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转瞬即逝
纽特看着卜鸟低低的从空中飞过。
他眨了眨眼睛，手掌撑着脸颊看着露娜有些严肃的侧脸，冻得发紫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对着她笑了笑，试图让她放松些。
“其实那都是他们胡乱猜测的，卜鸟出现的时候，只是因为快下雨了，跟死亡没有关系。”
听着他说的话，露娜看向天空，隐隐有些担忧，那里一片深沉的漆黑，有雷积云悄悄的在黑暗中堆积。
但是纽特有些傻乎乎的模样倒是逗乐了她，她收回了视线，伸出藏在口袋里的双手，掌心贴上纽特被冻得都有些僵硬的脸颊，轻轻的在他脸上搓了搓。
生石灰酒瓶里的热量早就使用完了，露娜掌心的热度让纽特再一次好像活了过来，他扒拉下露娜的手，摇了摇头。
比起让她受冻，他宁可自己忍着。
“要喝一口热热身子吗？”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裹着一条黑色的床单，手上拿着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慢悠悠的晃荡到纽特和露娜的面前。
纽特记得这个人，是忒修斯手下的中士，保罗的儿子，在吉维尔镇驻扎时塞拉修斯同营帐的舍友，好像是叫罗伯特。
罗伯特将手中拧开瓶盖的水壶递到了他的面前，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道冲进鼻腔。
这个味道让纽特有点想拒绝。
“给我来一口。”塞拉修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罗伯特的身后，直接抢过他手中的水壶，对着嘴巴猛灌了一口。
他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伏特加！简直不能再美妙了！我感觉暖和多了，纽特，你得来一点！”
塞拉修斯晃了晃手中的水壶，伸手扣住纽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的往他嘴里也灌了一大口白酒。
冰凉的液体顺着口腔滑入咽喉就开始变得辛辣滚烫，纽特被呛得剧烈咳嗽了两声，但一股热流以心脏上方的食管为中心，向四肢扩散温暖了全身。
他的脸颊开始发烫，眼睛也因为伏特加的辛辣而微微发红，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但是真的过瘾。
罗伯特看着被三个大男人喝过的壶口，沾着亮晶晶的水渍，他看向露娜，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抱歉，雷德梅恩小姐，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拿手帕擦一下。”
露娜摇了摇头：“我不爱喝酒。”
“对，我听爸爸说过，雷德梅恩上校也不爱喝酒。”罗伯特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我听说他爱喝茶，他真是个传奇！”
塞拉修斯趁着他跟露娜聊天不注意的时候，又掰着他的手腕就着瓶口猛猛的灌了一口，高浓度的酒精让他暖和了起来，甚至在战壕里手舞足蹈了起来。
纽特红着脸看着他笑了起来。
罗伯特也笑了起来，他看向了寂静的四周：“我觉得德军肯定不会来了。”
纽特有些晕乎乎的，但他听懂了罗伯特的话，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
“我去给你哥哥送点伏特加，他一定喜欢。”罗伯特对着纽特举起手中的绿色水壶晃了晃，“那群胆小鬼肯定是不敢来了，我要跟爸爸说，我明天想吃牛肉了。”
打着酒嗝瘫倒在地上的塞拉修斯扭动了一下，对着他举起了手：“我也是！告诉保罗爸爸，我也想吃牛肉。”
罗伯特看着他这副醉醺醺的样子，如同兄长一样宠溺的笑着摇了摇头，沿着战壕的方向向前走去。
他没走多远停了下来，用脚轻轻踢了踢蜷缩在地上的一个黑影，那是一个过于疲劳睡着了的士兵。
“噢，可怜的约瑟夫，被这群德国胆小鬼戏弄了一天，终于忍不住睡着了。”
罗伯特回过头跟纽特还有露娜调侃着这位像个蜗牛一样窝着睡觉的士兵。
纽特对着他傻笑了起来。
露娜的嘴角刚扯出一点笑意，就立刻在夜色中消散，瞳孔因为惊恐骤缩，她双手立刻拍在纽特和塞拉修斯的后脑勺上，用力将他们俩按在地上。
她冲着罗伯特的方向大声喊道：
“快趴下，罗伯特！”
魔鬼尖利的破空鸣响藏匿在萧瑟的夜风之中，银色的炮弹高速旋转着，分解了那个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的士兵的身躯，在不远处的战壕上方炸开冲天的火光。
“有敌袭！”
塞拉修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看着不远处的前方一摊血肉模糊的人体组织，双眼因为痛苦变得通红，他张了张嘴让呜咽声随着冰冷的夜风一起消逝。
他的手紧紧捏着额头，指缝间暴出的青筋在怒吼着他的悲恸。
刚刚还在一起说笑，说好了明天一起吃什么的兄弟，此刻却变成了一摊血肉。
连拼凑都无法拼凑。
塞拉修斯的脚在地上蹬了两下，立刻爬了起来，他迅速的跑到了原本属于罗伯特的重机枪反制位上，用机枪枪口不断冒着的火光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纽特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感觉脸上热热的，木讷的伸出手摸向了脸颊。
鲜红的，沾着血肉的，薄膜状的人体组织挂在了他的手指上，他呆呆的看着，整个人的反应都变得迟缓了起来。
他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露娜。
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那滩血肉，一根断掉的手臂挂在了战壕的沙袋上。
那是罗伯特，他反应过来了。
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涌，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痛苦的干呕了起来。
人在情绪过于激烈的时候，会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还没从罗伯特的突然死亡中缓过神来，夜幕里传来了越来越多撕裂空气的锐鸣声，无数炮弹像雨点一样砸了过来。
炮弹在夜空中划过的弧度像夏日烟火会上升起的礼花，在冰冷的荒原中绽开触目惊心的火花。
漆黑的天空被爆炸的火光照得亮如白昼，溅起的，又落下的，不知道是谁的血肉，空气里弥漫着硝石和血液的腥味。
那是死亡的味道。
纽特蜷缩在战壕与沙袋拼凑成的角落里，他浑身都在颤抖，目光呆滞，将脑袋藏在了手臂和膝盖之间的避风港里。
后方的战区医院门口。
斯图尔特上尉带着护士们站在门口，遥遥的注视着。
夜晚的天空都是红色的。
这是他们的不夜天。
莉塔想要向着战场的方向冲去，苏茜拉住了她，红着眼睛对着她摇了摇头。
斯图尔特上尉闭了闭眼睛，转身向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准备一下，接收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