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跳舞和蜕皮
再次回到夜晚,我趁着雾霾未散,小心躲避着红眼睛人影的视线。
夜间的风越发冰冷,我将大衣拉高了一些,防止冷风从领口灌入。
当最后几个行人脚步停滞,眼睛发红,然后嘶叫着躲避着街上弥漫的雾霾后,我躲在阴影里,扫视着空荡荡的街道,寻找过夜的地方。
一到了夜晚,这座城市对异乡人不会有任何善意,任何居住人的或过于显眼的地方都不安全,肯定会面临来自红眼睛人影的骚扰或更糟的情况。
前几个不眠之夜让我了解到,想要平安的度过夜晚,要么提前躲在避难所里,要么就需要在城市中找到一个隐蔽的、被遗弃的地方。
我从主干道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内破旧的房屋遮挡住微弱的红月,主干道上昏暗的路灯光线,也无法照亮到小巷里。
生活污水从脚下肮脏的路面,流淌汇聚到坑洼的地方,我尽量规避着水坑,同时心中默默想到,尽管这里看起来没什么人,但只要有生活污水的地方,就一定有人生活。
继续沿着弯曲的巷道深入,红色的月光越发明亮,我心中焦急,脚步更快,很快地,便跨过了两条主街,钻进了一片破旧棚户区内。
我放缓脚步,棚户区内很多木屋都已经倾塌,无人生活。
我避开左侧倾塌塌的墙壁,视线越过墙壁,投向棚屋内。
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家具被翻个底朝天,除了一口破烂的箱子外,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就连那口烂木箱,也被老鼠啃穿,从里面钻出来一只灰黑色的老鼠,探头探脑地嗅着什么。
“怎么哪里都有老鼠。”我一边感叹,一边用手捂住嘴,防止棚屋棚屋内堆积的灰尘,被吸入口鼻。
灰尘这么厚,还有老鼠,应该很久没住人了。
确认周围没有人近期生活过的痕迹后,我停下脚步,想要在附近寻找落脚的地点。
我用衣领盖住口鼻后,接着向里走,连续路过几个棚屋,都没有找到足够隐蔽、又能容身的地方。
“实在不行的话,就在刚才那个棚屋里过夜吧,这里这么偏僻,应该不会有红眼睛人影。”我抬头看了一眼越压越低的红月,嘟囔道。
正嘟囔着,这时候,我的视线被不远处一个棚屋所吸引。
与其他要么半塌、要么荒废的棚屋不同,它被一堵用砖和泥土粗糙堆砌而成的墙壁包围,屋顶也没有那么惨兮兮地塌陷,而是用一块生锈了的、半成形铁皮用来挡雨。
我绕道屋门前,这里之前应该有一扇铁门,但可能已经被人偷走了,只剩下两个被扭断的、破损的门轴。
我迈步走了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只有一扇被腐烂木板封死的窗户,月光从头顶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洒落进来。
我稍微走动一下,屋里灰尘就被扬起,漂浮在空气中。
屋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些铺在地上的稻草,稻草很厚,上面盖着粗麻布,应该是用来休息的地方,
被封死的窗户下,一个被烧的漆黑的小煤炉,煤炉的支架上放着几个长着蛛网的盆锅。
再次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活动的声音后,我不禁由衷地感叹道:“还算不错。”
从另外一个棚屋内拖过来一面一人高的木板,挡在屋门的位置后,我又看了一眼窗户的位置。
窗户不高,宽度也能容纳一人通过。
“真的是第一天夜里,给我留下的阴影太深了,现在无论躲在在隐蔽的地方,我都会下意识地寻找下,当正门被堵住后,有没有能逃生的窗户。”我自嘲地想到,然后走到窗边,手掌按在封死的木板上,略微用力,就将几块腐烂的木板按得从中断裂。
看到窗外是一条巷道,我安慰自己道:“要是真的被发现了,也能从窗户逃走。”
“不过,还是希望能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最后感叹一句,我走到稻草堆前,摸了摸铺在稻草上的麻布,入手有些潮湿,难以坐人。
