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 他的灯
齐臧对她毫不设防, 柳斯晗手上握有许多机密。她完全可以在批奏折时弄点陷阱,或者直接拿玉玺和兵符假传圣旨,都能助凌辰攻齐。
但她不想再继续了。
说不上为什么, 柳斯晗不太愿意承认, 她沉溺于眼前的安逸与欢愉。
与她接头的是尚衣局负责采买的小宫女,方便把消息传出去。
柳斯晗许久没有动静,小宫女还来找过她,警告她别只顾贪图眼前荣华,忘了本分。
小宫女手上握着她是细作的证据, 若柳斯晗有异心,她随时都能告发她。
……
齐臧从不避讳让旁人看到柳斯晗在批奏折, 很快这事传到了前朝乃至民间,大家都哀叹国之将亡。
柳斯晗自然也听到风声, 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毕竟, 她确实就是来迷惑暴君,助魏灭齐的。
齐臧将所有传话的宫人抓起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几百个宫人即将处死,眼看就要血洗齐宫, 是柳斯晗劝了下来。
她不能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为她陪葬。
劫后余生的宫人们吓得瘫坐在地,隐忍着啜泣。齐臧坐在御辇上,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柳斯晗。
苗贯也是大气不敢出, 他从未见过大王如此动怒,更没见过有人敢劝大王收回成命。
而大王竟然还真的听话了。
第二天,齐臧带柳斯晗上了朝。
百官震惊, 柳斯晗不知所措,齐臧将她批阅的奏折扔在那些叫嚣着“红颜祸水”的官员脸上。
“你们看看她批了什么,念出来。”齐臧的声音沉冷如铁。
臣子们跪在地上, 颤颤巍巍捡起奏折,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人检举,本应没命在这指手画脚,都是因为柳斯晗才留下一命。
他们看向太宰。
若不是太宰带头,他们怎么敢妄议齐王的私事。
“大奸似忠,小人惯以小利收买人心,怎会显露自己的奸恶,大王不该被表象所迷惑。”
太宰没看其他官员和奏折,依旧铿锵道:“微臣在民间收到一些关于柳氏的逸事,不知大王可知万春院是什么地方。”
柳斯晗面色一凝。
她改名换姓,以良家子的身份入宫,没想到会被人当众揭穿。
这是欺君死罪。
柳斯晗下意识悄悄瞥了眼身边的齐臧。
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正对上她慌张的眼神。
这片刻迟疑,太宰的人已经带上来。
是万春院的老鸨,和柳斯晗以前的同屋粉蕊。
粉蕊见她高高在上,眼中划过一丝嫉恨,随后想起太宰大人的许诺:只要成功扳倒了柳斯晗,她就能一举翻身成为诰命夫人。
粉蕊和老鸨三言两语将柳斯晗在青楼时的过往都交代了,还添油加醋捏造了许多莫须有的艳事。
柳斯晗脸色惨淡,浑身已经冷得麻木。
她觉得自己像被人剥光了推到大街上,又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无从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柳斯晗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认罪,却听齐臧冷笑一声,一挥衣袖,侍卫们带刀进殿,直接将老鸨等人连同太宰一起擒住。
太宰不敢置信,齐臧淡淡道:“此事孤早已知晓,没想到太宰对孤的后宫如此关心。既然太宰不知天高地厚,孤就帮你清醒清醒。”
话音刚落,侍卫点住太宰血脉,内侍提着醋和冰水进来,这是凌迟的手段。
“一刻不清醒,孤便割下你身上一块肉。”齐臧声音发狠,双目猩红,“看是你的肉先剔尽,还是你的嘴先服软。”
柳斯晗愣愣的,眼睁睁看着侍卫抽刀,血溅到其他官员的衣服,老鸨和粉蕊早已吓昏过去。
太宰惨叫了几声,还强撑着说道:“大王,近日屡有密报传到魏国,此事定与柳氏脱不了干系,大王明鉴!”
齐臧面色完全冷下来,百官无不在心里咒死了太宰。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乎贵妃到底什么来历了,只怕惹怒暴君,大家都要跟着一起陪葬。
“把他的舌头割了。”齐臧声音幽渺,如同深渊中的恶鬼。
太宰满口鲜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连求饶认错的机会也没有了。
“大王,算了。”柳斯晗轻声道,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已是冰凉,掌心出了许多汗。
柳斯晗没想到齐臧会这样袒护她。
在魏宫时也有流言蜚语,但凌辰从来没有管过。
她已经很知足了。
太宰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摆出事实,尽了臣子本分。
齐臧却拂开她的手,“你先回去。”
柳斯晗一怔,从他的语气和动作中察觉一丝冷淡与疏离。
到底是因为她的出身?还是……太宰最后说的那句话?柳斯晗心中微乱,不敢违抗,起身规矩行礼退下。
后来她听说,那天在场的官员,几乎都被杀了,连侍卫都在行刑后自尽。
齐臧在宫里开始搜查清洗,说要揪出细作,以正视听。
柳斯晗无法不紧张,她再滴水不漏,也不敢保证能逃过齐臧的法眼。
某天早上起来,柳斯晗正在给齐臧束发,便听苗贯在外面道:“尚衣局的采买宫女是魏国派来的,她说还要指认其他细作,但要求见大王一面。”
柳斯晗手一颤,不小心用力薅下齐臧几根头发。
他疼得皱了皱眉,盯了镜子中的她一眼。
“臣妾该死。”柳斯晗低下头。
齐臧没有理她,淡淡对苗贯道:“直接杀了。”
柳斯晗一怔,苗贯也是疑问道:“大王不审问吗?”
