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比谁高尚？

    毛玉珍说道：“就是成绩还可以，可是这眼看着就要中考了遇到这种事，怕是只能休学明年再考了。”

    “没事妈，我写字的手又没有受伤，不影响学习的，我们明天就出院，还是尽快回学校吧。”程毛毛已经决定好了不休学，于是说道。

    “可是你这腿杆行不行哦？明年考也可以的，好多人都是复读才考上，没啥子大不了的。”毛玉珍担心地说道。

    “李医生都说我没事的嘛，而且我住在学校每天也不需要走太多，拄个拐就行。我还是先考，实在不行再复读嘛。”程毛毛坚持道。

    “好嘛好嘛，明天你和你老汉儿商量，他同意我就同意。”看见自己儿子如此坚持，毛玉珍感觉既心疼又欣慰。

    第二天中午，程毛毛做完了各项检查并办好了出院手续，江波找他要了家里的电话，说是之后要介绍自己儿子给程毛毛认识。

    程毛毛不顾毛玉珍的建议，坚持没有要轮椅，而是选择付了300押金借一天，又买了一对拐杖和一个移动坐便凳。李军医生虽然对程毛毛这个要求感到有些费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并表示他可以多用几天，不收租金，别弄坏了就行。

    程毛毛和母亲一起在病房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父亲程俊贵才匆匆赶到，彼时方便快捷的高铁还没有开始建设，飞机票价格普遍又十分昂贵。从鹏城坐火车到蜀地省城差不多需要两天多的时间，下来还得再坐几个小时班车才到县城，虽然路途遥远，而且最近也是南方工地上最忙的时候，但一听到儿子受伤，程俊贵还是第一时间请了十天假，买了最早一班的站票赶了回来。

    此时的程俊贵还十分健康，虽然奔波两天已经十分疲惫，但依然习惯性地把腰挺得笔直，看到自己儿子伤痕累累的模样，眼中一下子便出现了明显的泪光，走到县城表舅家楼下时，他坚持要背自己儿子，程毛毛百般推脱后还是无奈接受了，好在只是三楼，没多久也就到了。

    靠在父亲并不太宽厚的肩膀上，程毛毛感触良多，记忆中他的父亲严厉且沉默，在程毛毛小学的时候便已经出门打工，因此很少在他成长过程中给予过什么指导和帮助，小时候他对父亲其实是有怨言的，直到后面自己接触了一个农民工的工伤纠纷，深入了解他们的工作环境和生活处境后，程毛毛才开始对父亲有了敬佩和理解。

    程俊贵从事的是木工，主要负责工地上的模板放样和拆除，建筑工地没事时也接一些做吊顶，打柜子一类的装修活，卖力气的同时也需要一些技术，号称工地“三不死”中的“累不死”，彼时在鹏城每天的收入为150元，当然不出工的日子是没有钱的。他每月都坚持往家中寄来3000块，因为长期高强度的劳动和生活环境的简陋，他后来患上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和风湿性关节炎，耳朵和肺也不怎么好，但即便这样他每年还是坚持出去干活，程毛毛买房子时更是二话不说就拿出来了50万现款。

    在过去的岁月里，农民工一词很多时候都是和没文化、没素质、不讲卫生等不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程毛毛也羞于向同学承认自己父亲就是农民工。后来随着阅历的增加，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群体，他们从事的工作普遍收入低、强度大、风险高，城市里的每一栋大楼，每一条道路乃至每一个普通百姓家中的装修都是他们一砖一瓦一铁锹完成的。

    现实中的程毛毛作为个小律师，天天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工作，帮着小三争家产、帮着老赖少还钱、帮着坏人争取减刑的事情处理多了，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农民工更加高尚，都是打工赚钱，别人好歹还留下了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他明白很多所谓精英只是运气好搭上了时代发展的快车，坐上了一张肉多一些的餐桌罢了。

    虽然后来农民工的工资节节攀升，像程俊贵这种老手已经可以赚到500多一天，但他们的工作环境差、保障少，容易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太多好转。程毛毛记得有次刷视频，看到某个专家说城镇化建设的20年间，国家建筑工人的平均年龄涨了20岁，未来谁来为我们盖高楼，当时他就忍不住骂了出来：“什么狗屁专家，这不就是逮着同一批人一直薅吗。”

    晚上的家宴上，程俊贵还是像往常一样沉默，只是一个劲地喝酒，程毛毛看着正值壮年的父亲，满脑子却都是现实中他瘦弱佝偻的样子。他心中暗下决定，这一世一定要让父亲摆脱劳碌一生，到老一身伤病的命运。

    第二天程俊贵带着程毛毛来到了交警大队，原本他是不想让程毛毛来的，但程毛毛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十分麻烦，此时天眼系统尚未开始建设，像丹县这样的小地方也只在几条主干道、车站这类场所才设有一些监控，自己被撞的地方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那里肯定没有监控，想查起来少不得费一番功夫。

    他的目的就是装可怜，自己浑身是伤，胳膊打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被轮椅推着来到交警大队，一定会受到重视。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样，爷俩儿一进县交警大队的门，说明事由后就受到了热情接待，询问父子俩的两名警察都是正式的，从99式警服的警衔上看，其中一名的级别还不低，就算不是老大那也差不多。

    “我是县中学初三二班的学生，那天我晚上返校自习嘛，我从家里骑车回学校，刚刚拐进那个巷子，一辆白色的金杯面包车迎面就朝我撞来……”程毛毛语气哀婉地说着自己的遭遇，然后趁机把手伸进了裤子口袋，对着事先准备好的新鲜洋葱片就是一通摩擦。

    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刺痛感，程毛毛意识到时机到了，果断把手拿出来，捂在了自己的眼睛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