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素
顾行时的脉象之乱仅沈忆安生平罕见,待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恍然大悟之前这人为何会那样问自己。
可曾在晋元还遇到什么人中了十分复杂的毒?
询问的这个人可不就是么?
而且与其说是无比复杂,更不如说是他体内杂糅了许多种毒素,而且各个都不是什么寻常毒药。
沈忆安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顾行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个少年人到底是在晋元得罪了多少人,以至于别人下手如此狠毒,把人当毒坛子一样灌毒药。
据她所把脉象可知,这些毒在他体内少说待了有三四年,这人现在仍然活在世上还真是一个奇迹。
亦或是,难不成各种毒药在他体内以毒攻毒,相互制衡,反而造就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即使是这种结果,若是毒药冲突起来,这个身躯定然要承受百倍痛苦。
少女这厢因为所把脉象过于惊异而微微出神,不见那头少年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接触的手上,调笑道:“沈姑娘这是怎么了?”
“是我的脉象实在太过奇怪,还是手腕太过好看,竟让沈姑娘流连忘返?”
他这话是实打实的调戏,而且对沈忆安的称呼也从“沈太医”变成了“沈姑娘”。不知为何,沈忆安总觉得也不是只有他一人这般叫自己,但是叫的如此缱倦的还真就只有他一个人,莫名让人不爽。
沈忆安在心中怒骂了一句登徒子,但却没有被激得立刻收回手,而是故意在对方手腕处狠狠按了一下,听到人倒吸凉气才收回手。
她不动声色地挑眉,心道自己才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吃亏。
但同时她发现一件事。
方才那句只有前半句能听的话,正说明了顾行时自己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
少女轻轻笑起来,转头盯着少年的眼睛道:“顾大人这般轻易地让他人知道了自己的弱点,可不是一件好事。”
“沈姑娘自己也说了医者仁心,何况我体内的毒不治也不行。”
刚才沈忆安的动作让顾行时倒是收敛了一些,但是对上她的目光时仍旧笑意不减。
“这宫中太医繁多,比我医术精湛的太有人在,顾大人为何只信我呢?”她似乎也学到了一点顾行时说话时候的模样,说这句话时声音轻而缓慢,像春风拂过耳畔。
顾行时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因为这个而分神,不禁自嘲,但面上情绪不显露,只道:“可入宫这几日,我倒是听见不少宫中传闻,说大宸陛下的乐安公主身染怪疾,宫中一众太医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沈姑娘揭了皇榜入宫为其治好了病。”
“不知在下听闻的可是实情?”
沈忆安如实颔首。
“那就是了。”顾行时道,“这不是显然易见说明沈姑娘医术高超?所以我请你过来诊治并无不妥。”
沈忆安嘴角不禁一扯。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不过她转念一想,顾行时作为晋元使臣,如今又被困在大宸皇宫,好像确实没法对大宸的太医们有多信任。相比之下,自己这个民间来的弱女子好像确实可以赌一把。
不过看上去,这是一场豪赌。
“如何?经过沈姑娘的把脉,我体内的毒可有把握解开?”顾行时问。
“看起来顾大人对自己的情况甚为清楚,何况这些毒在大人体内也不是一年半载了,要想尽数解开当然有难度。”
见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沈忆安轻轻扬唇,又道:“不过,我确实有一定把握。”
“此言当真?”顾行时闻言略微惊讶,他成日里皆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此时在对方说完这句话后也微微正色起来。
沈忆安面带微笑,正要作答,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些混乱的声响。
两人率先看向站在殿门处的影双。
顶着两人的视线,影双也是莫名其妙。
更让他莫名其妙的是,顾行时是自己从小到大的主子,他顶着对方的目光自然觉得有压迫感,这沈太医只是一个普通医女,怎么也看的他各种不舒服?
但不容他多想,外头影赤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这位姑娘你不能进去,沈太医在为我家大人诊治呢,经不得别人打扰。”
外头的女子似乎很心急,忙道:“我找沈姑娘有要事,还请阁下能通融通融。”
两人僵持不下,沈忆安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秋水的声音,对方既然说有要事,那八成是和萧梦檀有关。
她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便喊道:“秋水,是否是公主殿下出了什么事?”
见沈忆安认识外头的人,顾行时心中思索一番,随后对着外面吩咐道:“影赤,放她进来。”
影赤称是,不再阻拦。
秋水道了一句多谢,便迅速跑进乘风殿,一见到沈忆安,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快速交代情况:“方才奴婢与殿下前去景兰宫,十四公主很是开心,就将自己新得的糕点拿出来赠予殿下吃,但是不曾想殿下吃完一块糕点后便昏倒了,沈姑娘你快去看看吧!”