齐臧薄唇轻挑,露出一丝薄凉的笑:“没有意义。”
……
那天之后,柳斯晗没再去念过奏折,转而经常待在厨房里,给齐臧做各种吃的。或者烹茶弹琴,唱曲跳舞。
她会很多东西,可以慢慢为他做。再也没有人知道柳斯晗的秘密,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至于齐臧究竟知不知道她的底细,柳斯晗不敢深想。
她觉得齐臧那么聪明敏锐,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那么暴戾的人,若是发现她的背叛,怎么会让她好好地活到今日?
七月流火,各地频发起义,柳斯晗知道这是凌辰计划的一部分,当然也有不耐齐王暴/政的民愤夹杂其中,都被齐臧用残酷手段血腥镇压了。
外面腥风血雨,宫里也是人心惶惶。只有齐臧还天天带柳斯晗歌舞升平,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齐都再也不复从前繁华热闹的场景。有一天,齐臧带她登上城楼,看到下面一片混乱火海,尸骸堆满街道,生灵涂炭。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打进来吧。”柳斯晗喃喃。
齐臧看向她,问道:“那美人可愿与孤共赴黄泉?”
愿意吗?柳斯晗不知道。
凌辰许诺过她,事成之后会立她为后。
凌辰安排了新的眼线,传信告诉柳斯晗,他已抵达齐都,会带人突袭齐宫,让她在宫里一处僻静暖阁等他。
成败在此一举。
柳斯晗忽然发现,她连凌辰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柳斯晗怔怔看着信纸许久,终于还是选择赴约。
没有告诉齐臧。她不知道齐臧会怎么样,也不敢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回头的机会。
出乎柳斯晗意料的是,她还没等来凌辰,而是见到了冯漱。
阔别几月再见,两人看到对方时都愣了一下。
柳斯晗的衣装比冯漱得宠时还要华丽,更养出了几分贵雅的气度,珠圆玉润,浑然没有当初那唯唯诺诺的可怜模样。
而早已失宠的冯漱偷偷微服赶来,历经风霜,憔悴得在她面前甚至有些抬不起头。
看见冯漱满是妒火和怒意的眼神,柳斯晗察觉她不太正常,警惕地走到门边,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没来得及呼救,柳斯晗轻易就被冯漱打倒了。
“我以为把你送到齐王身边,可以借齐王之手除掉你。”冯漱一边冷笑,一边慢条斯理地把柳斯晗手脚捆住。
“你入宫一月还没死,反而得了宠,我就让其他眼线向齐王告密。”冯漱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
“没想到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恶鬼,竟比凌辰还痴情呢。散尽六宫,宠之无度,最后连天下都愿意拱手相送。”
冯漱声音发狠,恨自己当初为何嫁给了那人。
她原本有巾帼雄心,也曾风华无双,却为了凌辰收敛锋芒,到头来变成如今这样满腹怨妒,嫉妒一个青楼出身、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女子。
“无论这天下最后姓齐还是姓魏,你都会是皇后。”冯漱抬起柳斯晗的脸,眼神厌恶,“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她不甘心,所以她替换了凌辰的消息,把柳斯晗骗到了这。
柳斯晗睁大眼睛愣在那。
齐臧早就知道了吗?
从她第一次与魏国联系开始,她与凌辰的每一封书信,都在齐臧的掌握之中。
她向凌辰倾诉齐王的残暴,倾诉对齐王的厌恶与恐惧,沉溺在凌辰的温情里,承诺帮他扳倒齐王……
外面传来一阵阵喊杀声,窗纸上有火光跳动,是凌辰开始动手了。
齐臧在哪?他会怎么样?
他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可她却完全不知道。
齐臧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完那些书信的?
柳斯晗却生平第一次奋力挣扎起来。
她要去见齐臧,要亲口问问他。
冯漱轻松擒住了柳斯晗,见她终于有些反应,冯漱心中有种报复的畅快,随即拿刀想划烂柳斯晗的脸。
没有这张我见犹怜的脸,哪怕她活下来了,齐王或凌辰还会要她吗?
