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活着回去
容薇随着丫鬟进来时，柳嫣刚刚被念柏扶起半倚在床上，她瞧见容薇虽然瘦了些，气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你来啦。”
经过上一次，柳嫣与容薇也不拘着礼节，轻淡说道。
“听说你贪凉染了风寒，我来瞧瞧。”
“大阏氏，我家阏氏不是贪凉，是失足落水的。”
念松在一旁强调道。
容薇斜睨一眼，又瞧一眼柳嫣，眉眼里带着一丝笑意，状似听懂一般，点头道：
“好吧，那就是失足吧。”
念松提着一口气，皱眉看向柳嫣，却发现柳嫣并未否认，苍白的脸上扯上一抹笑，打趣道：
“大阏氏说是贪凉，那定是贪凉惹的祸。”
念松瞪着自家小姐，这不相当于招了吗？容薇的话明显埋了坑，怎么能顺着坑往里跳呢？
“你们出去吧，我与大阏氏聊聊天。”
柳嫣开口道，念柏听闻，也没多犹豫，只是伸手将柳嫣滑落的被角又往上掖了掖，拉着念松出了门。
此时，屋里只剩下柳嫣和容薇，一缕阳光洒进房里，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让身处其中的人也能感觉到温暖。
容薇起身，伸手去接床边的暖阳，柔柔地说道：
“你因风寒未能与权渠圆房，现在已经成了王庭内的笑话了。”
“哦，是吗？”
“她们都说，这是天命不可违，你的命格不好，先嫁虚闾单于归西，后嫁权渠单于，却至今未能圆房，这王庭之中，除了你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呵，我原没这么觉得，听你这么一分析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可不是我分析的，是那群闲得发慌的阏氏私下的猜忌，别看她们平日里默不作声的，最是看不得人好，笑不死人坏，巴不得你再倒霉些才是好的。若是我的分析，我倒觉得，你是顶聪明的。”
容薇收回晒着阳光的手，觉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舒展地深吸一口气，还是笑意盈盈地瞧着柳嫣。
“大阏氏过奖了。”
柳嫣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是故意地不想与权渠圆房。
“单于并非良人，我也实在不想走到这一步。除了想出这个法子，也没别的办法。”
“你也是心大，胡奴这等苦寒之地，哪有得力高明的医师，若是一个不注意病入骨髓，小心连命都搭进去。”
容薇眼底不无责备地说道。
“总要放手一搏吧，为自己。”
柳嫣云淡风轻地回，眸子里尽是淡然，倒让容薇生出几分佩服。
“我若有你这般会识人，该有多好啊！”
容薇脸上带着些许遗憾和怅然，现在说这些似乎已经晚了。
“我哪里会识人啊，不过是对人不抱期望。”
柳嫣见容薇眼眸里的疑惑，继续解释道：
“人与人相处，计较付出与获取，不过是互相带着期望，你若将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期望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自然希望从他身上获取更多的感情回应，可若对方在喜欢时愿意付出，在厌恶时放弃付出，你若该如何自处呢？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从未对谁有过期望。”
“可，你是女子啊，总要生存得不是吗？”
容薇疑惑地问，在她理解的意义里，古代女子武不能策马上战场，文不能挥笔平天下，围着的不过是宅院内的芝麻事，不依附男人如何生活？
“不依附又能怎样？即便是依附，那和期望是两回事，我来王庭许久，虽与单于相处，却并不期望他能对我不一样，相反，我更希望他忽略我，这样我才能安稳过日子，这不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吗？”
“所以，我对权渠期望太多，却让自己遍体鳞伤。”
容薇苦笑道，柳嫣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劝道：
“为自己活着，用自己的方式，其实挺好的。”
“这些话是谁与你讲的？”
容薇问道，看着柳嫣不大的年纪，竟有如此感悟，实在神奇。
“是我母亲。”
只是那个时候，母亲与她讲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当朝皇后，她的大嫂，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却从未见皇后动过肝火，其实就是对这个人没有期望，也正是因为这样，皇后才能屹立在中宫主位多年，若是女子能入那般坦然，也是一种洒脱。
母亲说这话时，带着对皇后的疼惜，可柳嫣却觉得那时的皇后真的是太帅了，在这女子卑微的时代，若肉身身不由己，那么至少精神是独立的，那也值了。
“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自然不会懂得这个道理。”
容薇笑着，眼底却有浓浓的苦楚。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去工作，只留下我与奶奶在家乡，没有人会给我讲这些事情的。”
在容薇的记忆里，早年的父母就是春节带回来新衣裳的人，再后来就是每个月打电话问她分数的人，再后来父母就像是一对陌生人，让她见了想逃。
她对感情的所有学习来自高中时期同学们介绍的言情小说，那里面有她对所有情感的向往，在那里平凡的女孩无缘无故就会被顶级富豪看上，用心呵护着。
她想，她也足够普通，说不定也能被人真心喜欢着，不问理由，只是单纯地喜欢她就行了。
看出容薇的伤感，柳嫣开口拉回她的回忆，说道：
“现在你不是也都懂了吗？这也不晚啊。”
“我都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会不晚？”
“怎么会晚？你跟我说你的家乡，我很喜欢。你若有一日能回到那里生活，一定会幸福的。”
柳嫣记得容薇说的，那里的女子比这里自由太多了，若是她也身处那里，可能早就有离开的勇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蹉跎。
“以前我从不觉得那里是什么好地方，倒是来了这儿，开始越发想念起来，人是不是很奇怪。”
容薇语调里带着自嘲，她拼了全力考上家乡一所普通的医科院校，进去才发现优秀的人何其多，自己点灯熬油苦学竟比不上别人的一节辅导班，因为家境不好，她从没上过辅导班，以为只要努力就够了，可现实总是格外的打脸，让你瞬间清醒，每学期吊尾的成绩，导员催促交学费别样的目光都成为自己心底的一道刺，扎得格外深，特别疼。
那个时候容薇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层灰色，她看不到外边彩色的阳光，只是一门心思钻进梦幻的小说里，看到里面的傻白甜拥有者霸道总裁无条件的呵护，她渴望着自己也能找到这样的人，将自己带离苦海，得到一方安宁，过上让人艳羡的上层生活。
好像就是这样的执念，让她在学校里一副躺平的姿态，每天泡在图书馆，名义上是温习功课，实际上是避开别人看小说，她放弃与同学们的一切社交，拒绝导员为她争取的资助，现在想想不过是过度的自卑导致的。
若是那时再勇敢一些，自信一些，也许会不一样呢。
“嗯，若是能回去，对我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好事。”
容薇憧憬道。
“一定会回去的，不要着急，还有现在首要的条件是让自己活着。”
柳嫣鼓励道，她知道母阏氏因为权桃的事情几次叫嚣着要将容薇置之死地，可自从容薇无法生育后，母阏氏倒是不再吱声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在胡奴王庭，没有生育的女子若是与单于关系冷淡，结局多半是送给下属当作玩物，最后凄惨而死，而柳嫣不希望容薇有这样的下场。
容薇听懂了柳嫣的意思，她笑着对柳嫣点点头，说道：
“放心，我会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