下次还要多准备一些休息用品,比如坐垫和毛毯。我边想边咬了咬牙,将大衣下摆垫在麻布上,这才坐了下去。
从子弹袋里拿出肉干和高度酒,我啃咬着肉干,抬头望向头顶的红月,默默发呆。
不知不觉之间,夜晚已经深了。
我靠在墙上,感到眼皮越来越沉。
肉干和酒精给了我暂时的补充,但经历了漫长又危险的一天后,我精神疲乏,身体也已疲惫不堪。
视线开始无法聚焦,房间里的一切在月光下都变得朦胧起来。
靠在墙壁上的背部,不自觉的下滑了一截。
我沉沉地睡去。
……
……
不知过了多久,墙壁另一侧突然传来了异样的响动。
我一个激灵,绷直身体,只听到外面的巷道里,传来奇怪的“咔嚓咔嚓”的声响,及时断时续的脚步声。
我缓慢起身,将耳朵贴在墙边,静静地倾听着动静。
从声音听起来,似乎有很多人在走动,但是又有奇怪的,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地面的喀嚓声。“到底是什么声音?”我警惕地倾听着,却难以分辨墙外究竟是什么声音。
犹豫了几秒后,我慢慢地站起身,从封住窗户的木板缝隙里,循着异常的响动,向外看去。
远远看去,贫民窟巷道上,点燃了巨大的篝火,驱散了浓厚的雾霾。
篝火的映照下,无数人正疯狂地跳舞。
我感觉大脑宕机了一下,不详的红月和白雾中,双眼发红的男人和女人们,居然在跳舞?
里面有几个已经进入了二阶的红眼睛人影,身上白雾已经褪去部分,嘴角开裂,从喉咙里钻出血腥的触手。
更让我倍感惊悚的是,就连那些触手,也在有节奏地扭动,像是在跳舞一样。
“它们在干什么?”我声音发颤,低声自问道。
眼前诡异的人群,显然不是在主动跳舞,他们一个个跳舞的姿态活像抽搐,仿佛身体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四肢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在一起。
眼睁睁看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震惊之余,我心中只觉荒诞、奇诡,甚至还有一丝好笑。
“啪嗒、啪嗒”的踢踏声响起,我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边用尽全力踢踏着舞步,边死死咬紧牙关,双眼圆睁,血色的瞳孔仿佛要冒出眼眶。
我第一次在畸变成红眼睛人影的原住民脸上,看到了痛苦的神情。
更为诡异的是,尽管男人神情痛苦,但他的脸上仍挂着大笑的表情。
但与其说是大笑,不如说是五官被强制扭曲变形,男人嘴角向耳根拉长,保持成一个痛苦又癫狂的弧度。
我甚至能看到男人满头大汗,头发被汗水粘连、黏结到脸颊上,以及额头处泛起的青筋。
更远处的一个年龄不大的女人,更是胡乱挥舞胳膊,甚至揪扯自己的头发,发出声嘶力竭的喘气声。
长长的发丝遮挡住女人因为力竭而惨白的脸,她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天空,舌头伸出,口吐白沫,乍看如同要断气一样。
随着女人急促的呼吸,她跳舞的动作变得不再协调,原本踢踏着的脚步也像绑上了一块大石头,抬起放下变得迟缓而滞涩,脚腕等关节甚至能看到明显的抽搐。
她每一下动作都有如自我鞭笞般痛苦,就像是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正在拼尽全力地完成它最后的任务。
可就算如此,她也同样表情痛苦地咧嘴大笑。
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雾霾和夜间的寒气,但眼前荒诞绝伦场景,仿佛人间地狱,让我寒而栗……
红月越发血红,像是要将海姆拉入红色的油画,越来越多的红眼睛人影,聚集在篝火周围,加入了这场荒诞的“舞蹈”。
我感到手脚冰凉,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于是轻咳两声,打开了侵蚀的开关。
漆黑色的液体覆上双眼,再看向疯狂的人群,我看到了黏稠如实质的黑色恶意,如河流般淹没了整条巷道。
流淌的恶意笼罩一切,仿佛有生命在其中蠕动,红月照耀下,巷道边的下水管道中,正缓缓渗出猩红的血水。
