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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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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寒露重,更不用说现在还是深冬,连风朝这般南的地方都飘起鹅毛大雪,魏规只觉得稀奇,也乐得稀奇,出来得比较匆忙,就披了个外袍,看雪在月光下晶莹发亮,索性脱去外袍,带了剑,于是在月色下舞剑了。

    青丝如瀑,剑声铮铮,雪色与月色,一身黑衣盛绝色。

    其实魏规不想这个时候还舞剑的,只是太冷了,冷得让她觉得得找点事做做,比如现在的。

    善桃宫之所以叫善桃宫,就是因为宫里头有个特别大的桃树,说也奇怪,这棵树不向上长,自从魏规出生后,就一直横着长,就算是七岁小儿也能轻易爬上,魏规有时无聊就喜欢在树上爬上爬下,顺便练练轻功。

    所以她今天也这么做了,只是在到达树头的那一刻,魏规突然想歇歇,听着雪簌簌落下,一下一下地,好像很催眠,于是她拉紧外袍,枕着剑沉沉睡去,耳边轻声阵阵,没由来的,魏规感到了安心,于是一下拿外袍盖过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魏规是被热醒的,几乎是地狱般的热,一睁眼,发现自己面前三个烤火盆,身上还盖了三条棉被,除此之外还有正在加大火力的魏方圆和魏清尺。

    “阿姊,醒了?”

    魏方圆擦擦自己额上的汗,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

    “才醒?”

    魏清尺不断地给火盆里加柴火,还招呼着魏方圆扇风。

    “我,你们怎么,太热了,快停。”

    魏规昏昏沉沉,可能是昨夜在外面睡了一晚,她现在有点虚,总觉得有股她不喜欢的迷糊。于是她给自己脑门一记手刀,却碰到了自己滚烫的额头。不像是因为外面的热度,到是像自己原本的热度,实在太烫了。

    “太弱了,才睡了一晚就染风寒。”

    魏清尺抹一把脸,添着柴火。

    “阿姊,下次可不要再外面睡了,再结实也禁不住您这么耗啊。”

    魏方圆手一刻不带停的。

    染风寒了,也不稀奇,魏规很少生病,风寒算一个,每年总会来一下,严重得很,经常是烧得连床都下不了,而且还没什么治的方法,从小到大,什么法子都试过,基本每次都要来个十天半个月,知道十岁那年,终于找到了法子。

    就是烧火裹棉被再出汗,这法子是当年的宋皇后,也就是魏方圆的母亲想出来的,说是她故乡的土法子,没成想对魏规这么管用,通常这样下来,最多一天就能退烧,两天就能完全恢复。

    所以现在,兄妹俩正在疯狂煽风点火。

    “你们俩,离远点,马上也染上,这些事我唤些宫人便可。

    魏规想从床上坐起来,却是被兄妹俩又摁回去。

    “阿姊,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魏方圆神色复杂,开玩笑式的话语里有说不出的严肃。

    “好消息。”

    魏规想都没想。

    “父皇答应不把阿姊嫁出去了,我和幼姝昨晚稍微进谏了一下。”

    魏清尺别过头,好像不承认似的。

    “那坏消息呢?”

    魏规还是很开心的,刚准备说那正好,马上回军营又能看兄弟们摔跤了。

    “坏消息就是北朝的皇上说要结两国之好,要你过去和亲,要是不愿意,就让北朝太子入赘。”

    “咚!”

    魏规整个人从榻上滚下来,厚厚的棉被直接盖灭了正在燃烧的几盆火,她也不管灼热。

    “这是什么个两国之好,纯粹就是削我朝武力,本宫嫁出去,谁打仗?谁领军?”

    如果是之前的魏度提出来的和亲,说不定还有返还的余地,可如果是北朝主动提出的,这容不得她拒绝了。

    魏方圆魏清尺眼疾手快,将火盆里的棉被抢救出来,皇家不缺物什但是不可浪费。

    “阿姊,我的心疾好了。”

    魏方圆捧着棉被,一脚将剩余的火焰踩灭。

    魏规充满怒火的身形一愣。

    “你好了?上次你没骗本宫?能打仗了?”

