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月訢从市里回来带来的糖,分给季杪一大半。
村子里的孩子没有吃过草莓芒果什么的,见了水果口味的糖,根本分辨不出是廉价的添加剂,只觉得是天大的幸福。
上屯村的村民们只是在家门口,菜园种些梨树,柿子树,核桃树,板栗树,在秋天能让孩子吃上些水果,剩下的拿去卖钱补贴家用。
柿子成熟,月訢急不可耐地拖着季杪去自家院子里采摘。
柿子树下,矮小的季杪搬来小木凳,站在上面依旧够不着。
虽然同龄,但月訢发育的就比较快,整整比季杪多出一个头。
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让月訢得以展示自己摘果子的实力。
“杪杪,我来吧。”他拉着季杪的手喃喃道。
随后,季杪下来,月訢踩着凳子,顺着凹凸不平的墙面爬上门框。
季杪仰着头看月訢在门框上行走,每走一步,天上的烈阳就照到季杪脸上一分。
一米四的青梅在高大的柿子树下,仰望竹马,还有与之融为一体的日光。
月訢在上面揪过来一条树枝,满是绿叶的枝条上密密麻麻挂着成熟的橘色柿子。
他小心地连着枝条拔下来,一个一个,知道装满自己的衣兜,满头大汗,却只是大手一挥地擦干净,然后低头看向季杪,
“杪杪,够了吗?”
“够了够了,月訢哥你快下来吧。”季杪知道门框上很危险,过个嘴瘾的事,她可舍不得让月訢给摔了。
“好,那我下来了。”月訢转身原路返回,季杪脸上的阳光又被黑影一点点吞噬。
日光给月訢镶上白边,他颤颤巍巍一低头,季杪的眼睛里就漏进明晃晃的天光——或者说,月訢不只是月亮,亦如日光。
“杪杪,给,”月訢从墙上跳下来,将一个柿子在衣服上擦干净白霜,递给季杪,“快尝尝甜不甜。”
季杪接过,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咬了一大口,嘴唇上也沾了些许果肉。
柿子的甜香从口腔渗入喉咙,绵密的细软果肉伴随着众多汁水几乎是淌着进去的。
柿子树本是没有的,直到两年前偶然间,路人一颗柿子丢到院子里,这才长成大树。
这棵树无人问津,汲取晨曦朝露,自己在角落生根发芽,月訢外婆不大管,任由它生长,所以算得上的野果子。
今年是第一次结果,第一颗由月訢同学递给季杪。
“好甜啊!月訢哥你也快尝一个。”季杪在月訢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用自己的衣服擦拭干净。
“啊。”月訢两只手都抓着衣兜,实在腾不出来,只好乖乖张嘴。
季杪把柿子凑到月訢的嘴边给他吃。
“是好甜诶。对了,现在我估摸着菌子还是有一点的,走啊,下午上山带你采菌子。”月訢由衷发出感叹,并热情的邀请季杪找菌子。
村子四面环山,最近又下了点小雨,这几天估计有菌子冒出来。
“好啊,那我等会去拿箩筐。”季杪当然高兴,和月訢上山玩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月訢出去玩跟个侍卫一样时刻注意着季杪,安全丝毫不用担心。
“嗯,我也去,你等等我啊杪杪,到时候下午我来叫你。”月訢把柿子兜着放到季杪家的桌子上,浑身脏兮兮的,不经意一抹脸上尘土,跑回家去。
季杪收拾好东西,在客厅陪年年玩耍,用季杪月訢独家“定制”的逗猫棒。
由家里最肥的鸡,尾巴毛和月訢唯一一个玩具小铃铛,以及季杪寻得的结实树枝组成。
年年是一只品种猫和土猫串的猫猫,肠胃从带回来一直不太好,软便腹泻是家常便饭。
季杪和月訢极为疼爱,平时一放学就往家里跑,丝毫不带含糊,生怕回到家晚了没时间陪年年玩。
落日晚风之际,在庭院玫瑰树下逗猫闲聊,别家的炊烟自烟囱寥寥升起,远眺一望无际的田野地里禾苗玉米迎风波哔作响。
阳光卷习泥土的清香,溜到小猫的白毛身上,于是,年年变成了限时小橘猫。
季杪每天晚上都在小床上抱着年年睡,隔壁的月訢时常亮着灯,只有她知道,月訢在写日记,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月訢的日记,只有自己知道,便是季杪求着他看,也从来没有瞧过一眼。
季杪也写日记,笔触稚嫩可爱,是月訢见过最棒的日记。
她的日记记录一天的开心快乐,还有自己稚嫩以及愿望。月訢都会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尽自己所能实现些简单的愿望。
午睡过后,月訢来叫上季杪,一高一矮穿着破烂的布鞋上山。
“杪杪,来,棍子给你,我在前面扫蜘蛛丝。”
山上树木间,蜘蛛丝是寻常的,所以上山的人都要在山脚底下捡一根木棍,必要时抬起来扫蜘蛛丝。
不然糊了一头一脸可是不好洗的。
上屯所在的城市,因为气候干燥等原因,人们常常隔几天才洗一次澡,衣服也是这时候才换下来。
若是沾上蜘蛛丝,立马就要洗澡洗头不说,摊上刚洗澡没几天的,估计要后悔死。
新雨过后,雨水在半山腰化作云雾缭绕,山上空气清凉,正如晚来秋天的标记。
月訢在前面扫除障碍,给季杪提供了一路畅通的特权。
“杪杪,这有一朵,快拔。”月訢看到蘑菇就让季杪去拔到箩筐里。
