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武陵战事(二)
他兴奋地说:“牛保兄弟,我们暂且躲藏到那崖洞里,熬过白天,到了晚上再另作打算。”麻矬子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眼见浓雾消散天色俞来俞明亮了。他晓得到了白天,官兵会再次搜查。
借着弥漫在河谷的雾气,患难中的俩人心中明白,好时机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后果将不堪设想。当麻矬子背负牛保时,牛保也不挣扎了,默默地抱紧好汉的脖颈配合行动。他们乘着浓雾向悬崖边爬去。
“站住!往哪里跑?乖乖的投降吧!缴枪不杀!”官兵在雾气里高声叫嚣,吓得牛保浑身一哆嗦,险些滑了下去。
“好汉,放下我,让我去拼命。你走吧!”牛保低声嘀咕。
“别动。官兵瞎咋呼的。”麻锉子经验丰富。他晓得官兵尚未发现目标,不然的话,火箭早已如蝗虫般的飞来。俩人紧贴悬崖隐蔽不吭声气。
果然,官兵的叫嚷声去了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麻锉子加紧了向上攀爬的步伐,他们要在太阳驱散浓雾之前,爬进悬崖的暗洞。
一轮升起的红日露出了红彤彤的脸盘,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河谷和大地,也照进了悬崖上的神秘山洞。
“咦!好多棺木呀?”透过明媚的光线,刚入洞内的牛保突然发现一排排黑色棺椁,心里吓了一跳。他把狐疑的目光投向麻锉子。
“这是悬棺。”麻锉子若无其事的坐在一具棺木旁,吧唧着小铁嘴烟斗。
“谁家的?”
“这是沅水人先祖的灵柩吧。当地人信奉这套,人死后,葬于高界之上,灵魂就能升入天堂呀。”熟悉江边人习俗的麻锉子平静地解说。一抹金色的阳光斜照在小老头精瘦的躯干上,而他的脸部却笼罩在暗影中,牛保看不清,感觉他的来历像谜团。
“大侠,你到底是哪方神仙?为什么要到此地来?又为什么要救我?”警觉的牛保追问麻锉子。他很好奇对方的真实身份和渡江意图,时刻保持着戒备之心。
“小兄弟,江湖人叫我‘麻锉子’,你也一样叫吧。我是姚家堡新聘的武师。前段时间官兵偷袭姚家堡,姚员外的少爷失踪了。我受员外之托前来寻找姚少爷。晚上渡江时,遇到你们偷营,我就悄悄地跟了过来,赶巧发现了昏迷的你。”
“姚少爷有线索了吗?”
“冇有。”麻锉子吧唧了一口草烟,火头一亮,映红了他沧桑的脸。他反问道:“牛保小兄弟,你可有消息?”
“恩公,最近我们同狗官兵交战,僵持了很久,输赢难定呀。最近,没听说少年英雄被擒一事呀?”
“你们昨夜偷营为的哪样呀?”
“实不相瞞恩公,主帅命令我们偷营,原本是为了骚扰敌人,探听情报,想擒一舌头回营审问。听说敌人最近染上了瘴疠,疫情严重,军心焕散。我们神兵偷袭,吓得那帮兔崽子惊魂失魄,如今到了晚上,狗官兵都不敢单独上茅厕了。但是,这次偷袭栽了,冇得手,反倒丢失了几个弟兄。你都看到了。”牛保有些沮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情绪显得十分低落。
“军情如何?”
“麻师傅,大恩不言谢。这趟失手了,冇有完成任务,兄弟我也无颜回营交差了。牛保只求速死,好去阴间陪弟兄们喝酒、唱歌、侃大山,过快活逍遥的日子去了。他娘的真晦气,又弄丢了化尸粉,我这身臭皮囊怕是消溶不了。我死后,还请恩人把我用柴火烧了,不要留下任何痕迹。”牛保欠起身子作揖恳求。
麻矬子不清楚江湖上传说的“阴兵”的清规戒律。牛保心中明白,神兵军纪残酷无情,一旦成为死士都得签下生死状。他们出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杀死,决不能当俘虏!死后也不准留下肉体,一袋化尸粉溶化了,生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神兵的铁律。
“小兄弟莫泄气,养好伤再作打算,兴许事情会有转机的呀。”麻矬子开导牛保。
“转机?呵呵!牛保打了三年仗,一直过着刀头舐血的日子,早巳把生死抛之脑后了;军中的兄弟越来越少,战事如此艰难,谈何转机呀?我又身负重伤,什么事儿也干不成,一天天吃干饭挺尸首,日子冇得奔头了。”他坦诚自己的想法,苦笑两声,心中也是无可奈何。他信奉听天由命,盼望早死早解脱。
“小兄弟,先别着急,等治愈了伤,我们再想办法。大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吧!”麻锉子又说出了口头禅。
“能翻盘吗?”牛保舔了一下苍白的嘴唇,箭伤发作使他感到难受。
“不相信我吗?”
