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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绿杨芳草长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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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隔岸观火、以修仙参道为名,不理俗务的李泌自从被刘一手以“秋风渡”拿捏后,便不好意思袖手旁观,当然也是在刘一手虚头八脑的假意示好后,亲自到百孙院里降维指点。

    得到“高人“手把手指点后的刘一手在教小皇孙们记棋谱、背定势的时候,对于这些背不会的小萌娃开启了哄骗模式:背会一个给个好吃的垃圾小食——油浸胡椒臭干子之类的;又把棋谱编成歌谣,在地上画棋盘让小娃娃们当棋子去跳——眼看小皇孙们学的有模有样了,才刚松口气,茶还没喝半盏,十七皇孙和十九郡主因为输赢打起来了,一个没拉住,看热闹的皇长曾孙李适的上门牙磕在棋盘上断了……

    纵使道医长孙今也江湖救急也没用,当个老师差点掉脑袋,而这个时候,偏巧李泌又被外派了。

    幸而,皇长曾孙李适的亲娘,广平郡王妃沈氏,是沈易直的女儿,个性温婉,善解人意,说皇长曾孙这是乳牙,今日不掉,过个一年半载也会掉了,倒不必苛责老师。

    受害人家长发了话,又加上李泌与沈易直的周旋,这才保了性命。

    刘一手与独孤敏大发感慨,在百孙院里做教习博士,可真是太阳底下最高危的工种。

    幸而,遇到好说话的家长,要是今日掉牙的是十七皇孙,赶上他那个娘——河东狮吼的永王妃,怕是小命不保。

    独孤敏却忍不住八卦,在宫中做好人总会受人欺负。

    原来,贵妃家的大姐,韩国夫人看上了广平郡王,硬要把自己的女儿崔枝枝塞给人家。

    “听说,韩国夫人求了贵妃,向圣上请了旨,怕是这两日就要办喜事了。”独孤敏面上颇为愤愤,“那家子暴发户,当真是讨厌的狠。你都不知道,自从他们一门五府搬到宣阳坊里,我们这里日夜喧闹,车马不歇,真是扰人。”

    而刘一手想的是,“贵妃怎肯让自己的外甥女给人做妾?”

    “什么做妾,是广平郡王的正妃。”独孤敏答道。

    “可是沈娘子,不是正妃吗?而且,还诞下了李适,那可是圣上曾孙辈的第一人,圣上向来疼爱的紧。难道,圣上会允许她们将人家好好的嫡妻变成妾室,再将好好的嫡曾长孙变为庶曾孙?”刘一手实在有些不信。

    “所以才气呢,她自己得位不正,还不知收敛,还想着跟东宫储君联姻,可东宫我太子舅父家的几位兄长早都册妃了,曾孙也好几位了,她倒是不傻,直接选了我俶哥,我俶哥长的风姿玉秀,又文武双全,那个崔氏女一眼就相中了,只是可惜了沈氏。明明是元配嫡妃又诞了嫡子,好好的郡王妃做了七八年,如今,却要被贬为侧室。”

    刘一手心下一沉,眼前复又显现那位身材秀美高挑,姿容清丽的沈娘子,想到那位由她教导的皇曾孙李适平日里内敛温和、乖巧有礼,却也能随口说出“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勇的”豪迈之言。这样的女子自然是秀外慧中的女中翘楚,这口气,怎么忍的下呢?

    而独孤敏更是替其不平。

    却不知,就在两人为沈娘子义愤的当口,两人的命运也将被人暗中操纵走向歧途。

    翰林棋院一间幽静的棋室内,张青玄端坐在一旁,她目光锐利,如秋水般清澈,却藏着深深的计谋。她瞥向对面坐着的马天元,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打听清楚了,你喜欢刘一手,在四方馆里,你就护着她,你二人形影不离,众人都说你二人是一对佳偶,怎么,如今遇到强手,便轻易退却了?这可不是你张家的行事风格。”

    马天元神色紧张,额角微汗,眼中满是疑惑与不安。他试图保持镇定,但声音仍不自主地透着一丝颤抖:“县主不是说有古籍棋谱给我看吗?若没有,在下不能奉陪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准备离去。

    张青玄轻轻一笑,那笑容中满是狡黠与自信。

    她悠然开口,声音清脆而冷冽:“别急,我有办法能让你抱得美人归。”

    马天元一怔。

    张青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改天依旧是在这里,你只需要与刘一手下一盘棋,便可达成心愿。”

    马天元眉头紧锁,不解地看着张青玄。

    张青玄指了指墙根下几案上的香炉,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挑衅:“你只管约她在此下棋,待香烟燃起,便可做自己想做的事。”

    马天元听后微微一滞,思忖片刻,脸色大变,他瞪大眼睛看着张青玄,声音颤抖地问:“你想做什么?”