冯漱举起匕首,身后紧闭的大门被人砸开。
外面的打杀声陡然清晰起来。
柳斯晗看见了齐臧。他不知怎么找来了这里,身边的内侍都不在了,不知是逃命去了,还是已经牺牲。
齐臧踏过尸山血海,无视外面的风雨飘摇,那是他祖辈坚守的江山,因为她这个红颜祸水,即将易主。
柳斯晗知道齐臧的腿不好,她每日陪他锻炼,所以现在的齐臧勉强可以走几步。
他和冯漱扭打在一起,冯漱也注意到他腿脚不灵,专门攻击他的下盘。
齐臧手无寸铁,很快被浑身鲜血淋漓。当然,在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下,冯漱也没好到哪去。
柳斯晗的嘴被堵着,没来得及和齐臧说一句话,甚至连哭喊也发不出声音,就眼睁睁看着他和冯漱一起倒下。
那个人人恐惧厌憎的魔鬼,就那样静静躺在那,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了。
若教旁人看见,一定会拍掌称快。
这个没有人性、不懂爱的家伙啊,怎么会在知道一切之后,还会舍命来救她呢?
柳斯晗宁愿齐臧亲手杀了她,也不要他变成这样。
同床共枕无数个日夜,他的睡颜柳斯晗再熟悉不过。齐臧闭着眼的样子,十分沉静安然,像个清朗温润的少年,没有半分阴霾。
柳斯晗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刹之间的感觉。
倒不是很想哭,只是觉得,心中有一盏灯突然灭了。
在它灭之前,她竟然从未察觉过这盏灯的存在。
如今灯灭了,她的心仿佛停了一拍,再次跳动起来时,便已经不是她的心了。
柳斯晗曾经生活在无望的黑暗中,期许着能见到一丝光亮。
她曾以为凌辰就是她的光,等到他一统天下,就是她重见天日的时候。
可是她竟然一直没发现,原来早就有人为她亮起了一盏灯。
那个人,生活在比她更痛苦的深渊中,他自己都从来没有见过光,也不知是怎么学会为她从自己荒芜的世界里造出一束光。
凌辰带着大军进来时,便看到柳斯晗跪坐在齐臧的尸体旁,惨白的脸上全是泪水,混着鲜血,神色却是木然。
凌辰一时没察觉柳斯晗的奇怪,还以为是她杀的齐王,惊吓过度才会这样。
他要将齐王的尸体悬在城门上,让百姓人人得而唾骂。
柳斯晗终于开口:“谁都不及我恨他,先放在我这两日,然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声音很轻,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凌辰皱了皱眉,心道晦气。又想到她以身饲虎这么久,心中嫉妒,一刻也不想让她再和齐王待在一处,哪怕是尸体。
可是,毕竟才久别重逢,凌辰不忍拒绝她的要求,温声道:“好,我陪你。”
柳斯晗本来还在想要怎么避开他,可凌辰向来是说的好听,一统天下百废待兴,哪有空来陪她。
柳斯晗甚至有些奇怪,她从前怎么会那样迷恋凌辰。
她配不上齐臧。
配不上他把世间一切至宝都捧到她面前,卑微地屈膝仰望。
她是个瞎子,她有眼无珠。
就像被命运蒙住了双眼。
齐臧用自己的命为烛,照亮她的前路。
可是没有他,她哪里还有前路。
齐臧的脸开始出现尸斑,他若看见了,一定要嚷嚷了。
“你这样厉害的人,死了也是要变丑的。”柳斯晗低声在他耳边呢喃,然后亲了亲他的脸。
她悄悄带他去了后宫一处崖边,可能是被宫女们看见了,可把她们吓坏了,以为准皇后疯了,急忙去把凌辰喊来。
柳斯晗没有看他,目光自始至终盘桓在齐臧身上。齐臧靠着她坐着,日出曦光照亮他半边侧脸,柔和了他的轮廓。
“你冷静点,”凌辰劝阻道,“你只是太善良,把愧疚当成了爱,被齐臧对你的好一叶障目。”
他内心何尝不是惊愕与愤怒。好不容易杀了齐王取而代之,明明一切都很圆满,一向乖顺的柳斯晗却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难道在她心里,他还比不上这暴君?
柳斯晗不想解释什么。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了解她和齐臧的感情,连她自己也才醒悟不久。
“你会是个好皇帝,可我不爱你了。谢谢你把我送到他身边。”柳斯晗声音平静,带着一丝枯寂若死,此刻心里惟有宁静。
“我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现在我想陪陪他。”
齐臧是十恶不赦之人,他该下地狱。
那她也会陪着他,心甘情愿。
柳斯晗抱着齐臧,从崖上坠下去。
若有来生,你身体康健,我出身良家,无论贵贱,我来宠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冯漱确实是个蛮可怜跟错渣男的女配,每一世的女主都挺浑的(因为这就是“女主”的设定,没有觉醒)所以会be
好的到目前为止,我的每本书主角都跳崖了,我真的爱跳崖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