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苦命鸳鸯(一)
石傩公得到眼线密报,听说九峒人马已经出发,奔赴刑场,但却没有发现九峒公主秋黛的踪迹,让他十分迷惑。
“难道是九峒主识破了自己的阴谋,不准女儿出山了?派出一些无关的人参加观摩会?”凭石傩公对九峒主性格的了解,九峒主司甲头生性多疑,老谋深算,狡猾多端,他是不会轻易上当的。但是,司甲头的女儿秋黛却是一个敢爱敢恨的角色,她一旦认准的事儿,很有可能铤而走险。石傩公心中明白,九峒主一家与官军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对马援恨之入骨。马援征剿五溪蛮打乱了他们平静的山寨生活,跟着相王打了几年仗,九峒死了不少的年轻人,包括九王子英年早亡,让他们感到无比伤心。现在,相王要他们跟仇人低头议和,九峒人的牺牲白费了,他们不愿意配合。石傩公亦十分清楚,议和之路并不平坦,而且不是以战胜者的身份获得和平,要以向朝廷屈服的方式争取和平,五溪蛮人心中有冤气,而广大民众蓄积的愤懑犹如干柴堆积,稍有不慎,就会再次燃起大火。
石傩公的本意是要诱捕九峒公主秋黛,向官军交人,尽快实现议和,并不想杀掉姚连江,他晓得相王心中焦急,限定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但是,石傩公也晓得,直接要九峒主交人行不通,只能智取。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决不能露出半点破绽,而且演的这场戏越逼真越好,这样才能引诱九峒公主上钩。他见午时三刻到了,秋黛还没现身,他有点沉不住气了。“老狐狸识了老夫设下的局?”他心中嘀咕。
囚车运到行刑台,姚连江被执法人员押到断头台,刽子手头扎红头巾,赤膊袒胸,提着雪亮的鬼头大刀,在一旁听令。
监斩官上前验明囚犯身份时,下面人群发生了骚动,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原来有两个壮汉为抢头道人血,在现场打了起来。
“入娘贼的,许你抢得头道人血,就不让我占前。”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端着一盆白花花的馒头往前闯,“有娘得了重病,要用人血作引子,让我上前去接头道血!”
一个身穿长衫焦皮脸的年轻人不让路,也拼命往前挤。“我家也有重病人要用?你抢得我也抢得!”“让我先来!”“先来先行,也得讲个先后,霸蛮来都乱套了!”那此想要人血做药引子的人群起了哄,拼命地往囚笼靠近。人人都要抢第一批洒下的鲜血,五溪蛮人迷信,认为接到第一刀的人血、做药引子最为灵验。
“狗娘养的,你打翻了我的馒头,我娘的病没法治了,我找你拼命!”壮汉怒吼道,只见白花花的馒头满天飞舞,场面大乱。
士兵们推掇着骚动的人群,控制混乱的局面,阻止人群靠近囚犯。
“什么情况?”担任保卫总指挥长的乌金花站起身来,质问靠前处置的官佐。
“报告总指挥,下面的人为争抢人血馒头打了起来。”
“找死!”乌金花巫婆怒目圆睁,蛮横起来,她要祭出毒鞭驱打人群。
“轰!”的一声巨响,刑台上升腾起一片烟雾,人群中有人扔出了烟雾弹,接连又是一批烟雾弹爆炸。爆炸声、尖叫声、砍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喊爹叫娘,人间仿佛坠入了地狱。浓烟滚滚,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杀呀!杀了奴才官,还我五溪蛮。”烟雾中有一个声音喊出,数十个声音相呼应:“冲呀!“”杀呀!”“杀了奴才官,还我五溪蛮!”烟雾弥漫,火光冲天,刀影翻飞,一群人冲上行刑台砍翻执法人员和刽子手,推倒了囚车,有人扑到囚犯身边。
滚滚烟雾中,姚连江听到秋黛的声音传来:“鹞眼,我们走!”她从监斩官的口袋里搜出了钥匙,打开了姚连江身上的枷锁和镣铐。混乱中,秋黛塞给姚连江一件衣服,姚连江也不晓得她从哪里弄来了。“快穿上他!跟我走!”姚连江也不作多想,套上衣服,从地上捡起一把砍刀,随着秋黛在浓烟中杀将出去。
“报告,叛贼跑了!”一名官佐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向现场总指挥乌金花巫婆哭泣着报告。他的耳朵被人砍掉了。
“一群废物!”乌金花巫婆气恼的抽了他一鞭子,嚷道:“给我追!还愣着等死呀?!”
