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的掌中物
云昭调好了闹钟。
次日早晨八点,她准时起身洗漱完毕,拨通了阿咪姐的电话:“阿咪姐早。”
阿咪姐如机关枪一般快速倒话:“云昭啊,正想打电话给你呢。你拾掇拾掇脸,下午一点迎宾前,甲方的摄影师要给你顺带拍几张单人宣传照。”
云昭耐着性子:“阿咪姐,甲方是不是在住宿安排上违约了?我住的这个地方,和过去的规格不大一样啊。”
阿咪姐不以为意:“住宿天数增了一天,预算还是这么个预算,凑合凑合吧。”
云昭看了一眼手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工作内容加了一场迎宾活动,甲方却没有增加预算?好姐姐,这也不是能打造正面形象的公益活动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略变了变音调:“这是我们公司大股东的意思。你受人恩惠已久,现在有报答的机会,应该高兴才是。”
云昭一下子涨红脸,她被这话直露露地扒下了女明星高高在上的画皮。
她才忆起自己这个被千万粉丝掏着心肝捧起的人,不过是运作海量资金的工具人而已。
云昭皱皱眉:“是,姐姐说的对。”
小毛早也被她的洗漱声吵醒,简单穿戴完毕,安静坐在一旁等她挂了电话,弱弱地问:“姐姐,我们可以去吃早餐了吗?”
云昭刚在阿咪姐处受过气,听了这话不免觉得小助理在火上浇油。
她不禁脱口而出:“小毛,你入住的时候没有和酒店确认过送餐服务吗?如果我事事都方便外出,那还招你尽量干吗?”
话音未落云昭已经开始懊悔。
助理的招聘工作一直是由阿咪姐负责。如今批评了小毛两句,不知道会不会传入她的耳内,被认为是自己私下与她的对抗。
小毛抽噎着,坐到书桌前。
云昭很是无奈:“好了好了,工作上被说两句是常事。你先去吃早饭吧。”
小毛随后的举动出乎人意料。她竟提起桌面上的电话打给了前台,边带着哭腔边说:“喂,你……你好。15楼套房……需需要送餐服务,麻烦你们,送,一份早餐进房间。”
前台问:“女士您好,冒昧地问一下,你是有身体不适吗?”
小毛用力地吸了吸即将滑落的鼻涕,带着浓重鼻音回:“没,没有。”
前台又回:“不好意思女士,我们酒店暂时没有送餐服务,请您移步到酒店三层用餐,谢谢。”
挂了电话,小毛委屈地说:“云昭姐,这家酒店没有送餐服务。”
云昭苦笑:“没事,你先去吃饭吧,我自己解决。”
她待小毛出了房间,拿起手机给自己负责宣传的同事糕糕打了个电话。
等到小毛回到房间时,见到化妆师已经开始支起化妆台准备为云昭化妆。
一旁的书桌上放着吃完已收拾好残局的外卖袋。
她局促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化妆师催她:“你好,麻烦你把今天云昭姐穿的服装拿出来给我瞧一眼,我好搭配妆面。”
“哦哦。”小毛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香槟色镶蓝边的修身无袖开叉裙。
云昭略感安慰:至少这人衣服取到手还知道挂,算了算了知足吧。
化妆师开始给云昭描眉画眼,整个妆面越来越倾向于混血风格。
云昭看着自己刻意被凸显得高耸挺拔的鼻梁、染成棕色的粗眉,鼓起勇气和他探讨:“jeff,你帮我画得挺漂亮的。但那个……这套礼裙不是传统风格么,搭配这么外洋的妆容,会不会不太搭?”
jeff比着兰花指捂嘴笑:“哈哈哈,盘扣紧身裙,叉还开到大腿上方,怎么能够得上“传统服装”一词?你不要看见上面绣了点梅啊凤啊的,就不拿它当时装看了。它的历史满打满算,不过刚达百年。”
他是自家公司的资深造型顾问,负责旗下所有艺人的妆造统筹管理,现下以培养徒弟为主要工作。
能差遣动他亲自出山,云昭一时猜不透阿咪姐的心。
她到底是真心重视自己,还仅是打个巴掌给糖吃的规训?
化完妆,jeff开始为云昭做头发。
高开衩的紧身裙很容易使穿着人的气质蒙上些风尘味,但活力青春的高扎蓬卷发,很好地扭转了局面。
云昭看着镜子中逐渐成型的罗马卷高盘发,先前的不快已经因为对自己美貌的欣赏,全数抛之脑后。
化完妆,公司的宣传执行高高及时行乐提来工作餐,大家草草地吃了一点。
云昭走进卫生间脱了浴袍,换上那件禁锢腰身的高衩裙:“小毛,来帮我扣一下扣子。”
小毛推开洗手间的门,试着将云昭脖子上分开两半的草花结通过一个珍珠扣合为一体:“不行,我、我不敢用力,怕把扣子扯掉了。”
云昭来到糕糕面前,拜托她将自己脖后的拉链往下移移。
糕糕立马会意,先帮她扣好前领的结,而后重新拉好拉链。
跟在后面的小毛,带着满满的挫败感。
一行人走到拍摄点,只见酒店户外的草坪上,已放置了装着整圈白色灯泡搭了红色复古丝绒布的巨大kt背景板。
前面还点缀了不知从哪弄来的黄包车、带着大喇叭花的留声机并着张藤编躺椅、摆在木质桌椅上的笨重打字机。
在一旁酒店遮阴伞下的云昭转头问糕糕:“这是主办方搭的台,还是?”
