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姚家大院（一）
“轻功再好的人势必也难以攀爬呀？！”麻矬子用侠客的专业眼光观察外墙特征。他发现墙头很高，足有十余丈，外墙光滑平整，墙面上根本无法落脚，纵使轻功再好，也难以攀援。他从内心佩服浦市人的精明和智慧，护院功夫做到了家，安全防范武装到了牙齿，当真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姚管家推开虚掩的大门，引客人走过门道，来到了第一个天井，又是另一番江南韵味的小天地。
麻矬子看到：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搁在天井；缸内有一座小假山，数枝细小的文竹和万年松盆栽逸出假山；植物表面被烛火映亮、流光溢翠。几尾小金鱼嘬食缸面上的浮物，不时泛起小小的涟漪，让人顿感妙趣横生。客人从通透的天井上方，看见一孔幽蓝的夜空，星星闪烁，偶尔有流星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坠落天边。从天井涌入的酷热风儿被厅堂内的凉气稀释，室内温度宜人，让人感到惬意无比。
俩人走过天井到了中堂，中堂上灯火通明。插在灯台上的三枝明烛熊熊燃烧，照亮了厅内的景物。中堂板壁上安装有一座神龛，神龛下方摆放了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摆放有一只熟猪头、火红的冰糖柑、鸡蛋糕、米酒、小酒杯等祭品祭物。麻矬子看到八仙方桌左右安放了两张太师椅，椅旁有两个窄小的耳门通往后院。
中堂里，姚楚铁正在进行古老的祭祀仪式。他神情庄严，手持三根檀香，弯腰恭敬地朝神龛拜了三拜，然后把点燃的檀香插在米碗中。檀香升起袅袅青烟，散发出珍贵木料独有的香味，使人闻之醒脑明目。
姚楚铁员外虔诚地完成仪式后，才转身朝麻矬子拱手一笑，歉意地说：“麻师父，怠慢了。快请坐！管家，上茗茶！”
麻矬子不好意思地回答：“姚员外，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你做家祭了？”
“哈哈哈，祭拜完了，没事了。你请坐吧。今日恰巧到了中元节，七月十五家里接亡灵，要完成一些仪式。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家每户都得奉请先人亡灵回家，作为子孙们算是尽孝道、感恩先祖吧！”
管家用托盘端来茶水分别递上，主宾们接过茶盅入座。姚员外轻呷了一口热茶，继续说：“在中元节这天，五溪蛮人不但要敬列祖列宗，而且还得敬各路鬼神。亡灵不管是正常死亡或是非正常死的，一个也不能少，礼数上不可怠慢呀，魑魅魍魉都得恭请。倘若礼数不周，冤鬼就要緾身，搞得家里人不安宁呀。膜拜心要诚，只有心中虔诚，亡灵野鬼才不会捣乱。总之，阴阳两界一起过节庆、互通有无吧！活人给亡灵送上美味佳肴，祈祷鬼神保家事平安、天下太平吧！”姚员外向外来客人热情地介绍巫傩风俗。
麻矬子揭开茶盖子，轻啜了一口茶水，在嘴里细细地品味，感慨地说：“我出道时，听闻‘楚地喜巫风，蛮傩淫鬼神’，看来不假呀。”
姚员外接着说：“在一年中，像这种大型祭祀有很多，我们都得勤勉行事。比如说年头春节朝庙不能少，二月二土地公公生日不能少，二月十九观音菩萨生日不能少，还有三月六抬黒龙、五月初五端午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八月初二土地娘娘生日，外加中秋、重阳、春节等等，祭祀都不能少。百姓诚心诚意，恭敬膜拜，乐此不倦，不敢打马虎眼敷衍神灵，不然的话，神灵降罪，搞得家人遭受天遣才不值呢？这是五溪蛮人的宿命？！我们在做，老天会开眼的,保佑家人避邪袪灾，渡过难关呀!”
