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却说这厢萧梦檀连忙带着沈忆安回到了常乐宫,秋水本就在宫门口处焦急等待着,此刻见二人归来立刻迎了上去:“殿下,沈姑娘,我方才听人说你们在御书房那边遇到了刺客,你们……”
“沈姑娘怎么受了这般严重的伤!”秋水前一句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落在了沈忆安还在流血的胳膊上,惊呼道。
“说来话长,我一会儿同你解释。”萧梦檀语速极快,“我先扶着沈姑娘进屋,秋水你快去打盆热水来方便沈姑娘清洗伤口。”
秋水称是,迅速离开。
其实萧梦檀本来是想带着沈忆安直接去太医院的,毕竟那里有宫里最好的金疮药和祛疤膏都可以拿着给沈忆安用,但没想到后者坚持要回到常乐宫,只说那些东西自己都有随身备着,实在不用劳烦太医院。
萧梦檀拗不过她,无奈至极也只好随她去,两人回到沈忆安屋中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个医药箱,是沈忆安入宫时背在身上的。
她伸出手就要去打开箱子,却被沈忆安制止,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萧梦檀不解,同时有些着急,“当然是拿出药帮你上药啊!”
这话说的沈忆安惊讶不已。
让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给自己上药,沈忆安自问还真担待不起,于是忙道:“不用了殿下,我自己来就好,这都是小伤,真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的。”
萧梦檀仍要坚持,又听对方道:“何况你若是真为我上药,说不好一会儿见了伤口要掉眼泪的,我倒时候是先哄你还是先上药啊?”
这话说得萧梦檀有些赫然,但嘴上还是倔强道:“……那我也能边哭边为你上药!”
沈忆安便轻笑起来:“好了我的殿下,你并不熟悉我的这些药如何使用以及用量如何,它们有些是我自己研制的,还是由我自己来最好。”
这是事实,萧梦檀无法反驳,也只能选择相信沈忆安,这才点了点头起身出去。
那头秋水动作也极快,萧梦檀开门之后就见到了她端着热水正准备敲门,于是连忙让开让人进去。
听到沈忆安再三保证自己会处理好伤口,两人才略微放心地离开,当下就决定去小厨房为她们的沈姑娘做些吃食补补身体。
房中重新归于平静,沈忆安缓缓松了口气,这才缓慢地用水为自己清洗完胳膊和手掌,打开医药箱从中取出来一瓶药,打开将粉末仔细撒在伤口上。
她果然还是更习惯一个人做事情,特别是为自己上药。
她看着手中自己所研制的金疮药,思绪翩然起飞,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她跟着那位年轻女子去到燕云山上的往事之中。
其实在那六年里,一开始师父也会亲自喂她喝药,每天喝各种各样的药,只是每一种都苦不堪言,让她下意识抗拒。
可是师父说,这些药都是能够帮她调养好身子的,良药苦口,只有喝了药身子好起来,她才能活下去再见自己的父母亲人。
这番话给了当时年幼的舒棠莫大的鼓励,让她皱着眉忍着苦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等后来她自己习惯了喝药后,师父就再也不会喂她了。
再后来她身子渐渐康健起来,师父又教授她武功,说这样最是能强身健体。可她出身文臣世家,自小就没有接触过这些,刚开始总是吃了不少苦头,自己练习时能摔不少跟头,和师父对上更是不用多说,直接被打的鼻青脸肿。
不过师父对于教她习武一事很是严苛,小姑娘被揍倒在地,师父仍继续道:“起来,继续。”
师命不可违,小姑娘便咬着牙,胡乱抹了把脸,又爬起来继续出手,然后又被揍翻倒地。
起来,倒地,再起来,再倒地……
周而复始,直到太阳西沉方结束。
师父毕竟就她一个徒弟,当然会关心,但却从来不为她上药,只是将各种治伤、消肿、祛疤、止疼的药送来她房中,随后就径自离去,背影十分潇洒。
那时舒棠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但是师傅有言在先,只有等身上的伤好全了才能继续教习,所以为了早日能修养好继续练武功,她还真是如方才萧梦檀所言,边掉眼泪边小心翼翼给自己上药,一直到伤口全部涂完药,哭泣才慢慢停止。
只是那时候小姑娘也才十一二岁,之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此被对待还是会觉得委屈不已,于是就在伤好之后大着胆子去询问师父,也恳求对方能疼惜她一些。
师父蹲下身来很温柔地摸了摸沈忆安的脑袋,但是却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只是柔声道:“忆安,这些事情你其实都能自己做到不是吗?你要知道,我们不能永远想着依靠别人,人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自己所学的本领。”
“更何况,你天生体质特殊无比,特别是受了伤之后更不能想着依赖别人为你医治,因为对方无法在短时间内知道你的体质如何,哪怕是好心却也可能会害了你,甚至要了你的性命。”
“为师这样讲,忆安可明白?”
