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驯暴君13
她还愿意拥抱, 这样肮脏的他吗?她怎么敢?世上竟有她这样大胆的人。
齐臧垂眼看着偎在他腿边的尹真真,她一身翠衣,在这晦暗污浊的环境里闪闪发光, 像一只驻足的蝶, 脆弱又有些迷人的美丽。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剩树叶屋檐不时有积水滴落,淅淅沥沥。拨云见日,云霞似锦,火红的颜色像西边层层渲染。鸟雀忽啼, 空气中隐隐掺进一点远处的草木芳香。
“让宫人把这清理干净吧,好不好?”尹真真抬起头。
每当她用这副目光看着他, 问“好不好”时,齐臧总是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他不置可否, 听不出喜怒地问:“你想抹掉孤的过去?”
尹真真摇头, 纤手抚上齐臧心脏的位置,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过去留下的伤疤,有些可以抹去,有些不能。我们先把能清理的清理掉, 至于无法磨灭的……我会努力用新的印记覆盖它们。”
齐臧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奇的光芒。
外面依稀传来呼唤,奴才们似乎终于猜到他们在这里, 但依然不敢靠近,只能大声喊着。
尹真真推着齐臧出去,本就萧条的院子经过风雨洗刷, 满地断枝残叶。
尹真真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跑到草丛里背对着齐臧蹲下, 在群里要了一朵小雏菊。
然后假装是刚摘的,屁颠屁颠地跑到齐臧面前,把花献给他。
“大王你看,这里竟然有朵花哎!”尹真真惊喜地说。
齐臧皱眉端详这古怪的小白花,新鲜的花瓣上还有些雨露,宛如新摘。
“这里不可能有花。”他很确定地说,更不会长这种他从未见过的花。
她究竟从哪找来的?她好像总能突然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齐臧盯着尹真真,越发惊叹她的神奇。
“你别管可不可能。”这人真是不解风情,尹真真翻个白眼,继续自己的话:“大王就像这花一样,即使生长在这种环境里,也依然灿烂盛开。”
尹真真把小雏菊放到齐臧掌心。如果是她遭遇了那些,也许早就疯了或者自杀。但他还能保持大部分时间的清醒,还能尝试着爱人,对她这么好。
齐臧的父王虽然早就被他亲手杀死,但始终如恶魔一样如影随形,藏在齐臧的心底,尹真真绝对不会再让他被过去的阴影笼罩。
齐臧低眸看着手中那脆弱洁白的花,柔软得让人不敢触碰,生怕稍一用力就碎了。
她竟然把他比作花?在她眼里,他是这样的吗。这样美好的东西,分明该是形容她的。
齐臧抬头看着尹真真,她的身影遮去余热的日头,笑靥胜花。
守在外面的奴才们看见贵妃和大王从冷宫出来,最震惊的当属苗贯。
齐臧自即位后,虽然对过去绝口不提,但苗贯知道那是他的心结,不许任何人触碰。
而现在,尹真真若无其事地走出了那里。
谁也不敢问,心照不宣地绕过那个禁忌。尹真真却又发话,让他们去打扫。
宫人们愣了一下,不可置信,下意识看向齐王,被他冷冷一瞥,才如梦初醒地赶去冷宫。
回到蒹葭宫,尹真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包粽子。
齐臧是食肉动物,对莲子粽不感兴趣,但还是很赏脸地吃了几个。
有病治病,为了尹真真不被这潜在精神病折磨,琳琳她哥友情提供了基因药物,虽然可能功效不大,但多少有点用。
端午放假前那次上朝,百官们甫一进殿就看见王座旁多出一个位置。
女子穿着明丽鲜亮的缕金凤袍,端庄大气的九重城阙簪将万千青丝束起,垂下细密的十二串金珠遮住容颜。她与齐王平起平坐,气度相衬,俨然一对帝后。
大臣们怔了怔,太宰立即谏言:“大王,后妃怎能到朝堂上抛头露面?”