糕糕得意插手:“我一手备的材料找的工人搭建的,怎么样,效果不错吧?”
云昭拍拍她的肩:“真有你的。不过顺带拍几张持物图,至于搞得这么隆重么?”
糕糕没理解:“顺带?啥?”
甲方的人拉来一箱的化妆品,叫了摄影师和糕糕过去对接了一会,就让小毛去叫遮阴伞下的云昭上场。
云昭看见这么多的样品,心沉了沉。
不过她仍是配合地接过递来的一盒盒样品,在不同的道具上摆出体验产品的动作。
三个产品线的套系拍下来,云昭朝小毛比划了下手腕。
小毛会意,大声地告诉她:“云昭姐,现在一点出头了。”
云昭从打字机前起身,对着甲方的摄影师笑笑:“我们家的宣传执行会负责初筛照片。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进行下一项行程了。”
甲方的工作人员跑上前:“那个,云昭老师,我们客户碰上堵车了,迎接合影环节推迟。现下麻烦你再配合我们录几条口播。”
云昭朝着小毛挤挤眼。
小毛没有反应。
她只得朝众人比了个暂停的丁字型手势,匆匆跑向宣传执行:“糕糕,合同上没有要录口播视频的条款啊。就是刚才的拍摄,也是阿咪姐早上跟我说顺带拍个几张单人照,完全没告诉我要展示所有的产品线。”
糕糕皱眉:“不会啊,公司安排给我的行程通告是包含了一切拍摄内容,包括了口播。否则拍个简单的形象照,室内签到版前拍拍就好了,我没必要精心地去做这个场布,增加额外的开销。”
云昭的嘴唇微微震颤,很想即刻撂挑子不干。
小毛小心翼翼地来到她的身旁,为她递上保温杯。
云昭接过抿了一口水,就当是自己的下坡台阶。
她回到背景板中心,开始查看糕糕才交给她的分镜台本。
都是为几两碎银奔波的人儿啊。不能因她和阿咪姐之间的矛盾,就将工作人员们都晾在现场。
好人云昭,陶醉于自己内心带有俯视感的高尚。
她坐在黄包车上,按台本要求举着防晒霜蘸了一下:“抗晒防老,无惧奔波劳碌!”
她坐到打字机前,假装结束工作拧开面霜:“拯救班味,美貌要与智慧并存!”
最后,甲方的人客气地递给她一盒面膜,要求她照着分镜要求躺到留声机旁的藤椅上,拆开一片面膜敷上。
云昭眨眨眼:“我的妆要是花了,影响到稍后工作的话对品牌形象不好吧?”
甲方中为首的人向她走近几步,用力鼓掌:“云昭老师说得对,既然要凸显我们产品的功效性,可以尝试素颜出镜,也省的妆面斑驳。”
云昭感慨自己真的是背禄运缠身,亲口说出的话居然都能成为给自己挖的坑。
得,今天索性破罐破摔了,甲方既有要求,那就照办呗!
因为一次寻常没有报备的妆造变动,多年努力守护的偶像形象就堕为可肆意揉捏的玩物。
云昭的信念有些崩塌,再努力,都是上位者的掌中之物。那要红做什么?
不火不至于死,太红倒可能生不如死,一直要活在资本的监控高压之下。不如借此机会,专心致志地做个只需在屏幕上混个脸熟的小演员。
淡出偶像圈,就不必再为维护高身价,斥巨资购买远东的高奢服品作为私服。
这些动辄成千上万的服饰,除了滋长了攀比之心,还将她的各个家塞得满满当当。
在焦虑发作的时候,日渐壮大的闲置更是使在私宅时的她依旧深陷浮躁氛围。
淡出偶像定位,云昭再发也不必惧怕狂热的粉丝一天到晚躲躲藏藏。
过去难得想光明正大地在机场大厅等富有生活气息的地方露脸,她还得带好一组妆造人马提前埋伏到内场。
拍戏劈腿下腰舞弄刀剑、坠马呛水高空跳跃,她再苦都没有萌生过放弃演艺之路的念头。
有了新想法的云昭撕开面膜包装,递给小毛,主动躺到藤椅上阖眼。
小毛犹豫:“姐姐,你的妆怎么办?”
云昭指指脸:“没事,直接往我脸上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