街灯昏暗,周遭阴影更深,色彩如同油画浓重,不同的颜色糅合到一起,形成了一片混乱的色块,恶意汇聚的水面下,布满血丝的眼睛、呼吸着的内脏器官时而浮现。
巷道的路面上,不再只有血液渗出,坚硬的路面逐渐变软,向着黏糊的血肉转变。它们如同蠕动的血肉触手,占据了视线内所有的空间。
四处弥漫着难以名状的、肮脏的血肉,模糊不清的光影、色调中,建筑、街面都在以惊人速度血肉化,仿佛活物般生长蔓延。
我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如同受惊的猫一样,背部弓起,不远处,篝火灼烧着血肉铺成的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尽管巷道变异成的血肉间,还淌着鲜血和黏液,但却在篝火的灼烧下,
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如同腐烂多日。
终于,“咚”的一声,远处的女人精疲力竭地昏倒在地,唇边泛起了苍白的泡沫,四肢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四周的红眼睛人影跳舞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接着,我就感受到它们身上的成倍暴增的恶意和痛苦。
女人表情扭曲,摔在地上的头颅,不正常地抽搐了几下,接着数条胳膊粗细的触手,猛地从嘴里钻了出来。
女人大笑的嘴部被从中撑开,整个脸部都被触手撕裂,露出了连接着胸腔内脏器的、血淋淋的触手根部。
“原来真的是蜕皮啊……”
阴影中的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触手生长在胸腔内的细节。
原来这些触手,是和内脏器官长在一起的,血肉联结,密不可分,是它们身体的一部分……
当恶意和痛苦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这些原住民就会撕掉拟人的伪装,从体内钻出触手。
“原来,异乡人的理论,是真的……”
我情绪复杂地抬头看向蜕下人皮的女人,有血管和触手陆续从她身体里延伸而出,钻进了路面上蠕动的血肉里,远远看去,暗红色的触手犹如城市孕育出的食人花,成为了这座血肉城市的一部分。
受大量聚集的恶意影响,黑色的黏液几乎要覆盖我眼瞳的一半面积,我的感知越发清晰,能明显感受到四周如潮水汹涌而来的怨毒和痛苦。
依靠魔药调和法,勉强搭建的平衡也开始隐隐失控,一股恶毒的恨意涌上心头,我陡然生出念头——不如把它们都杀掉……
把它们都杀掉就好了,也许就能结束这场梦魇……
“滋滋”,头顶忽然传来路灯的滋滋声。
路灯不堪重负地闪动几下,便暗了下去。
失去了路灯的照明后,红色的月光越发邪异,黏腻的、实质性的恶意和痛苦纠缠在一起,扭曲了周围的空间,连篝火的火焰,都被扭曲成模糊的光团。
腥臭、黏质的血肉巷道,如同浑浊又邪恶的产床,正孕育着某种无法预估的、可怕的事物。
被黑色粘液盖住的视野中,人群的舞蹈越发疯狂。
一张张人脸被触手撑破,开裂,从中钻出暗红的触手。
被抽空了骨骼、肌肉,只剩下一层皮肤的皮囊,被触手根部连接着口腔,像是麻袋一样,随着触手的舞动来回晃动。
“都这样了,居然还在跳舞……”我怔怔地看着眼前光怪陆离、触手和人皮乱舞的一幕,甚至暂时忘记了内心涌出的恶意。
就在这时,乱舞的触手更加躁动起来,模糊的月光中,我看到了两个人影从贫民窟深处,飞奔而出。
被惊动的触手,支离破碎的面孔上,挂在各种歪斜位置的血色眼睛,纷纷扭转方向,看向从巷道深处由远及近的两人。
我眯起眼睛,很快认出,在触手堆里飞奔的,正是萨拉和克里斯汀。
萨拉和之前的装束完全不同,没有再戴着宽帽檐的牛仔帽,而是将头发繁琐地盘起,用发饰固定为宫廷风的发型。
她脸色阴沉地带着克里斯汀狂奔,身上礼服从大腿根部撕断,上半身后背裸露,肩部的布料也被擦破,只剩下紧身的胸衣。
而克里斯汀状态更差,略显稚嫩的脸颊泛起病态的嫣红,嘴角隐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