来了来了,昏君必让宠妃上朝,臣子必劝后宫不得干政。
尹真真有点尴尬,其实她也不想的,她只是想亲手给他们送粽子,到这之后齐臧就非让她坐这。
太宰接着道:“况且贵妃穿的乃是王后服制,不合礼数,实乃僭越,还请贵妃速速回去更换。”
尹真真:苦笑jpg
齐臧跟她说上朝要庄重,天没亮就哄她打扮成这样,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话说这首饰真重啊,都是赤金,沉甸甸的快把她脖子压断了。
“孤的朝堂,孤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来。”齐臧声音淡漠而威严,“孤想让她穿什么,她就能穿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指手画脚。”
太宰一怔,脸色沉得滴水,其他人也是噤若寒蝉。
从前太宰也经常直言不讳,齐臧虽然从来没听过他的话,但也不曾这样当面驳斥。
看来贵妃在大王心目中的地位,果然无人可撼。
沉默了一会,齐臧转头对尹真真道:“你看,你什么时候愿意当孤的皇后。”
呵,这么积极地带她过来,原来是为了当众“逼婚”。
尹真真有点尴尬不自在,还好脑袋上垂下的金珠遮去了发红的脸,冰凉地贴在脸上,稍稍降温。
太宰继续劝谏:“大王万万不可,柳氏出身青楼,册为贵妃已是不妥。况且她入宫不足一月,连封妃大典都还没办,怎能直接立为王后?”
尹真真不得不敬佩地看他一眼,她都不敢直接拒绝,这人真是头铁不要命。
齐臧目光微冷,幽深的眼底杀意暗涌。
尹真真顾不上许多,艰难地抬起带着几个金玉镯宝石戒的手,拉住齐臧的衣袖。
他的怒气便消了大半。
齐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最近越来越好哄了。只要尹真真一个眼神,他心里的怪物便会消失。
倒也不是大度,只是与她在一起,其他任何人与事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太宰以下犯上,罚一年俸禄,二十笞,禁足三月思过。”
齐臧声音平静,说话时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尹真真,仿佛看别人一眼都是浪费。
没有赐死,甚至没有降职,罚得应该不算重吧?尹真真也不太了解,她看电视剧上都是打几百大板,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二十不算什么。
确实,对从前动不动就五马分尸的齐王来说,这点刑罚就是毛毛雨,但下面的太宰依然惨白了脸。
二十笞不会死,但下半辈子只能瘫着了。太宰身居高位,多少人虎视眈眈,禁足三月什么都做不了,齐王自然能慢慢让人顶替他。
待到彻底失去价值,他难道还有命在吗?
太宰死死盯着高坐在上的人,少年帝王的城府比他想象得还要深,并不是只会一昧残杀。
没用死刑,显得仁至义尽,让他连求饶的余地都没有。太宰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被内侍带了下去。
臣子们终于回过神来,机灵地拍起马屁:“贵妃娘娘贤良淑德,有母仪天下之风,封后当之无愧。”
齐臧很满意,便下令让册妃大典直接改成封后大典。
尹真真:这个皇后当得太容易,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送过粽子后,大臣们对这个贵妃,啊不是,准皇后,更是赞不绝口。
倒是齐臧不喜欢她送别人东西,尤其是她亲手做的,只能送给他,何况那些人根本不值得。
回去的路上,都察院的人有事觐见。也许是涉及机密,齐臧破天荒地对尹真真道:“你先回去,孤待会去找你。”
尹真真也不在意,天天腻在一起,总算能透口气了。
齐臧让苗贯扶他上轮椅,苗贯却似乎在发呆。直到齐臧不耐烦地又喊了声,他才回过神,慌忙请罪应承。
尹真真发现苗贯最近经常这样心不在焉,趁着齐臧走了,她向冬香打听。
冬香回道:“听说苗总管认的干儿子在外面酗酒砸了公家的货船,按律当斩,他正愁着摆平呢。”
尹真真奇怪道:“他是大王身边的红人,怎么不向大王讨个恩典。”
冬香吐吐舌头:“娘娘应该知道,大王执法严明,国法宫规都严禁徇私,否则罪加一等。再者说,大王可以赐恩,但我们做奴才的决计不能主动去讨。”
尹真真沉吟了一会,“这事连你都知道,大王会不知道吗。”
冬香愣了愣,讷讷道:“娘娘是说,大王知道却假装不知……那岂不是看着苗总管自寻死路?”