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体弱多病恐命不久矣,舒棠自然比同龄的孩子明事理的多,师父这样的用心良苦她自然也懂得,从那之后,她为自己上药时哪怕再疼都会强忍着,不再掉一滴眼泪了。
舒棠不知道师父师承何处,但却是实打实的医术精湛,武功高强,而且在教授自己的时候也是倾囊相授,让她觉得受益匪浅。
她亦是天赋过人,不论学什么都极快,能将所学的都融会贯通,再为自己所用,在某些方面甚至见解能超越其师,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当她的医术越学越好时,再因为习武而受伤后师父就不会给她送药过来了,而是让她自己去研制最能适应自己特殊体质和疗效上好的药。
不过再过个一年半载后,她在武功上的造诣就已经相当高了,自己练习时基本不会再受伤,被师父检验学习成果时也能轻松应对,只是偶尔在经验和剑法变换上会吃点亏,但是也不至于受很严重的伤,上完药后过两天也就能痊愈了。
其实山上的日子枯燥无比,一开始只是日日缠绵病榻喝不同种类的药,后来就是每日跟着师父习武锻炼,但因为她心中想着要活着回去见到父母和阿姐,便也能忍住这枯燥生活。
日子重复着度过,流年易逝,一晃眼六年已过,舒棠已经成为了无人记得的姑娘,沈忆安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生来就身体孱弱的小姑娘了,甚至能面对着萧梦檀说出那句“我身子康健,自然无畏风寒”。
当年的舒二姑娘一步一步努力至今,终于拥有了健康活下去的权利,可是一心牵挂着她的亲人却不复存在了。
沈忆安按下心中苦涩,又想起自己尚在燕云山的师父来。
毕竟在山上生活了六年,当初她下山之际还很是不舍,不舍得山间的幽静安逸、飞鸟走兽、清澈溪水、蝉鸣悠长、以及……早已相处成了亲人般的师父。
她为了不和师父上演生死别离的戏码,于是在夜里偷偷下山,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书信在屋中,只待师父第二日来找自己时就能发现。
可是现在的沈忆安却不由得嘲讽自己。
这个做法未免太不厚道,她当年是堂堂正正地敬了茶拜了师,礼数无比周全地上了燕云山,怎么下山之际全将礼仪抛诸脑后了呢?
但是万幸师父并未责怪她。
甚至,还在她因为发现阿姐逝世,舒家被抄家之后倾尽所能帮她入宫。当初能力挽狂澜救下乐安公主性命,并且让张院使都闻不出来的神秘药丸,是她师父花了很长时间才研制出来的,世间仅有两颗。
尽管以沈忆安现在的能力也能研制出这种药丸,可是这药丸费时久,当时乐安公主性命垂危时间紧迫,她根本没有时日去研制,师父得知她的计划后二话不说就下山送来了一颗这样的药丸。
师父本就是当年舒棠的救命恩人,如今亦是在入宫一事上让沈忆安承蒙大恩,此生无以为报。
师父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女子的笑容和当年选择救下舒棠时一模一样,六年过去,她的容颜不曾改变,仍是那般不将人间世事放在眼中,只全凭心意做事。
她只道:“忆安,你与为师有缘。”
师父的模样此刻在脑海中清晰无比,沈忆安忽然想起上次给她写信还是因为发现了也有其他人潜入宁婉宫一事,已经又过了些时日,自己也应该再写一封信询问关心一下师父的近况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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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时回到乘风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今夜无月,外头没有灯光照亮的地方显得格外阴森恐怖,仿佛在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隐隐藏着毒蛇,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撕咬路过的人。
“影双,影赤。”
他在殿中椅子上坐下,轻声唤道,两人应声出现。
“公子有何吩咐?”
“今日我受侍卫之托前去御书房最近的那条宫道上救下了沈姑娘和乐安公主,当时你们二人守在暗处,可曾见到了有其他人也藏在暗处出手?”顾行时问。
两人思索了片刻,同时摇头。
“难不成暗处还藏有其他的刺客?”听主子这么问,影赤不免有所猜测。
但顾行时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藏了刺客,是藏了出手就能一招制敌的人。”
这话一出,影双与影赤同时震惊。
此言何解?他们二人虽身在暗处,却是看得清楚,那位女刺客分明就是自家公子出手制服的,可眼下他却说真正出手的却另有其人?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他二人尚未反应过来,又听见顾行时轻笑了一声。
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晦暗不明,道:“又或许,那人本来就不在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