    之前一直在军营里,每天在战场上生死未卜,魏方圆和魏清尺都想着她赶紧回来,所以总是会想些奇奇怪怪的办法,比如骗她说魏方圆心疾好了。

    当然魏规不会上第二次当,所以上次的书信中说他心疾好了,她又以为是诓她回来的招数。

    “当然,好得彻底,御医都夸无洵身体好。”

    魏方圆伸出大拇指,对了对自己。

    “可是,阿姊,不管是你远嫁还是他入赘,你们开春就大婚。”

    魏方圆的脸上又多出了那份不属于他的阴鹜神色,如同青松下深不可见的黑影。

    其实魏规一直觉得,自己为风朝做出了很多,带兵打仗,不应该是大公主该做的事,但是她做了。就算现在和她说,嫁出去,为了风朝,为了百姓,魏规也没什么好说的,责任在此。

    只是,这样的出嫁,在她看来实在不喜。

    一是因为北朝近年势力扩大,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虽然说现在两国还维持表面的美好,但是边境军事演练杀人一事,已经像是起了点火花。

    二是魏规总觉得对北朝太子提不起兴趣,总觉得少点什么,大概是男女之情,反正她不乐意嫁就是了。

    边境军事演练杀人,北朝并没有更加得寸进尺,根据魏规后来得到的消息,北朝对那人严加处置,还给了风朝那那户被杀的人家里送了不少银两,更是派使者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也是这次的来访,带来了联姻的消息。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正常的和亲,倒像是要管住什么东西,至于是管住什么东西,魏规觉得应当是自己。

    毕竟给北朝添了不少麻烦。

    可眼下来看,这门婚事拒不得,现在北朝就是在雾里,让人不知深浅。

    魏规彻底丢了棉被,与北朝联姻,暂且不说自己对北朝太子毫无感情,关键是北朝说了可以入赘,至少还有这最后一点好处,她想争取一下,于是顾不得发烫的身体,转身就要换上常服准备面圣。

    可就在转身的空当,魏清尺的侍女急急忙忙跑进宫中,对着魏清尺耳语了几句,说完,魏清尺的眉毛都要拧死过去。

    “别动,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父皇说体恤太子心疾,让你远嫁。”

    魏清尺也染上同魏方圆一般的阴骛。

    三人间静默了,谁都知道远嫁意味着什么,是真的就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兄妹俩之间蔓延出的,好像有比火更炽热的情感。

    前来报信的侍女都能感受到这股在寒冰下燃烧的火,恍惚间,可以听得北风萧萧。

    魏规转身,紧咬嘴唇,攥住衣袂的手指关节用力得发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次的远嫁意味着什么。她会成为敌国的太子妃,会成为他们的皇后,以皇后的身份服侍北朝,从此对于风朝,她便不是这里的人。

    就算再回来,她的亲人也要对她行皇后之礼,而且估计回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她以后再也不能和魏清尺和魏方圆联系,更不用说自己的兄弟将士们,简直不可能。

    她会失去风朝的一切,但仅仅是得到了北朝一个太子妃的位置。

    “阿姊,我和幼姝再去”

    “不用,北朝现在不知深浅,且父皇已经发出诏令,让我远嫁,这个时候拒绝,不能保证北朝会做出什么。”

    魏规打断魏方圆的话,低头扶额,耳后的发丝落下,遮住了最后一点可以看见的神色。

    不等魏方圆再说出什么建议,魏规直接以要更衣为由,将两人赶了出去。

    烧还没退,魏规蜷在棉被里,过烫的体温和不断冒出的冷汗,让她头脑昏昏,眼前迷糊一片,就想,就想这么睡去。

    梦中。

    还是那老一套,烫伤,浮尸,震颤,势利,这些魏规都见得习惯了。

    梦里的一切都让她痛苦,从小到大,没有哪一次是美梦,老天爷就像在惩罚她似的。不断地去揭开伤口,挖穿骨髓,撬开颅骨,打碎脊梁,但是她也习惯了,或许这是她应得的惩罚呢。