几个小时下来,月訢的筐子里只有零星几个,都是些缺口的,一点腐烂的。
倒是季杪,在月訢的帮助下,背着一大箩筐的菌子回到家。
“外婆,今晚吃菌子,我和月訢哥找到了好多。”
季杪活蹦乱跳地进门,声震天地,日光瞥在两个进门的孩子脸上,眼睛里闪着光。
还没等外婆从屋子里出来,早在门口守候许久的年年跑到季杪脚底下蹭个不停。
“年年,姐姐哥哥回来啦,今晚加餐噢,不过小猫咪是不可以吃蘑菇的。”
季杪在厨房放下一箩筐的菌子,跑到玫瑰树下和年年玩耍。
余晖从树顶贯穿,似水般快速流动,晚风配合着吹拂加速流动,霎时,暗香浮动,花影漫天。
经过树梢的过滤,漏到孩子们和年年身上的,只是碎片剪影,每一小块都恰到好处。
天光流金,坠落年年的眼睛。
本就生的好看的天蓝色眼睛出现一个白色的小人影,像是蓝色大海里浮出水面的小人鱼。
陪伴了二人几乎一个月的年年在宠爱下长大。
月訢家的玫瑰花在清风和笑容的悄无声息中灿烂盛大的绽放。
黄色的花蕊露出,赤裸裸地拥抱每一缕风。
吃完饭,季杪和月訢撇下年年到村子里和其他小朋友玩耍。
回到家已经快要睡觉,二人寻找年年,外婆在一旁一言不发。
“外婆,年年呢?年年,快出来呀。”
季杪走到外婆面前叫年年出来,可是外婆的回答却让她不可置信,
“年年,年年它……死……坐飞船到天上去了。”
“一个人去的吗?外婆,年年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季杪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带着哭腔低头询问。
“没有,就……就是年年累了,休息了。”
外婆不知道该怎么哄好孩子们,她知道,他们很喜欢小猫,虽然才一个月,可是有了深厚的感情,她理解。
“吃饭还好好的,怎么会,呜呜呜……”
月訢哭着紧紧抱住外婆,不愿意面对。
“月亮哥,年年走了,走了……咳……咳呜呜呜。”
季杪眼泪鼻涕都糊在一块,话都说不清楚。
外婆从身后拿出年年的尸体,交给季杪月訢。
季杪颤抖着抚摸那片再熟悉不过的毛发,年年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冷。
“年年身体太不好了,就先走了……等会我出去埋了吧。”
外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磕磕断断的话语,不难看出,她也很难过。
“我……不去。”
“我也不去……”
月訢和季杪不忍心亲眼看着最爱的小猫被埋葬,不肯出去看。
外婆把年年埋在了菜地的核桃树底下。
晚上的天空,不再有星星月亮的光,年年被放到木头盒子里,身旁是季杪摘下的两朵盛开的玫瑰,一同随着美好记忆,被泥土埋葬。
季杪晚上坐在书桌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眼泪,更不知道年年为什么会离开,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不开心。
熟睡中,风翻开了季杪的日记本:
年年丢下我一个人去喵星了,年年真小气,死活不让我上飞船。年年,姐姐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我错了,再也不让你被客人摸了,你回来好不好,你看看你,身体都硬了,被外婆拿去埋了,我只有一撮你的毛毛,你什么都没给我落下,我多哭几次,你回来好不好
同一刻,穿堂风途经月訢的阁楼,拂面。
月訢坐在瘸腿的椅子上写日记:
今天年年死了,离开我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外婆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去坐飞船找年年,我也会瞥下季杪一个人,季杪好可怜……
年年走后,季杪郁郁寡欢,变得不愿意社交,成为班级里的小透明。
唐邢注意到,每天叫季杪来办公室谈话,一直到六年级毕业,这才有所好转。
“杪杪,年年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而且我们好多人都会陪着你的。”
“嗯……谢谢唐老师。”
季杪的语气生硬,冷漠,日光似乎再也没有照到过她的身上。
一切都在发生,日子依旧在继续。
季杪进入初一的第一天,抬头发现,辛邢在讲台上。
“唐老师申请了还是你们的班主任,一直到初三都是 ”唐邢顿了一下,继续伸手引出门外的同学,“另外,新同学林夕,欢迎。”
“大家好,我是林夕,多多关照。”
林夕穿着干净和满是尘土的其他孩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夕去找个位子做坐吧。”
话音刚落,林夕朝季杪径直走来,随后落座在月訢后面的空位置。
“同学你好,我叫林夕。”她第一步是和月訢搭话,完全无视所有的其他同学。
“月訢,你好。”月訢倒是对她比较冷漠,吐出四个字。
“别这样,月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