听到姚员外的话，麻矬子内心十分震惊，心想五溪蛮对于鬼神的崇奉如此纯朴和执着，无不肃然起敬。他感慨地说：“原先听闻楚人乐淫祀，鬼神为之动容，天地为之动情，今日得见，这种体验深入骨髓叫人终生难忘呀。虽说他人也拜天地，祭鬼神，奉祖先，但却鲜有如此痴迷和虔诚的人们了，真乃是古风犹存之地呀。”
姚员外接过话，说：“我们五溪蛮夷信奉世道轮回，天地共情，亡灵亦有感应，阴间灵验亦推崇行善积德。异教徒不相信此话，常当成笑谈，嗤之以鼻。巫傩多情，亡魂有灵，信则有之，虔诚而崇信者有求必应。信徒们可去庙堂、寺院参拜，亦可在自家上香烛祭拜呀。祭祀程序不能少，乞求神灵救赎，信徒心诚方能获得心中的安宁。这是我们每日必做的功课呀！”
麻矬子深受感动，佩服五溪蛮人的虔诚。他呷了一口茶水，顿觉口内生津，肺腑通泰，心情舒畅，不忘夸赞道：“自古高山出好茶，从来楚人多淫祀。听姚员外一席话，原来其中是有缘故的。你这高山茶口感不赖呀！”他末一句夸茶，心里却也认同五溪蛮夷的赤诚和勇敢。“这是一个不可征服的民族呀！”他黙想。
“麻师父，这是古丈清明毛尖，本地的特等茶，每年上贡朝廷的珍品。尤其采茶的时间选在清明前后，农人去茶山掐头茬，嫩叶尖，味儿淳，香味浓。炒好的茶，经沸水一冲，慢慢化开，青翠细嫩的叶片儿像羽毛一样、漂浮在缸里，煞是好看。这是今年我托曾总舵主，专程从酉水码头买来的上等毛尖。”
“好茶！”麻矬子赞上一句，又续上了交谈的神秘话题，继续好奇地寻问：“姚员外，我一游方道士喜好道听途说，增长见识，也想当面向你求证一事。民间广为流传五溪蛮‘阴兵’刀枪不入，头砍不落，敌人常被吓死，到了晚上不敢上茅厕，不晓得真像如何？”
“五溪蛮地地处武陵山脉，这里山高路险，水浪急，溶洞多，民间巫傩风行，自古很神秘。巫傩传承隐藏有出类拨萃的异人，民间唤作傩公傩母，俗称巫师和巫婆。他们替人了断，从事复仇、索魂、通灵之事。他们培养了一批恐怖而凶残的‘阴兵’。‘阴兵’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莫测。部落交恶，遇战事不利，仇家聘请傩公傩母作法，向草木借兵，向地府索魂，驱使‘阴兵’消灭敌人。他们念动符咒，弄神弄鬼，常使强敌陷入迷魂阵中无法逃脱，民间叫‘鬼打墙’；任凭你拼命跑就是跑不出迷魂圈，在原地打转转；四周飞沙走石，阴霾不散，瘴疠流行，敌人往往军心动摇，不战自退！”姚员外时常听说过“阴兵”的厉害和神秘。
麻矬子轻叹一声，心里涌出一种不好的预兆：“姚少爷的失踪一定与‘阴兵’有关联。”他不便明说，害怕引起姚员外的伤感。他追问道：“只是不知这‘阴兵’出自何处？”
姚员外呷了一口茶，缓缓补充说：“在沅江一带，通常有伢崽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估计去了‘阴兵’队也未可知。江湖上传说，傩公傩母开香炉，祭神坛，练魂魄，索命仇敌，专门搜刮男童培养‘阴兵’。少年煞气重，攻击力强悍。”姚员外勾起了心事，他想到儿子走失有三个多月了,不知是死是活，心头哀恸之情流出，语气变得沉重了。
麻矬子晓得触到了姚员外的心病。姚员外的儿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作为人父也难免不时刻惦念。麻矬子原以为姚少爷和鹞眼被官兵掳走，偷营后才得知他们并未去敌营，“不知道去了何处？实在叫人揪心？！”
麻矬子自责道：“姚员外，怪麻某无能！不过，请你宽心，这次在敌营没有找到，说明姚少爷和鹞眼没有大的危险，兴许他们去了阴兵队？我准备探访阴兵队，你等着好消息传来吧？！”
