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雨夜悲歌
卜鸟哀婉的啼叫隔着缥缈的雨幕传来。
露娜的大衣被手臂的血水濡湿成一片晦暗的深色，鲜红发亮的血珠顺着前臂从指尖滚落，汇入稀薄的雨水之中。
“你受伤了。”
在天色依旧昏暗的情况下，纽特比另外两人更先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他抬着头看向了她，灰绿色的眼眸中凝着深沉的悲伤。
因为大量的失血，露娜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瘦弱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为了不让今晚已经承受了太多打击的纽特感到担心，她冲着他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看着她苍白无力的笑容，纽特的心脏像被利刃割了无数刀，再被扔到辛辣的酒水之中，麻木的疼痛着。
“纽特——”
露娜蹲坐在炮台之上，轻轻的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冰冷的夜风将她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她漂亮脸蛋上的表情温柔平静，像一幅中世纪的绝美油画。
纽特看见她向自己伸出了手。
她在漆黑的天幕下，冰凉的夜雨中，在他黯淡的眼眸中，浅浅的发着光。
像悲悯的神女向他伸出了手。
将他救赎出无尽的深渊。
他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对着她张开了怀抱，露娜看向他的眼中亮着细碎温柔的光芒，纵身一跃，落入了他的怀中。
纽特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受伤的右手，紧紧的拥抱着她，闻到那股熟悉的小苍兰花香，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她依然活着。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灵魂，才重新活了过来。
露娜知道他吓坏了，其实她在第一次被炸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是那个时候，没有多余的时间，她不能回头，不能回到他的身边去安慰他。
滚烫的液体滴到她的脖颈处，缓缓的滑到了锁骨的位置，紊乱了她心脏的频率。
那是纽特的眼泪。
她轻轻拍了拍纽特的背脊。
“我们都活下来了，纽特。”
“嗯，得赶紧去医院。”纽特点了点头，他的鼻音很重，像是受冻了，又像是哭得太狠了。
露娜松开了纽特，向边上走去的时候，忒修斯对着她张开了双手。
她走了过去轻轻的拥抱了他一下：“真好，你也还活着——
忒修斯。”
忒修斯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露娜这么喊自己，不再是很疏远的斯卡曼德先生，他垂眸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今晚，是他打过最惨烈的一仗。
如果不是露娜用平射炮击中了德军在山林里藏着的军火库，最后的结局极有可能是全军覆没。
五个连，整整上千人，将无人生还。
雨渐渐大了起来，他们和伤得不太严重的士兵将那些重伤无法行走的伤员，艰难的抬到了转运用的卡车上。
露娜用从纽特口袋里拿的手帕，给自己的手臂做了一个简单的止血包扎，然后带着纽特给一些重伤士兵做一些临时急救处理。
忒修斯将卡车开得飞快。
战地医院的门口。
莉塔和苏茜依旧虔诚的跪在圣母像的面前，雨水将她们单薄的衣衫打了湿透。
听见卡车发动机的嗡鸣声，她们俩同时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塞拉修斯一个健步从车板上跳了下来，他顺便将一个膝盖被子弹打穿的战友从车上接了下来。
在看见他脏兮兮的脸时，苏茜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拎起裙摆朝着他奔了过去，用力的拥抱住了他。
“塞利——
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塞拉修斯背着那名伤员，双手托着对方的大腿，没有多余的手来拥抱苏茜，他看了看雨幕中的圣母玛利亚的雕像，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心上人的脸颊。
“感谢圣母与耶稣保佑。”
苏茜的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泪水与雨水，她深情的凝视着她的英雄，她的塞利，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吻了上去。
只是很短暂的一个吻，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苏茜立刻松开了塞拉修斯，她帮他在后面扶住了那个伤员。
“快点进去，他的腿需要处理！”
苏茜在后面扶着伤员的背部，塞拉修斯背着他，他们俩快速的将伤员送进医院。
