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玫瑰
“杪杪,杪杪,我就知道你……”月訢兴奋的转身,看清身后的人,愣住“唐……唐老师。”
“月訢,我来这里监考,”唐邢还认得出月訢,想到他刚刚的话,有说道,“季杪被父母接到城里,生活的很好,不用担心。”
“噢……好,谢谢唐老师,我先回试室了,唐老师再见。”月訢鞠了一躬,擦干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低头冒雨跑走。
“诶……其实季杪也在这……”唐邢站在原地,抬头看伞顶,上面的一个角角用好看娇小的字体写着“季杪”。
“唐老师,”季杪拿着唐邢的伞从后面走过来,“算了吧,我还是考完再说吧。”
“没事,现在带你去试室吧。”唐邢带领季杪,走向第一个试室。
三日中考期限已到,六月十八日,杏城的仲夏,连下三天大雨,月訢每天都湿身回家,落魄不堪。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月訢走出试室,站在走廊发呆。
身旁人群涌动,无数考生与他擦肩而过——他在等,这是月訢最后一次见她的机会了。
人潮川流不息,十分钟后,开始变得稀疏,只有月訢定在原地,傻傻等待。
“月訢同学。”身后忽然传来呼唤,是女孩子的声音,好像她,真的很像,噢不,应该就是她。
“杪杪,我就知道你……”月訢猛然拧身,可身后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你是……”
“我……是季杪闺蜜,她让我把这个给你,再见。”
和季杪一样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转身跑向校门口。
月訢看看手里的雨伞和纸条,不可置信地翻开,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着一大串话。
“月訢,在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混沌不堪,是你给我陪伴的第一缕熹光,然后大步闯入我的世界,用林间野果,庭前玫瑰,山中野菌,撷日日夜夜的所有日光,我们世界的一切美好,推我走出大山,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梦想,谢谢你月亮哥哥,祝你和林夕幸福——季杪。”
男孩撑开雨伞,映入眼帘的是伞面的粉色油画和几朵玫瑰花。
“杪杪,杪杪!”他举起伞发疯似的冲向校门口,在一堆花伞中找到和自己印花一样的那把。
“杪杪,我在这!”月訢朝季杪拼命呐喊,女孩转过身,的确是季杪,是他日思夜想的杪杪。
对方没有说话,在朦胧的大雨中微微一笑,缓缓举起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拉着另一把伞离开。
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月訢一个人矗立在原地,若有所失。
“就……就这么走了……”他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和告别。
他找到一个角落,蹲在地上,怅然若失——或许在伞里,季杪也曾回头吧。
后面,月訢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只知道天空没有亮过。
一个人影走到月訢面前,伸出手拉起来蜷缩在粉红色雨伞里的他,开口道,“月訢,夕姐来接你了。”
此话一出,他松开那双手,苦笑着。
“走……走吧。”月訢被林夕拉着手上了私家轿车。
一连暴雨几天,仲夏的热风被吹散四方,气温骤降,月訢每天缩在床脚,手里的那张纸条看了又看。
人和雨伞形影不离,似乎只有这样,那颗在被雨水淋湿的心能得到慰藉。
中考结束,几天后查分的日子,林夕甚至没有查成绩就知道自己没有考上高中,干脆让月訢也别查了。
“别查了,考不上的,还不如跟着夕姐混,给你一口饭吃。”话音刚落,林夕把全村唯一的一台电脑关机。
月訢呆呆的看着打转的圆点,眼眶湿润,却无言。
“以后我们帮别人讨债,我爸说这也是一条出路。”林夕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脸自豪。
月訢有苦难言,介于外婆还要依靠林夕家生存,父母那边渺无音讯,只能自己抗下来,勉强答应“好……好。”
说来奇怪,那天以后,天空突然晴朗。
晚上外婆拿着煤油灯,坐到月訢床边,把还未入睡的月訢叫起来,“月亮,醒醒。”
月訢翻爬起来,揉揉眼睛,望着黑暗中那一抹光,发愣,把手里的纸条攥紧些。
