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贰拾壹|
候鸣回觉得魏规明白了什么,但他现在没有精力思考这个,浑身的肌肉都在喊叫着让他放松,满眼的疲惫赶着他要入睡。
“处理政务辛苦了,需要我把你搬回去吗?”魏规道,她不再靠着门,而是踏步接近。
“真是说笑,你怎么会”话还未落,候鸣回就想起魏规之前将他搬到床上的事,立刻噤了声,如果不马上拒绝,按照魏规的行事风格和个人实力,他被她搬回去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百,于是候鸣回抬起头与魏规好好对视,却没想与对方的面容撞个正巧。
魏规已经离他很近了,而且手已经起势,候鸣回只觉眼角冒泪,说什么都没用了,苦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好意,果不其然,魏规一揽就是他整个腰身,一翻就将他整个人扛在了肩头。
‘早知道刚刚就不遣散那些宫人了,非要逞这个能干嘛呢。’候鸣回眼角着泪,整个人的面容上透出一股苦味,‘要是候律归知道了脸肯定更冷了,但我怎么好拒绝灼囿呢。’想到这些,脸上的苦味又加重了几分,头也开始疼了。
不好拒绝是真的,与她的美称全然不同,单看魏规本人只会想这是哪里来的水灵姑娘,她说一句话提个要求都好像理所应当似的,且她也很少用商量的语气说话,多半是祈使和命令,这样一来就更难拒绝了。
候鸣回现在又在庆幸遣散那些宫人了,不然这么多人看他被魏规搬回宫,实在是,太丢人了。
还好没有几步路且魏规脚程也快,所以候鸣回苦面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人在紧绷后的放松只会更放松,所以几乎沾到枕头的一瞬间,薄薄的一张毯子就盖住了他的全身,是名叫困意的毯子,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入睡不过转眼的时间。
魏规叹了口气,看到候鸣回不脱外衣就上床入眠的样子,她回想起小时的魏方圆,也是这样,不喜欢脱衣服,到了床边就是睡。
魏规花了好久才纠正他,顺便养成了叠好衣服的习惯,那时的宋源已经去世了,没人能教他这些生活的东西,宫人也几乎都调去照顾当时即将临盆的花折明了,没人在意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更何况宋清从未对魏方圆展露过亲情,魏规还会教他,但有魏规还会教他。
也是怀念啊,魏规欣然,她随手给候鸣回盖了被子,自己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北朝待她好不假,她已经想到成分袂待在皇宫的任务是什么,除了是候放的教官,还是魏规的陪练,消遣的物件。
但她和候鸣回不可能一直这样,除非候鸣回一开始就做好了她会离开的打算,不然他们不可能装夫妻装到底,总要有夫妻之实的,如果他不是太子倒还好,但候鸣回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北朝一夫一妻制,她不绵延子嗣谁绵延。
一考虑到这些魏规就浑身不舒服,早知当时魏度传她回宫时就不回了,在边疆待一辈子也比自己变成他人之妻要好。
她扶额,放下束得高起的马尾,青丝垂落,如果她不是魏规就好了,如果她不是公主就好了,在想到这些的时候魏规道眼睛微微颤动着,连同散落的发丝一起被掩盖。
侧首看夕阳,已全然落下,甚至夜的浓厚早蔓延至眼前,不知自己到底沉浸在思绪里多久,魏规动了动手指,咽口水的动作都生涩了几分。
微凉的空气攀附上魏规的指尖,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此时呵气已经不会再有白雾,就好像是彻底明白了似的,魏规脱力地向美人椅上躺去,
“春天终于是来了。”
可能是情绪太强烈,也可能是候鸣回睡得浅,还在床上卧着的人回了句对,语音模糊不清,魏规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北朝的春天是真的晚,还请见谅。”候鸣回继续道,顺势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不睡觉?”魏规道。
“我睡完了。”候鸣回两手一摊,作很无所谓的样子。
“好精力。”魏规抬眼望向正在缓慢爬起,并在穿上外袍的人。
“过奖,过奖。”候鸣回佯装地摆了几下手,笑道,“总不能留我一个人舒舒服服的,这不是怕你思虑过重嘛。”
“怎么会想到我思虑过重的?”魏规道。
“正常想一想都能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多想才奇怪吧?”候鸣回道,说话间,已经坐在了魏规的对面。“盲猜你在想假装夫妻情分不能长久,猜错了也不能怪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神人。”
“青羽聪敏,不愧是太子。”魏规抬手掠开茶杯,轻轻鼓掌道。
“这么说我还真想对了?”候鸣回开心得眉头都抬了起来。