“哈哈哈,恩公是豪爽之人,逍遥自在快活惯了,犯不着要赶这趟浑水,搭上身家性命不划算呀。”
“小兄弟多虑了。老朽痴长了几岁,见的日头也够多了,早已不惜命了。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报来,老哥替你出头!”
“如此说来,牛保万难推辞了!再推脱,倒显得我鸡肠小肚不合人情世故了?!我想同兄长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不知兄长意下?”
“哈哈哈!好老弟,为兄凭故多得了一位贤弟,求之不得呀。”
“兄长在上,受小弟九拜。”牛保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叩拜。他一翻转身子牵动了伤痛,痛得脸蛋变了形,咬牙傻笑着坚持拜了九拜。
“牛保好弟兄,快快请起!你受了伤,先躺下静养,老哥为你寻几味草药敷上,暂且缓解你的痛苦。”麻锉子胆大心细,探洞时发现在人迹罕见的崖壁上生长着奇珍异草,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麻矬子是识药高手,在武当学武时陪师傅上山采药,晓得百草百药的药性和功用。他寻到洞穴转角潮湿的地方采摘“一支箭”,这种草药治疗跌打损伤和活血化瘀有特效。
他东一捋西一薅,不一会儿,收集到一大堆绿茵茵的草药。他借用棺材前祭祀用的石钵石硾,捣碎了草药的叶片和根茎,搅成一团草糊糊。他把药糊敷在牛保的背上和腿上创伤口周边,封住了箭毒不让扩散。他又在创口上划上十字架,留出排毒通道,好让毒血流出来。
牛保敷上草药后,顿觉背上、大腿一阵清凉,缓解了钻心的疼痛。他神情放松下来,咧开嘴朝恩人笑笑,感激地说:“麻兄,你救得我一条贱命,小弟今生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您的恩情。”
“牛保老弟,箭矢尚未取出,时刻还有生命危险。今晚为兄去偷营,掳一郎中来,好为你刮毒疗伤。”
“多谢兄长!”
“牛保老弟,你是哪里人氏?为何又投到了义军营中?”麻矬子忙完活儿洗净手,靠近牛保坐下,拉起了家常。
“好兄长,我是苗王山人。相首领揭竿起事,我们一家都加入了义军。我爹、我哥和我都入了队伍。刚开始征战时,我们一路打倒了洞庭湖,杀了武威大将军刘尚那狗官儿,眼瞅就要占领长沙郡了。后来,朝廷增派捍将马援出战,重兵镇压,我们打不过,一路被迫向西撤退。如今,敌我双方僵持在壶头山下,相首领发令了,扼守要险死战不退,决不能让官兵打过壶头山的青浪滩,也决不能让敌人打到苗王山。”
“守得住吗?”麻矬子抽了一口烟,轻声质问苗人牛保。
“嘿嘿!嘿嘿!麻兄,做事在人,成事在天!苗王山的人历来靠天吃饭,运气不会太差吧!老天爷会开金眼的,会帮助我们五溪蛮人取胜的!嘿嘿!”牛保舔着干裂的嘴唇傻笑,少年的稚气尚未褪尽,眼神里透露出乐观和豁达的信心。他今年刚满十八岁,在苗王山算是一个成熟的男子汉了,而且他有三年的战斗经验了。
“麻兄,官兵会追上来吗?”牛保憨笑地打听。他心里忐忑不安,怕连累到恩人。
“牛保老弟,放心吧,我们暂且安全。你先歇息一下,蓄足精神,那帮狗官兵料想不到我们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守在崖洞平安无事。我晚上出去溜达一圈,看看有啥好吃的,寻点吃的先填饱肚子吧。”麻矬子不急不躁地安慰同伴,盘算着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他游历江湖多年,养成了处惊不乱、沉着冷静的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