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犯不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开口，“几个大男人因为查不到更有用的线索，就从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身上下手，我平日是这种作风么？”
顾行时双眸低敛着，是以影赤看不见他因为想起来一些事情所翻涌上来的情绪。只是影赤还是明显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不悦，因为对方的语气很少会这样泛着冷意。
他立刻跪下，垂首认错：“属下失言，还请主子责罚。”
殿中安静了片刻。
顾行时最后还是没有依言责罚，让他起了身，只道：“我方才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与我相撞那个人不是也在找玉佩，就是在查婉妃的死因。”
“婉妃的死因？”影赤再次征愣住，只觉得今夜顾行时的说的话一次比一次惊人。
婉妃不是因为突发恶疾病逝的吗？
但是听自家公子这话的意思是，她的死因还有蹊跷？
顾行时还在继续道：“目前已知与婉妃不和睦的就明贵妃一人，你去查一查她，同时再继续找找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和婉妃有嫌隙。”
虽然影赤还没有从婉妃不是病逝的惊讶当中走出，但是他相信主子的话就是真理，于是顺着问：“公子也要查婉妃真正的死因吗？”
顾行时却是微微勾唇，一时不语。
半晌才道：“你先去查便是。”
“是，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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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拿到被舒瑜藏起来的信纸后，沈忆安不再多加逗留，直接先回了常乐宫。
为了不引起宫内其他宫人的注意，她只点了一盏小油灯，随后打开信纸阅读起来。
一张正常大小的信纸，内容却只写了寥寥几行，而且字迹慌乱，还有好几处墨点零零散散，甚至连最基本的书信格式都没有遵守，一看就知道主人书写的时候十分紧张着急，似乎想抢着时间能写多少是多少。
即使这样，沈忆安也能够辨别出来这确实是舒瑜的字迹无疑，只是阿姐性子向来稳重，行事也如同自己一般从容不迫，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在万分着急情况下写信，是即将遭到迫害吗？
她心中不自觉一紧，就着微弱的光仔细辨别写了什么，这是一封家书，一封本来想送回舒家给爹娘的家书，她逐字阅读着。
“爹娘亲启：女儿如今身居深宫，却发现一……秘密，宫中嫔妃……帝后……虽然难以置信却……万确，是和明贵妃一同……她与女儿……救——”
行文中因为有不少墨点滴落在纸张上因而污了字迹，无法辨别，这给沈忆安的阅读带来了不少难度，内容到此处就结束了，但她清楚一定不是因为舒瑜主动不写了。
因为舒瑜写字向来都有一个下意识的习惯，在落笔以后会在最后一个字旁边轻点一点，不会影响到字，却格外明显。
她曾经还因为这个和舒瑜调笑过，但是对方却说自己也改不掉这个小习惯，想来无论怎么样都会一直保持着了。
而眼下这封只有几行的信，在最后一个“救”字之后不是一个点，而是一大坨墨点，还有划长的一道墨迹。
简直就像是……人还在写着信，然后被突如其来的人硬生生拽走一样。
沈忆安一瞬间不寒而栗。
不过虽然说信纸上内容少之又少，却也不失为一个重要线索，毕竟其中提到了三个宫中地位极高的人——宸帝，方皇后，明贵妃。
眼下方皇后和阿姐有什么牵扯她不曾发现，而且方皇后从前是太子妃的时候就以贤良淑德闻名京城，待人宽和，也从来不苛待下人，后来登上皇后宝座后也不曾有改变，具有十足母仪天下的风范，民间对这位一国之后也是分外敬仰。
甚至在当年阿姐刚入宫之时，还曾经在信件中和自己提及皇后娘娘温柔端庄，十分照顾她们这些新来的秀女，而且在第一次新嫔妃们给她请安之时还说如果有谁在宫里受了委屈都可以去找她。
方皇后说自己是一国之后，是中宫之主，也是后宫嫔妃们姐姐，是以，后宫嫔妃无一对这位皇后娘娘不信服，包括恃宠而骄的明贵妃。
至于宸帝，他是一位众所周知的明君，光是从登基之后就力挽狂澜将大宸落后的国力快速发展起来一件事就让百姓叹服，故而大宸的这一对帝后，都是深得民心的存在。
阿姐也曾与她讲过入宫以来宸帝对她多有偏爱，甚至在尚未有身孕之时就先晋了她的位份，让旁人都艳羡不已。在沈忆安入宫后，也曾经听闻过不少当年阿姐受宠之事，所以这话不假。
但是有个地方很是矛盾。
如果宸帝真的宠爱舒瑜，为何在她身死后将她唯一的女儿安置在景兰宫？虽然说一开始也有交代让其中的宫人好好看顾，但沈忆安不相信对于景兰宫嬷嬷时间久了会苛待萧慕初一事宸帝一点都想不到。
毕竟自己还曾经听闻萧梦檀说过，前朝就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那么宸帝究竟是真的因为忙于国事所以有所疏忽，还是说……他可能是有意为之？
想到这里，沈忆安像是突然感受到什么禁忌一样，浑身打了个冷颤，亦不敢在深想。