“往南门追,不得放过肇事者!”那官佐忍着痛,捂着一边耳朵,大声疾呼,引兵追去。
石傩公和麻矬子守在浦市南门城楼上,他们的身边环绕着虎狼犲豹四员悍将领兵。城楼两旁站立着一百名弓弩兵和盾牌兵。石傩公算好了劫匪的必经之地,以逸待劳,静待猎物落网。石傩公见秋黛劫了刑场,心中大喜,“九峒主这回失算了,果然中招了”他心想。他连忙叫上麻矬子来到南门口阻截。
“冲呀!杀呀!”一群人打打杀杀往南门扑来。秋黛和姚连江刚涌进南门,后门城门被兵勇关上。他们发现被石傩公的人包围在城门的院内,落入一个精心打造的陷阱中。原来,古城门的构造都是城中城的格式,南门俨然是一个小型的城廓,四面筑高墙,前后两道大门把守。前后门一旦关上,冲进南门缓冲地的人插翅难飞。
“哈哈哈,大胆叛徒,乖乖的就擒吧。”石傩公在城头上大笑。
“傩公,你卑鄙无耻!你到底是苗人或是汉人?!当初相王举义旗,五溪蛮峒揭竿而起,一呼百应。而现在你们勾结朝廷官军,杀我同胞,灭我峒寨,实在可恶,岂能让天下人归心?”
“黄毛丫头,不知天事,识时务者为俊杰,快快投降吧!”石傩公劝降。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九峒公主,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去向朝廷说明吧。我奉相王之令,捉拿叛逆归案,我先礼后兵了。”石傩公辩解。
“哼,傩公失信,小民女不愿从恶,你放我们走,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秋黛大义凛然。
“呸!你一个小刁女,坏我相王大事,给五溪蛮带来灾祸,是个灾星,还想迷惑众生,快自缚双膀请罪。”乌金花巫婆打后追击过来,也上了城墙,居高临下的训斥秋黛。她又尖叫道:“姚连江,你是神兵队的人,快给我动手!擒了九峒妖女,将功折罪。”神兵队的人都是乌金花巫婆调教的,他们入队时都立下过毒誓,生是神兵队的人,死是神兵队的鬼,终生不得背叛师命。
“师父,我姚连江不才,难报师恩。我懂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一举一动讲究情理。秋黛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恩将仇报,我愿意为她而死。我姚连江恳求师父放过她,我用我命换她命,请师父高抬贵手!”
“夫君,要死一起死,我秋黛决不与朝廷同流合污。这世上不干净,我们去阴间去找一块干净的地方。”秋黛烈性,她也不愿被俘送给官军遭到凌辱。
“要死一起死,决不向仇敌低头!”围绕在秋黛和姚连江身边的三十多个九峒兵大声响应。他们眼见突围无望,准备与秋黛公主慷慨赴难,一起玉碎。
“秋黛妹子,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可惜,你想错了。”雅莉公主出现在城墙上,她被秋黛的刚烈行为所感动。她劝说道:“我晓得,你九峒与朝廷有血海深情,我相家一样与朝廷不共戴天,我们五溪蛮的家家户户,谁家没有血泪史呀?但是,一切都要向前看,继续打下去,只会流更多的血。”雅莉公主无奈地说。她想起两位兄弟相继牺牲在战场上,父王心里肯定不好受。她想起幼时太婆教她唱的坐堂歌:天还未亮出门跑,天未发白走出门。老幼大小手牵手,爷孙父女一起行。出门去找活路子,出门去找新天地。苦难的民族被强权压迫和驱离出家园,他们为了族群的安定,牺牲个体的利益也是无奈地选择。
“阿姐,我没有你那么高贵,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世上既然不让秋黛活,我和郎君去阴间找活路。”雅莉和秋黛都是五溪蛮峒主的女儿,一个是首峒的,另一个是九峒的,他们的父辈在烽火四起的战场上并肩抗敌,她们的家人也互相走动,雅莉和秋黛成了好闺蜜。逢年过节两个小女孩被大人们带着走亲访友,她们在一起玩耍、一起学女红,雅莉成婚时她邀请秋黛做伴娘。在那次婚礼上,她认识了姚连江,俩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准备冬日成婚。
她不顾旁人的目光,饱含热泪温柔地望着姚连江,轻声说:“郎君,你愿意娶我吗?”
