖笑了笑,“不好意思,就是老板他本人今晚也不敢进来。”
……
吴暇发了狠,不能进去,那她就在外面等,她就不信他们能在里面待一晚上!
“你男朋友到底谁啊?神神秘秘的。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哪来的空认识男生?”
上楼时郑莎还在猜,环视着静悄悄的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顾幼书笑着摇头,“是你一直想见的人。”
“我想见的人?”郑莎皱眉思索,然后哈哈大笑:“你难不成还能泡到我霖爷啊?”
阿洋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把房间门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郑莎简直是追星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