宸帝与阿姐之间，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最后就是一直以来都让沈忆安颇为在意的明贵妃文锦了。
其实在萧慕初透露出阿姐和文锦有过往来并且评价“关系尚可”后，她也曾明里暗里地去找各种宫人打听文锦和阿姐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可得到的答案全都是否定。
甚至有许多人谈之色变，不欲多言，甚至反过来劝沈忆安不要再打听，小心被明贵妃知道了讨不到好果子吃。
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宫中消息流传最快的宫人，为何两方消息互相矛盾，甚至大相径庭？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文锦与舒瑜二人之间绝对不简单，应该有什么旁人都不清楚的交情或者说牵扯，甚至在这封阿姐亲笔信中也有提及一句“是和明贵妃一同……”
她们两人是一起做了什么事？亦或是，一起发现了什么？
眼下萧慕初养在锦春宫中，她倒是可以时不时带上萧梦檀一起去看望一下小公主，顺道接近文锦，再找寻时机打探打探。
还有书信最后的那个“救”字，是救什么？救命？还是救人？
沈忆安第一反应是前者，却没有证据能够下定论，只能先暂时搁置。
这封信写的无比零碎，而且就算给旁人看恐怕也算不上什么证据，只是让沈忆安更添了几分笃定——阿姐果真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被人灭口的。
那么或许先查清楚那个秘密是什么，就能知道阿姐究竟是被谁所杀了。
沈忆安将手中信纸好好收起来，准备倒时候给师父看看，随后熄了灯上了床榻，但她的一双眼睛却在黑夜中格外明亮，因为她只要一闭眼，梦中阿姐的面容就会再次呈现在自己眼前。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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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影赤的念叨起了作用，又过了两日，沈忆安赶在顾行时出宫之前拜访了乘风殿，手上还提着好几包药。
影双一见到人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沈太医来了，大人这会儿在殿里看书呢，您跟着我直接进去就是。”
沈忆安轻轻点头，面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
倒是一旁的影赤抱着双臂不冷不热地开口：“沈太医可真是我们乘风殿的稀客，今日不知是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这话听得影双眉毛一跳，忙回过头瞪了影赤一眼，但后者不以为意。
倒是当事人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向影赤，平静道：“这药理一事本就繁杂，制作与分拣药材更是费时费力，这应当是寻常人都明白的道理。”
女子面上含笑，语气也是轻柔缓慢，像是与人话家常般，可说出口的话却又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顾大人体内的毒素个个不简单，更需要精细地为其配药，想来若是阁下有此本事，你家大人也不必找我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有本事的话就自己来，没有本事就闭嘴。
影双听得暗自叹服，心道自家公子所言不虚，女子并非各个都是心思单纯天真的，之前的秋水如是，面前的沈忆安更胜一筹。
这姑娘看着温柔大方，一副极其好相与的模样，可若是真惹到了她照样被怼得毫不留情。
譬如此刻的影赤，面色有些涨红，动了动唇却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默默忍受。
他平日只觉得影双的嘴皮子已经够溜了，不曾想和眼前这位沈太医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影赤梗在原地，沈忆安不再看他，转过身跟着影双走进殿中。
两人一进去，坐在书案前看书的人就抬起了头，看着沈忆安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忆安没有接话，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
距离她上次来乘风殿不过半月而已，哪里就能称得上一句“别来无恙”，更何况真要算起来，她与顾行时可是两日前才在宁婉宫里见过对方。
不仅见了面，还打了架。
顾行时不知她心中所想，放下手中的书就走过去让沈忆安落座，随后吩咐影双去沏茶，又特地说了一句要和上次的茶一样。
沈忆安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开口道：“顾大人这些日子如何？体内毒素是否发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