    好歹在噩梦之中,还算有稍微美好一点的回忆,虽然是些不咸不淡的感情,对于魏规,也很有用了。毕竟是她曾经获得的唯一的美好,现在的她只有无穷无尽的煎熬。

    再次醒来时,烧已退去,魏规看一眼给自己烧了一晚上火的宫女,拿着扇子的手已经开始颤抖,眼皮也是不停地打架。魏规平常不怎么在宫里,而且平时在军营里待得久了,所以宫里的人少得可怜,还好她不怎么关心,在军营里待那么久,也不大需要有人照顾。

    可却苦了这个宫女,魏规有些亏欠地笑笑,清清嗓子。

    “退下吧,这是赏你的。”

    她拿过金子,本来这是准备给自己在京城里买点酒喝的来着,现在给这个侍女,好像也不是不行。

    本来也不能喝酒的。

    宫女接过金子后连忙叩头,说了好几次谢恩才离去。

    魏规裹紧被子,坐在床上,靠着,就这么靠着,她需要一段时间去缓解梦境所带来的煎熬。可是这么靠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走动走动,顺便回顾下北朝的情势。

    北朝的皇帝可比她这个爹会做皇帝多了,励精图治,从善如流,虚心纳谏,歌颂他的北方民谣都传到风朝来。

    近几年北朝的发展以及军队的进步,魏规可是看在眼里,动在手上,可真真是越来越强,风朝这个天天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国家要打不过了。

    更不用提那两个皇子,候鸣回和候律归,那二位的美名也是传到风朝,都是翩翩公子,能力还又好,皇子中的典范。

    候鸣回与候律归,正常人见到他们第一眼都不回觉得这是双生子,因为相貌相异甚远。

    如果说候鸣回是初春带着碎冰的溪水,那候律归就是寒冬里冰封后发出闷闷脆响的冰河,据说他在战场上杀得开心了,丢剑,甩矛,直接以肉身相搏,在魏规看来是极为不可取的,所以她认为这个皇子将军是个疯子,真实的疯子。

    魏规没有见过这个二皇子,如果说关于相貌的话,那就是他右眼角的泪痣,在北朝送来的画像里,候律归虽然是一副意气少年的样子,但是这颗痣,让这个人看起来平白多了很多温和。

    魏规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心都颤了一下。

    候鸣回不一样,在少数的会面中,给魏规的,更多的是一种谦和有礼但是又不怎么有礼的感觉,根据民间的传言,他会勤于政事,每天为国为民操碎心。

    端的是翩翩公子,却是会发火了把人官员的脑袋直接往桌上砸,以血批书,魏规觉得这是极为不可取的,这样文书会发臭,血腥她闻得太多了,可不想在安稳处理政务时再闻见。

    想到自己马上要出嫁,还要嫁给一个早就不能动武天天泡在文书堆里多人,魏规整个脑子都在发疼。

    本来是不想转悠这么久的,转转着,赚到了宫门口,她叹一口气,准备抬脚回去,却被赶来的宫人停住了步子。

    “报殿下,北朝送的一部分彩礼来了,现在已经运到善桃宫门口,请殿下过目。”