“唉,”外婆叹一口气,把手亲切地搭到他的肩膀上“月亮,听话。村长帮我们很多,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你看,在村子里陪外婆也挺好的对吧……”
“外婆,可是……我不甘心。”月訢不顾礼貌问题,打断外婆正在说的话。
他不甘心,自己唯一能走出大山,追逐梦想的机会就这么被金钱践踏,碾碎,怎么能甘心。
“月亮,”外婆叹着气“你父母走投无路,不寄钱回来,我们能走到现在已经是阿弥陀佛了,我们应该知恩图报。”
“可是外婆……”月訢试图反驳。
“月亮,这是我们活下去最好的办法了,外婆老了,干不动了……”外婆泪眼婆娑,一滴混浊的眼泪滑过皱纹。
“好……知道了。”月訢不再反驳,只是一个翻身,又睡下了。
早晨起身,枕巾已湿。
门前残墙断壁颓垣,长满了青苔,玫瑰树被雨水浇灌勉强活下来,只是再没有开花了。
继而三年,月訢每日随林夕游走,用最粗暴不讲道理的方式催债,在村子里横行霸道。
他被林夕像打扮洋娃娃似的,穿上和自己风格完全不符的皮衣,脸上抹□□,骑着摩托拉林夕有事没事在村里到处转悠。
他们每天放学在校门口蹲守,随机挑选一个看的过眼的人打劫。
若是遭到老师的驱赶也毫不畏惧,朝校门口吐吐口水也就扬长而去。
他们日复一日地混日子,到头来获得了村子里十恶不赦的混混称号。
村民们一见到其中一个就绕道走,一同连着村长的名声也变臭。
但是村长不管,他只是到,自己的女儿开学就好。
“林夕,内个……什么时候我们去省里的医院给我看病啊。”十八岁那年,月訢第一次朝林夕切切实实的低头。
她的回答很敷衍,甚至有些不耐烦,甩甩手,根本不放在心上“诶哟,你这不是好好的吗?省城太远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下次……吗?”月訢低下头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低估。
八月份,一整个月,只有月訢自己知道晚上睡觉刻骨铭心的钻心疼痛是怎么折磨自己的。
他选择沉默,因为他听话,外婆年纪大了,要为外婆考虑,他要懂事,所以要憋着。
蝉鸣不止的盛夏夜,庭前檐下,藏匿在绿叶的尖刺里的玫瑰花苞悄然绽放。
不知是谁家的野猫沿着屋檐爬到月訢床边的窗框。
白色的细腻绒毛在露出一截的月光下散发幽幽暗暗的亮光。
那个翻来覆去的少年在月光的照耀下,脸上血色消失,双唇发白。
白猫蹲下静静凝视月訢,他一个抬眸,光影流动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年年——那只只属于他和季杪的年年。
几米外的竹林被风吹的漱漱作响,在这个寂静的月夜,竹叶声声响,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笙歌四起,月訢在季杪和年年的美好回忆里,抱着拿把伞,攥紧纸条,沉沉“睡过去”。
他可以睡一个好觉,月亮哥哥终于要到天上播种月光了。
七月七日,小暑时节,凌晨三点十五,月訢的生辰,在被子下——一觉不醒。
午梦长,梦境里飞翔的玫瑰与彩虹的云彩,他在其中徜徉,无所羁绊……
几天后,季杪收到一条陌生短信,上面写着——故乡的玫瑰盛开了,回来看看吧。
她背着帆布包坐上长途汽车回村。
只见家门紧闭,隔壁唢呐声四起。
白纸飘花,白衣人进进出出,月訢家门框上挂满白纸。
“所以外婆……这是……睡着了么?”季杪不可置信,颤动的双腿走向玫瑰树后的院子。
“杪杪,你……来了。”
闻声拧身,月訢的外婆站在她后面,手里拿着一堆要烧的纸。
看上去,外婆似乎又苍老许多,皱纹在脸上疯长,尘土依附在皮肤上。
“月訢他……生病去世了,一直没治好,我……不能再让你留遗憾了。林夕……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什么也没留下。”外婆低着头,跨过门槛,朝屋子里走去,步伐沉重。
“什么……居然是……月訢吗?”
季杪不敢进去面对,猝不及防地,流下两滴豆粒大的热泪。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像小时候那样,盘腿坐到玫瑰树下面,仰头。
穿堂风掠过,最后的玫瑰花落下,正中眉心——一颗来自十年前,名为约定的子弹,穿透了她。
“月訢,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是说好陪我一辈子的吗?你这个骗子,你起来啊。”季杪在手中玩弄着巴掌大的玫瑰花,感慨万分。
她知道,杏城的花很多,但是,再也等不到那个为她摘玫瑰的少年了。
儿时贪得几枕黄粱,手倦抛书午梦长,今庭外廉霞苍苍,玫瑰树下,故人魂散四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