谁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呢,也许他根本不在乎,懒得点破。
且不论情分,破坏公物也罪不至死,齐臧定的律法实在太严格了。
尹真真让冬香把苗贯喊来,苗贯自知事情败露,内心惴惴不安。
他一个阉人,无父无母也没个相好,唯有一个干儿子还算孝顺,苗贯十分看重,因而即使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还是明知故犯。
“为何不直接禀明大王?你在他身边侍候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他不会太亏待你。”
苗贯紧抿着唇不敢说话,脸色惨白地跪着。
尹真真没有放过,继续追问,“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瞒过他?”
其实齐臧那个暴虐的作风,怨不得旁人畏他瞒他,谁敢用命去赌?
但尹真真就是偏着他。
“罢了,我也不是苛责于你。”她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都无济于事。”
苗贯俯身长拜,颤着声道:“此事是老奴错了,老奴这就去向大王自首。娘娘就当不知道,以免大王迁怒。”
尹真真摇了摇头,“现在去岂不是自寻死路。既然都瞒这么久了,再等几天吧。律法本就过于苛刻,我看能不能劝大王修改,届时你再去负荆请罪。”
苗贯愣了愣,没想到尹真真竟会这么说。劝大王修改法令,从轻发落?这真是从来没人敢想的事。
苗贯心中五味杂陈,感激涕零地对尹真真叩拜不迭。
“行了,你回去伺候吧,别被大王看出什么来,他可精了。”
送走苗贯,尹真真去厨房弄了杯冰镇杨枝甘露。齐臧已经回来了,正在内殿批奏疏,苗贯在一旁执扇,神色如常。
尹真真让苗贯退下,然后把饮料放在桌上,坐在旁边看着齐臧。
齐臧目不旁视,一本正经地看着书道:“看什么,青天/白日,孤不陪你睡觉,晚上再说。”
尹真真:……
你他妈以为我是你?!
尹真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凑近他一点,笑道:“大王,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翻阅齐律,发现这里面的刑罚太可怕了,轻则杖笞,重则凌迟,实在血腥。”
“你犯哪条了?”
……这天真的没法聊下去了。
“大王这话说的,”尹真真扒着齐臧的肩膀,把杨枝甘露奉到他唇边喂着,她觉得自己像极了给昏君吹枕边风的奸妃,一边道:“臣妾这么乖巧,何时犯过错?”
齐臧呵了一声。
尹真真接着嗫嚅道:“就是点灯的时候不小心,把窗帘点着了,差点烧了蒹葭宫。这算是破坏公物吧,按律竟然要斩首。”她假装害怕地嘤声问道:“大王,你舍得杀我吗?”
齐臧终于放下手里的书,转而捧起她的脸端详。
“嗯,这么漂亮,砍下来当摆设也不错。”他煞有介事地道。
……尹真真想象那血腥的画面,眼角抽了抽。
齐臧笑起来,又牵起她的手仔细检查,“怎么这么笨,可烧到手了。”
尹真真心虚地抽出手,她当然是随口胡诌的。
齐臧不以为意,“孤何曾用法令约束于你,你就是把整个皇宫都烧了又如何。”
尹真真忍不住笑起来,又咬唇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王若独对臣妾例外,如何令天下人信服?律法威严何存?”
齐臧睨她一眼,轻飘飘地道:“谁让他们不是孤的宠妃呢,不服就杀了,有什么好说的。”
这说的是人话吗,尹真真不禁庆幸,这人虽是纣王,但她却不是妖妃。
尹真真瞪着他,齐臧撇了撇嘴,他自然清楚她突然提起宫规的意图。
“你既然想改,就自己改去,别来烦孤。”
尹真真没想到这么容易,亏她还迂回了这么久,她仍不太相信地道:“臣妾什么都不懂,哪敢擅自更改大王颁布的法令。”
“哦,那就别改了。”
尹真真咬牙捶了齐臧一下,一有点事来求他,他就嘚瑟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就开始写齐臧和柳斯晗上辈子的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