忒修斯从驾驶室里迈了出来，露娜和纽特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莉塔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
她对着圣母像郑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碰撞到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感谢圣母庇佑！”
莉塔拎着裙子站了起来，和苏茜一样向着他们的方向奔去。
他们以为她会第一个冲向忒修斯，像苏茜拥抱塞利那样拥抱他，包括忒修斯自己也是这么以为。
但是，莉塔奔向了露娜，她看着她手臂上被染红的手帕，低下头捂着嘴巴轻声的啜泣着。
露娜伸出手轻轻的抱住了哭泣的她，手臂将她的脑袋圈在了自己的怀中，温柔的轻声的安慰她：“莉塔，我没事，真的没事。”
“莉塔——
快来帮忙抢救！”
医院的门口响起了护士长安妮的喊声。
莉塔努力的控制住自己悲伤的情绪，她擦了擦眼睛，伸手轻轻的摸了摸那块已经被血水渗透出来的手帕。
“我得去抢救其他人了，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别感染了！”
说完，她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塞进了露娜的口袋中，然后转身向着安妮的方向跑去。
她甚至都没有看忒修斯和纽特。
露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用来包扎的白色手帕已经被染的通红，确实需要处理一下了，再不处理她估计要因为失血过多，低血容量休克了。
“我自己可以的，你们去帮忙吧。”
她看着车上依旧躺着的伤员对着忒修斯和纽特说道。
事分轻重缓急，纽特和忒修斯点了点头，先将重伤患者搬运进去。
露娜自己径直走进了医院，她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安妮放置药品的橱柜，她打开了橱门取出一小卷用了过半的绷带，手指在止血的伤药罐子上面划过，最终没有拿它。
纽特将最后一个伤员送到了苏茜的手中，那个不比他大多少的年轻战士，脖子被弹片割了一道口子，汩汩的流着血。
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甚至还能和纽特说笑：“你喜欢上校先生的女儿，别否认，我看得出来。”
纽特当然知道他说的上校的女儿是指露娜，自从保罗知道露娜是马恩河英雄雷德梅恩上校的女儿之后，连队里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害得当时把露娜当战俘抓过来的中士先生自责了好几天，都没能吃得下饭。
“是。”纽特诚实的点了点头。
“可是很明显，你哥哥斯卡曼德中尉，也喜欢她，那可要怎么办呢？”年轻的大男孩调侃着纽特，“我太期待这样的戏码了。”
“少说点话吧，约瑟夫先生。”苏茜转过身果断的将纱布捂在了男孩脖子上的伤口处，给他进行物理止血。
她抬了抬眼皮：“纽特，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我记得刚刚塞利是这样喊你的。”
纽特抿着嘴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
“好的，纽特。”苏茜按着纱布的手动了动，对着纽特指示道，“来帮我按着他的伤口，我去准备药膏和针线。”
纽特有照顾受伤的神奇动物的经验，他点了点头，从苏茜的手中接过了纱布。
约瑟夫的嘴巴依旧在喋喋不休着：“针线，你要在我的脖子上缝针吗，就像缝衣服一样，护士小姐？”
“是的，我总不能让你的脖子不停的流血。”苏茜的手指在药盒里快速翻找着。
“那你能不能给我缝得好看些，我听说雷德梅恩小姐给中尉先生缝得就很好看，现在都看不出伤疤了。”
对于他奇奇怪怪的要求，苏茜背地里翻了个白眼：“很可惜，我听塞利说，雷德梅恩小姐为了救大家手臂受伤了，她没法给你缝合，请你多担待一些。”
“好吧，我对于美女总是很宽容的。”约瑟夫对着苏茜抛了个媚眼，“你叫什么名字，护士小姐？”
“苏茜·里德尔。”
“噢，我说苏茜小姐，要不要放弃塞利那个臭小子，跟我结婚，我的爸爸很有钱。”约瑟夫眯着眼睛看着苏茜。
“不好意思，我的家里也很有钱。”苏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无聊的调侃，她将手中的针反复进行着消毒。
身后没有再传来约瑟夫的声音。
她将线穿进针头转过身对着约瑟夫，发现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她连忙蹲了下来，在约瑟夫双侧脸颊上拍打着。
“嘿，醒醒，约瑟夫！”
对方没有丝毫回应。
纽特依旧用纱布捂着他的伤口，茫然的看着苏茜。
苏茜探听了一下约瑟夫的心跳，对着纽特摇了摇头：“放下吧，没必要了。”
猝不及防的，约瑟夫死了。
纽特呆呆的看着约瑟夫毫无生气的脸，他不明白刚刚明明还在笑着调侃自己的人，怎么瞬间就死去了。
他蹲在那里沉默了一阵，缓缓的站了起来，麻木的在医院里走着，惨叫声像咒语一样紧紧的围绕在他的耳边。
“纽特。”
他听见了露娜的声音。
她正站在一个柜子前面，手中拿着一卷绷带，试图给自己包扎。
他拖着麻木的身躯走向了她。
“我来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