    张青玄微微一笑,语气中满是轻蔑:“你只需照做便是。”

    “我若照做,你便会带着棋院众人,甚至还有李承旨,来此处捉奸吗?”马天元一脸难以置信:“你是县主,又是下棋之人,怎会出此下作招数?况且,这样做,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张青玄面露嘲讽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信不信又有何打紧?我只要宫内宫外悠悠众口都在说刘一手与你瓜田李下,只要这样就够了。”

    马天元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凝视着张青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其实,以陛下对你的恩宠,你直接求陛下为你和李承旨赐婚即可,为何还要另费周章?”

    张青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轻叹一声,缓缓开口:“若能如此,早在五年前我就请旨赐婚了。我想要的,是他心甘情愿地娶我。即便是被赐婚,也不能心里有旁人。”

    马天元听后,沉默了片刻,而后对上张青玄的眼眸,语气坚定地说:“县主所说没错,我是喜欢刘一手。但我觉得配不起她。眼见她有更好的归宿,我替她开心,我是不会害她的。”

    张青玄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重新审视着马天元,发现他的眼神中竟然满是真诚与坚定,不由冷哼一声:“那便是喜欢的还不够,否则,怎会没有嫉妒?真正的喜欢,是抵死都要绑在一起,谁阻杀谁!”

    外表高冷的贵族千金,此时倒也是坦白之极,看她面上的绝决之色,马天元突然心下一紧,不由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若县主是真心喜欢李承旨,自当与我一样,而非破坏与构陷,你怎不想想,纵使一朝奸计得逞,待日后真相大白,夫妇间俩俩相对之时,你又岂能得到你想要的真心?怕是只有满腹的怨怪与愤恨。与其将来成为一对怨偶,倒不如及早放手。县主再好好想想,恕在下告退。”

    马天元说罢,转身离去。

    张清玄独自坐在棋室内,目送着马天源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想当好人?坐等命运眷顾吗?我不是没有等过,等了五年,等出了变故,我再不会等了。李泌,没有什么刘一手,任何人都不可以,今生,你只能是我的。”

    她拿起一枚黑子,轻轻用指尖摸索着,而后又贴在自己的脸颊,仿佛她对李泌的深情与执着得到了李泌本人的回应。

    刘一手的长姐弈春和夫婿王难得,带着两岁大的外甥王子彦,连同母亲董娘子一行来到长安之时,正值中秋。

    李泌派车来接,一路上,仿佛广运潭那次,依旧是李泌与一手、二姐和二姐夫共乘一车。这次倒不似前番那般局促。

    李泌在人面前一向话少,仍是忍不住又劝:“这一行都住在秋风渡后院,怕是太过拥挤。”

    刘一手侧着脸看他:“你宣阳坊的宅子倒是挺大的,可就是太大了,要是我娘他们住进去,还得另雇厨子、仆役、女使,这钱我出不起。”

    李泌不想当着旁人与她争执:“至德观那里,样样俱备。”

    “算了吧,我师傅那人,恐怕每日记账,然后再不知翻上几倍的报给你,我若不想占你便宜,这钱最后还是我出,更是出不起。”

    现下一家子都来投奔她,是亲情,同时也带来的新的压力。

    二姐弈夏开口:“李承旨莫要担心,秋风渡后园地方不小,自是住的开。”

    于是,都不再开口。

    待到城外驿亭,迎了母亲与长姐一家,两年多未见自是又一番寒暄。

    这一次的接风宴,终于摆在了李泌心心念念的基胜楼。

    临水的雅间内,精致的席面,还有乐人奏琴助兴,不管是桌上酒菜还是房间规格,都比那次马天元所请的高了许多。

    刘一手盯了一眼李泌,心道,男人要是小心眼起来可比女人还要疯魔。

    只是,有些不对。

    分明才是初次相见。

    为何李泌同娘亲一点儿也不陌生呢。

    等等。

    李泌居然亲自捧了一碗红枣雪蛤汤给娘亲喝,“此物有养阴润肺之效,还请多用。”