“唉，麻师父不必过于自责，合该我姚家有此一劫呀。荆妻原本叮嘱我早些搬家，说搬到浦市城内比较安全。但我生性疲沓，行动懒散，考虑欠周全。我想吗，一是惦记着祖上置下的田庄要人管理，不着急搬家；二呢，我也抱有侥幸心理，总以为战火不会殃及到姚家堡，不必瞎操心。我们姚家堡自始至终保持中立，既不掺和闹事，也不帮助官兵围剿义军，双方都不敢得罪；总之，兵来也好、匪来也罢，我们都笑脸相迎，筹钱筹粮尽心服侍。我想，朝庭大军一定会明察秋毫，懂得是非曲直，不会为难我们姚家堡人？！那曾想战端一启，征讨官兵贪功冒进，凑人头领赏钱，搞得五溪蛮地乌烟瘴气。他们割人头如同割韭菜，不分男女老幼平民百姓，孰是昏庸可恶呀！石头也要过三刀，存心不给人活路了呀？！”
姚楚铁员外吐出心中憋屈了很久的一口恶气，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老天要灭我姚家，奈何得了天呀？！麻师父你也不必去‘阴兵’队寻找了，找了也是白搭，即便是发现了，犬子也早作成了鬼魂，白天里见不着人影，只能梦里相认了。”姚楚铁员外作了最坏的打算，他晓得进了“阴兵”队的人九死一生、难逃厄劫。
“‘阴兵’队在哪儿？”麻矬子打探具体地址。他想去。
“说不准？听江湖传说，阴兵隐匿在苗王山的悬崖洞里，进山道路崎岖，常人进不去。‘阴兵’一般在黑夜出现，天亮就消遁，只闻其声、难觅踪影呀。”
“姚员外，你见过‘阴兵’吗？江湖上传说很玄乎的？”
“他们来无踪去无影，如同鬼魅一样诡异，我活了半辈子也没有见过‘阴兵’真容。听说被索命的人每次死像都很惨，瞳孔肿大，七窍出血，脸上均布满恐惧表情，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骇而魂飞魄散。”姚员外本是练武之人，历来不信邪，起初，他也并不认可此等诡谲的传闻。他说出自己的担忧：“不过，民间流言越传越恐怖，仿佛阴兵如影随形，其超常的巫术傩技，使之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呀？不仅外来官兵害怕，甚至连本地做了亏心事的恶霸地痞也非常恐惧。路人相骂，时常用‘阴兵’诅咒对方：‘狗日的挺凶吗？让你出门碰到阴兵，不得好死！’”
姚员外没有亲眼见过，心中亦是半信半疑。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说：“有一回，我和姚沧水先生闲聊，无意中提到‘阴兵’参战一事，姚先生说确有其事。这支‘阴兵’队伍由石傩公掌控。他是巴代传人，善用巫术傩技，会念符咒。说也奇怪，经他咒化消厄，普通人赤脚踩火烨不感觉烫，赤脚上刀梯不会伤脚板，吞长剑入肚都不眨一下眉头，化鸬鹚水能溶化竹筷和骨刺，细思极恐，很多事儿无法用常理解释呀？太玄乎了！”
“江湖传说，鬼谷子在五溪蛮地藏有武功秘笈，不晓得是否为真？”麻矬子漫不经心地发问。他轻啜一口茶，手中茶水泼洒，洇湿了衣服一片。他连忙用右手指弹拔水珠。
“没烫着吧？麻师父？”姚员外关切地询问。
“不碍事儿的。”麻矬子洒脱地说。
“你我皆是练武之人，都晓得鬼谷子是旷世奇才，兵法武功样样精通。他隐居武陵山得道升仙后，还真有奇书遗世，听说鬼谷子著有三本天书，关于兵法、武术、奇门八卦的内容探秘，世间罕有。第一本讲兵法的叫《捭阖策》，第二本讲道法符咒的叫《本经阴符七术》，第三本传授盖世武功的叫《鬼谷子修真秘笈》。这几本书被后人推崇，奉为圭臬。《捭阖策》传给了苏秦、张仪两位后生，盛行中国数千年呀；《本经阴符七术》及兵法传给了孙膑、庞涓等人，让他们驰骋疆场屡建奇功；第三本《鬼谷子修真秘笈》是鬼谷子晚年升仙弄神引导之术，被五溪蛮傩公有缘获得，私藏于苗王山不肯面世，亦引来天下学武之人垂涎已久，不惜千里迢迢赶来，要一睹真容为后快呀！更有觊觎之徒，冒着生命危险入山盗夺，但却屡屡失手，无一人得逞。煞是奇怪，‘阴兵’的武功自成一体，来去了无踪影，天下无人能敌。江湖人纷纷猜测，说是傩公傩婆传授给了‘阴兵’，仅一些皮毛功夫，打遍天下难逢对手了；倘若他们参悟了鬼谷子的武功秘笈，哪还了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