“我愿意。公主,我愿意的。这是老天对我的垂爱!”
“我的郎君,我给你缝制的婚服,不晓得合身吗”她娇羞地像一个新娘子。
姚连江这时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大红的丝绸婚服,秋黛也是穿上了一身绣了鸳鸯的嫁衣,不过是短祅子,裙踞还没接上。他猛然明白,秋黛早就预料到后果,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一旦营救失败,她愿意与郎君一起赴死。
姚连江还不知道的是,这次秋黛出山,瞒过了父王九峒主。她藏身在木厢里,叫亲兵们抬出来的。她的父王以为女儿在绣房绣花,赶制嫁衣。
“合身、合身,阿妹,阿哥喜欢。”他用手抚摸着秋黛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新郎服,满眼的喜悦,连连说好。
“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成婚,拜天拜地拜父母,夫妻对拜后一齐上路。”秋黛整理好新郎的衣裙。姚连江帮秋黛理顺衣带。他们恩爱地凝视着对方,大声地笑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郎君(娇妻),上路了。”
“不要做傻事!”雅莉大声疾呼,想要制止他们的自杀行为。
“公主,我们到阴间,给你们抬喜轿去了。”亲兵头目一声暴喝,亲兵们一个个抹脖子自刎,倒下一片,血溅大地。
“叮当!”“叮当!”两声脆响,只见两道黑影从天而降,跃入南门中。原来是麻矬子和乌金花一对情侣。他们奉石傩公密令,严密监视着秋黛和姚连江两位要犯,寻找机会生擒,完成相王交办的特殊任务。他们看到要犯自刎,出手打出暗器,击落了凶器,同时,飞身而下,扑到秋黛和姚连江的身边。
秋黛被乌金花巫婆控制。乌金花巫婆不屑地骂道:“哼,想死,没有那么容易?”
“秋黛,你真傻呀。”雅莉乘滑轮随后赶到秋黛身边。她看到秋黛面如死灰,眼神无光,仿佛死了未埋的人。她彻底地失去了斗志。
雅莉摇了半天,秋黛才叹出一声气来,悠悠地说:“你何苦要救我?”就再也不愿开口了。
姚连江被麻矬子拿住手脉,失去了力量,他惨笑道:“师父,在神兵队里,你教导我们,大丈夫要为大义而死,而今你陷徒弟于不义之中,令人耻笑。也罢了,徒弟这条命你拿去,算徒弟回报师恩,从此俩不相欠,我到阴间也自在快活了。”
“徒儿别鲁莽,我会替你向相王求情的。”麻矬子劝解道。
“哼!”姚连江鼻子一转,他不相信任何的承诺了。
秋黛和姚连江的被擒,让相王长舒了一口气。他叮嘱石傩公和麻矬子等人突审要犯,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涉及的同案犯。秋黛一口咬定是自己要为兄长报仇,与父王无关,与姚连江无关,与任何人无关。而姚连江的供词是他愿意为心上人去报仇,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相王听完石傩公的汇报,沉思良久,他叹声说:“小女子刚烈,一个人承担了全部责任。她要保护幕后指使的人,保全家族,精神可嘉,此案结了,上解朝廷吧。”相王感到无奈,他也不想把事态扩大,防止引起更大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