    娘亲竟然也不推却,竟然喝了一大碗。

    李泌还给大姐推荐起了香酥鹌鹑,还给大姐夫夹了润熬獐肉炙……

    怎么,举止熟络的,实在让人起疑。

    直到娘亲开口:“秋儿,自明州起程,打点行装,安顿舟车,这一路上,都赖长源悉心照料,直到益州改为陆路,长源有公务先行,我们脚程慢,这才分开,纵使如此,每到一处驿馆,也都有人早早前来接应安置,就是为了今日,十五佳节,咱们能在此处团圆,你,真该好好谢谢长源。”

    这番话,说的刘一手欲哭无泪。

    长源,虽然听旁人喊过,但是刘一手自己都没叫过一次,娘亲倒是喊的自然。

    真不知这一路上,他做了些什么。

    现下,娘亲看他的目光倒比看二姐夫和大姐夫还要亲近。

    刘一手见众人看着自己都有殷切之色,只得起身给李泌斟酒,“多谢!”

    李泌起身执杯与刘一手相碰:“不必客气!”

    而后,一饮而尽。

    刘一手喝了杯中酒,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你不是吃素吗,不是不喝酒吗?”

    李泌声音更低:“分场合,分人。”

    刘一手刚要瞪眼,这时,店小二端上一款极好看的状似莲花型的高脚汤碗,足底铺着冰块,里面是翠绿、翠绿的汤饼配着红红的辣椒和雪白的鸡丝,还有三四种青菜。

    “这是,冷淘汤饼?”二姐弈夏惊呼,来了长安多日,冷淘的汤饼还是第一次见。

    “这汤饼如何是绿色的?”长姐弈春微异。

    “是用槐叶的汁水和面而成,这个时节吃着,爽口。”李泌解释。

    “秋儿,吃了这碗汤饼,你就十八了。”说好了不哭,来之前顺了无数次的句子,终究还是哽咽了,董娘子顿了好一会儿,才忍了泪:“从来,没给你做过生日,原是娘亲对你不住,今儿,好好的,吃了这碗汤饼,愿你往后的日子,都得圆满。”

    刘一手,面上一直在笑。

    她不想哭。

    一是,再难的时候,她都没哭,现下,更没必要。

    二是,李泌还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瞅着呢,哼,想看我哭,没门。

    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狼吞虎咽把那碗汤饼吃下去。

    “经齿冷于雪,入腹则如火”

    这味道,怕是此生难忘,好个李长源,我记下了。

    “男怕初一,女怕十五,十五出生的孩子,刑克父母。”一边吃着李泌带来的宫中精造的月饼,一边赏月,刘一手却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娘,从前,你有没有后悔生下我?咱家的日子,好像是自我生下之后,才变差的。”

    这便是刘一手一直以来,咬碎牙也要努力把一家人生计扛在身上的症结所在。

    董娘子看着女儿,原本是家中老幺,应当最受呵护的,却偏偏为家人撑起一片天,像男孩子一样长到今日,她得多不易啊。

    董娘子强抑泪意:“瞎说,你别信那些胡话,那是正月十五要看灯,此时出生的孩子,耽误家人看灯,所以说妨碍了父母,你是八月十五生的,本就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何来刑克之说?要说,咱家的日子,正是因为你的努力,才变好的。”

    是啊,二姐与长姐齐声应和,此时,她们尽管不愿,但难免回想起那段艰涩的日子,与眼前的一切相较,真是恍如隔世。

    而刘一手想的是,自己懂占卜,能相面、算卦,批八字,她知道自己的运,中秋这天出生的女孩子,命中异地贵人比较旺,非常适合外出发展。反之如一直待在自己原来的住所则不能成大事。

    如今,倒是应了。

    悄悄看了眼李泌,他算自己的贵人吗?

    李泌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刘一手很是嫌弃地撇撇嘴,心想,你又知道。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劬’是辛劳之意,所谓生日,是母亲受苦之时,原本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刘一手很难得地抖了书袋,看着李泌,意思是,劳你这么煞费苦心的,可我才不要领你的情呢。

    岂料,李泌笑笑,极为乖顺:“好,往后,便只过中秋。”

    不管中秋,还是生日,往后的岁岁年年,都盼与你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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