事态紧急,沈忆安也顾不得什么先来后到了,只站起身朝着顾行时微微欠身道:“还请顾大人恕罪,乐安公主的旧疾尚未痊愈,一直都是我在负责,换不得旁人,故此刻得先行前往景兰宫为公主殿下医治。”
顾行时表情仍旧平淡,只是对方话音落下后单挑起眉。
沈忆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言简意赅道:“至于顾大人的事,待我今日回去之后好好思忖,如有想法,我会第一时间来乘风殿找大人的。”
此话一出,顾行时唇边才扬起笑意,道:“我会等着沈姑娘的。”
秋水倒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是一心想着还在昏迷的萧梦檀,此刻见顾行时松了口,便拉着沈忆安跑出了大殿。
两人一路奔往景兰宫,来到了萧慕初所住的房屋,沈忆安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间房屋又小又陈旧,完全不是一个公主该居住的地方。
但眼下有更紧急的事情,她便压制住心中愤怒,立刻走向床榻先为萧梦檀把脉。
萧慕初站在床边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此刻见到沈忆安来了哭的更加惨烈,抽抽噎噎道:“……沈姑娘你可算来了……快救救救六姐,都怪我不好…我…我不该给六姐吃糕点的……”
沈忆安专心把脉没有表态,一旁的秋水心知肚明根本不是萧慕初的问题,于是出言安慰:“十四公主不要自责了,本来就不是您的过错,殿下也不会怪罪您的,只是那糕点……”
她话音未落只听见沈忆安打断道:“剩余的糕点现在何处?”
萧慕初立刻将桌上剩下的端来。
沈忆安拿起一块来放在鼻前闻了闻,然后又咬了一口。
萧慕初年纪太小,尚不明白萧梦檀昏迷的真正原因,只知道对方吃了这个之后就倒下了,此刻见沈忆安亦比如做,惊呼道:“沈姑娘不可!”
但沈忆安仍旧平安无事,反而轻轻摸了摸萧慕初的头,这是一个极具安抚性的动作,让人安心不少。
她听见对方说:“不必担心,这糕点并没有毒。”
“没有毒?”萧慕初吃惊,“那六姐怎会晕倒?”
秋水也纳闷儿地看向沈忆安,方听见后者道:“虽然无毒,但是有人贪图便宜放入了极具寒性的食材,眼下这个时节气温还低,公主殿下又旧疾未愈,正是体虚之际,寒气入体必然无法承受。”
“秋水,你且派一人前去太医院找太医们配一副驱寒补气的药来喂殿下饮下,不出两日应该就能苏醒了。”
“奴婢明白了,多谢沈姑娘。”
待秋水先离开房间,沈忆安将萧梦檀道胳膊放回被褥中,才看向萧慕初道:“十四公主,景兰宫的人一直都给你做这些糕点吃吗?”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压抑自己即将蔓延的酸涩情绪。
萧慕初认真想了想,回道:“我刚来的那两个月,父皇与母后还时常赏赐些吃食零嘴儿景兰宫,后来嬷嬷们就说没有赏赐了,以后只能自己做着吃,这糕点是我昨日得的,还没有动过,直到今日六姐来才拿给她的。”
只是不曾想本是好心之举却差点酿成祸端。
“她们简直太过分了!”
沈忆安还没有回话,便见秋水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显然是尽数听到了萧慕初刚才的话。
“且不论陛下与皇后娘娘根本不可能断了给景兰宫的赏赐,就单说这便宜糕点,公主殿下今日是因为体虚才昏迷,那十四公主还这么小,又穿的单薄,怕是吃了也得病!”
沈忆安与秋水相处的这些日子,便知道这姑娘是一个侠义心肠,本就看不惯这些事情,更何况她家公主殿下对这位十四公主还疼爱有加。
可是她却没有一个恰当的身份与理由来表达自己的心疼自己愤怒。
太医院那边速度很快,应该是不敢耽误了乐安公主的病情,不一会儿就送来了药。同时也惊动了帝后二人,但是宸帝尚在与大臣商议要事,方皇后就先行赶来了景兰宫。
她接过秋水手上的药碗亲自给女儿喂药,同时向秋水询问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秋水称是,随后娓娓道来。
将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碗放下,方皇后闻言有些恼怒:“此言当真?她们竟然如此苛待十四公主?”
秋水道:“千真万确。”
方皇后皱起眉头,肉眼可见地动了怒气。
她与陛下不过是因为前朝后宫诸事繁多才不怎么过问这边,却一直有派人过来交代要仔细看顾照料这位小公主,不曾想这群奴才们竟然胆大包天,阳奉阴违!
她倏地站起身,命沈忆安留在屋中好好照料萧梦檀,便带着秋水与萧慕初出了房间。
沈忆安目送着三人离开,最后目光落在了小个头的萧慕初身上。
此番她故意让秋水派遣其他人前往太医院拿药,为的就是让太医院的人以为萧梦檀病情严重连秋水也脱不开身,这样势必会惊动陛下或者方皇后。
她没有身份和理由表达自己对萧慕初的在意,也没有足够的权利护住姐姐唯一的女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其他人帮助自己护着外甥女一些,让她不至于被宫人欺负。
后来几人再回到常乐宫的时候,沈忆安听秋水转述了方皇后的做法,只能说皇后娘娘不愧是中宫之主,直接将服侍萧慕初的嬷嬷和姑姑们打了几十大板后逐出皇宫,而参与了糕点制作的宫人也各自挨了板子也罚了月例。
这一回杀鸡儆猴,她想那些景兰宫的宫人们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随意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