“是的。”魏规道。
二人之间突然晕开一阵沉默,似乎在知晓对方的思虑后,就开不了什么口了。
“我没想着要当太子。”候鸣回道,“身体太差了,以后怕是会撑不住,所以候律归才是真正的要担心的人。”说完了他停了一下,又道,“只是怕你以后是要守寡了。”
“身体怎会如此?还有不要说这样的谶语。”魏规皱了皱眉道。
“在千霞间那两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就这样了,皇宫这几年一直在秘密地宣人医治,但并没有什么用,我的生命现在是一根蜡烛,肉眼可见得缩短着,而且,其实魏方圆也是如此。”候鸣回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身体突然前倾了几分,话语的音量兀自加大,一字不落地进了魏规的耳朵。
“什么意思?无洵也会死?”魏规道,她有些急切,本端坐在椅子上,现在却是直接站了起来。
“难道他没有和你说过?”候鸣回疑惑地歪了歪头,“是啊,我们都活不久了。”
魏规再次坐下时,已经无法去在意面前人在说什么,魏方圆活不久的消息,外面有声音,一阵一阵的,震得她耳朵发疼。
上次见到魏方圆是什么时候,下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魏规脑子里充斥着的想法已经将她淹没。
“灼囿?灼囿?”候鸣回有些疑惑,怎么对面人不回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猛然一怔。
“洵”一开口候鸣回就收声了,反应到自己说了什么后重重闭目后再开口,“你不知吗?”
“我怎知?”魏规突然抬头,双眼通红,但愣是没落下一滴泪,“我怎知?”再次开口时她已是低首。
候鸣回不说话了,紧抿着双唇,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子,方才的云淡风轻和言笑晏晏消失殆尽。
只余沉默。
唯余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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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律归起身,夜里打更的声音还在耳畔,他是真没睡好,桃花枝他分了几处放,所以翻身下床时一眼打上的就是一抹粉红。
瞳孔瞬时震颤,候律归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因为他房间的色调一直都是玄色和墨绿为主,现在看到这一枝突兀,第一反应是什么要害他的东西。
但随即又冷静下来,缓过来这是他昨日买的,候律归顺势坐回床上,不由得苦笑,然后双手张开整个人向后倒去。
顺好了自己的思绪后才重新坐起,今天还是工作的一天,还有很多事务没有处理,他没时间去想这些有点没的。
所以再出门时已是平常的冷脸,方才的神色的改变已不见踪影。
这几日比较特殊,是边境这里特有的节日,候律归其实在昨晚的叫卖声中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节日到来的迹象。
今天就是全貌了,今日名为赶冬,人们走在街上,会时不时地被花砸中,也不是真花,是纸叠的,栩栩如生。
就算是候律归这样的身份也是一样,甚至被花砸得更厉害,因为投掷而出的纸花里,往往包含了深深的祝福与期盼。
候律归捡起几个刚从他身上落下的纸花,仔细转了半圈,旁人可能会误会是纸花太多,把这个大人模样的人砸扰了。
但真相却是这人看了半天,心里就像是一池的池水冒出了泡泡,冒出的泡泡里还有字,冒出来的字是。
‘没我折的好。’
可能是今日的事提醒了候律归,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无趣事可做,他回去后又开始折花,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消遣。
可如果眼里晦涩不明的光也是消遣就好了。
后来候律归收拾东西要回皇城的时候,这个临时的房间里堆满了花,他没想着销毁,更没想着要舍弃,而是找了几个箱子来装这些,预备到明年的赶冬时发给将士们,应该够扔一会儿的,他这么想到。
‘果然与你有关的都是幸事。’
候律归的唇角迅速扬起又垂下,想也能知道他心里念的是谁。
今天出门巡查时,候律归踏马路过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浅浅的草色,甚至在目光尚可视的地方,有了层层叠叠的花,细细小小,惹人怜爱。
说明他来这的时间也不短,春天都追过来了。
有意无意的,候律归总会注意日期,倒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节日,但也好比重要的节日了,因为春离夏结后,他就能回到那里。
那是里一直有春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