    魏规示意宫人起身,裹紧了自己的外袍,向那些看起来已经排了老远的彩礼走去。

    彩礼上都标了是谁谁谁送的,无非是胭脂香粉珠宝绸缎首饰,魏规对这些不敢兴趣,刚想叫人送下去,却看见了候律归送的。

    在一片金碧辉煌中这一片黑色突兀了起来。

    是个很大的桃木箱,外面也用油彩画出了桃花的纹路,很美,连锁都是桃花形的,打开桃木箱。

    里面都是桃花,准确来说,是透明的桃花,水晶的材质有大有小,颜色有深有浅,看起来很有活力的样子,感觉放在指头花瓣下一秒就要鲜妍起来。

    相比之下她未来丈夫候鸣回送的,是整箱整箱的金子,连形状都一样,码得整整齐齐,无所顾忌地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魏规皱起眉头,又使劲按了按眉心,至少金子还是很有用的,但是在最后,魏规还是都收在了宫里,没有动,不管是她喜欢的桃花也好,还是一堆金子也好。

    对于她来说,这些并不能说是她要的东西,只是对于当下的魏规来讲,这些就算想要,也不能要。她是藏着自己的喜好的,除了对魏方圆和魏清尺,因为她不止是大公主,也是武相。

    前者的身份可以让她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完全不用藏着掖着,而后者不行,朝政之下,最怕官腐,所以世人都说公主将军喜欢桃花,却不知是传说使然还是真实。

    当然魏规是真的喜欢桃花,因为她总觉得桃花给她一种很熟悉的心绪,除此之外,她唯一喜欢的,大概就是御膳房里的各种糕点,尤其甜口,只能说厨子太会做了,魏规每一个都很爱。还有就是看军营里兄弟们摔跤,魏规自从十二岁入营之后,吃穿用度都是军营里的,军营里也有女子,魏规一开始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是最小的,里面的女子虽然都很强势,但都照顾着魏规。

    每过一个月,军营会组织考核,考核是真考核,打架也是真打架,平时大家都束着自己的性子,一遇上这么好的发泄机会,得好好用。于是便出现了魏规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扛着好几个大汉在场地里走来走去的景况,以军营里将士们的认知,这样的实力,不能以人类来衡量。

    魏规也很喜欢这样的发泄机会,所以她每次都发泄得很开心,一般结束的时候双肩上像叠罗汉似的叠了好几个人,全是魏规嫌麻烦直接一击打昏的。于是后来军营里的女子不再罩着魏规,而是她罩着她们,且魏规被禁止参加考核中的比试环节,只能坐在场外看着,除非有人自行发起挑战,不然她不能下场。

    所以发泄压力的方式渐渐变成了看兄弟们摔跤。

    到后来她考了武状元,当上风朝军总领时,军营里多人才知道魏规是大公主。公主将军,多是一桩美谈,多少人把这个和魏规的桃花仙放在一起说道。

    若是问有没有人说她德不配位,那是不可能的,风朝将士们对魏规的极少认知中,就是不能把魏规太当人看,因为实力相当可怕。风朝军队里很多记录都是魏规创造的,至今无人打破,因为都太魔鬼了,能做到其中任何一项都不能当人来看,至少风朝到现在还没出现过,一人斩杀一千人的战绩。

    一千人,是当时边关的一次松懈,被人绕到背后打起来了,当时援军又来不及到场,两方血战后,北朝军还剩下约一千人,月色下燕脂凝紫,独魏规一人独立,发丝散乱,擎雨在侧,晚风过带出冷刃脆响。

    后来有人说魏规脱了甲胄,一人挑千人人杀得残虐至极,脖颈下的胎痕如鬼魅闪烁,待援军赶到时,北军剩余的几人早就仓皇而逃,剩下的,也活不久,要不就少了什么,或是胳膊或是腿,甚至有人在逃窜的路上被魏规一箭击杀,箭矢贯穿头颅,骇人得很。

    于是有了夜挑千人这词,魏规在战场上的传说过多,每个都精彩纷呈,每个都很玄幻,但是配上她这个名字,就有了可信度。

    可是这些对于现在的魏规没用,她马上要嫁人,当了皇后,可不能天天动武,估计连碰到武器都难,听说北朝对刀剑严加看管来着,一想到这些,魏规的肩头就沉下去,再沉下去。

    什么都没了,还得了个不想要的,又要万事谨慎。

    魏规想着,以后自己要真未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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