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针对和恶意
我背对阳光，看着地下水道的阴影里，密密麻麻的黑色鼠群，只觉胸口发堵，难以呼吸。
随着越来越多的老鼠从水道的各个角落钻出，拥挤在水道入口和外界雾霾的分界线之前，站在雾霾里的我们，沉默无言，只剩难以计数的老鼠，发出此起彼伏吱叫、啃咬的动静，在拥堵的下水道空间内回荡，令人胃中一拧。
“这是什么情况，下水道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数量的鼠群，而且那只畸变的老鼠已经死了，为什么它们还会成规模聚集？”被眼前黑压压的鼠群触动，我的声音里不禁带着一丝惶恐。
原本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我，从来没想到过，老鼠聚集在一起，也能形成鼠灾。
我也第一次生出面对灾害时，无力的彷徨感。
“萨鲁曼的情报是正确的，地下水道里确实产生了畸变的老鼠，所以鼠群才会大规模的繁衍……”老约翰语气凝重，“但现在的状况，明显超出计划外，领头的畸变体死了，鼠群还没散去。”
萨拉同样蹙眉，“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刚好闯入，鼠群才会蜂拥而上，我们离开后过一段时间，鼠群就会自然散去？”
老约翰深深地盯着反复尝试接触雾霾的鼠群，低声道：“我觉得不会，现在鼠群明显是成规模、有意识地想尝试钻出水道，而且它们只要一接触到白雾，就会和被恶意侵蚀后的红眼睛一样，产生灼烧的痛苦感，说明鼠群中一定还受到其他畸变体的影响。”
萨拉不可置信地抬头，“你的意思是，鼠群产生了两只畸变的老鼠？这怎么可能？”
我语气不确定地问道：“为什么不可能产生两头领头的畸变体？”
萨拉瞟了我一眼，但还是解释道：“只有积累大量的恶意和痛苦，才会转变成畸变体，鼠类这种小型生物，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情绪，很难去感知痛苦、感受到恶意，所以鼠群能积累足够的恶意催生出一头畸变体，已经是非常稀少和罕见的情况了。”
“两头畸变体，根本是天方夜谭。”萨拉最后结语道。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的畸变能力都不适合下去探查了。”老约翰看着鼠群屡次想要冲出水道入口，却都以失败告终，开口道。
“吱吱！”在数十只老鼠皮毛被雾霾腐蚀后，鼠群开始躁动起来。
我脸色发白地看着鼠群，像是有意识地交流一般，吱声交流后，开始有序后退，忍不住声音发颤地问道：“它们居然能够交流？还知道躲避雾霾，有序撤退？”
老约翰低声道：“所以才说，鼠群一旦产生一头畸变体，将会是一场灾难。”
我站在暖阳下，却觉遍体生寒，有种难以形容的苦涩感堵住喉咙，“那现在该怎么办？”
“回去再说吧，这些老鼠，已经被恶意侵蚀，不能再当成一般老鼠对待了。”老约翰重新恢复那副行将就木老人的状态，说道。
听到老约翰的安排，我觉得一阵惊悚，夹杂着一丝荒诞，“你是说，搞不好这些老鼠能听懂我们的对话？”
“先离开这里吧。”老约翰说道。
“……”看到老约翰没有否定，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站住别动！”在一片沉默之中，河坝上，忽然传来严厉的警告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两个身穿警服，腰间别着警棍的男人，正朝我们大声呵斥。
其中一个体型较胖、腹部突出的中年警察，将手伸向衣服内侧，像是在握住枪柄，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则沿着河堤走向我们，在我面前站定。
从来没有被警察盘问过的我，不禁一丝紧张。
靠近的警察盯紧我的脸，声音严肃地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尤其是你，姓名、身份是什么？”
我还没回答，这名年轻人突然注意到，旁边被萨拉一脚踹塌的铁门，紧接着他便脸色大变，猛地抽出木制警棍，后退一步，警戒地喝道：“你们涉嫌破坏公物，未经申请私自进入地下水道，现在、立刻跟我回警署！”
站在河堤上没有下来的中年男人，在听到年轻人喝问声的同时，快速地拔枪，居高临下地指向我们三人，“别动！双手举起来，让我看到你们的手！”
“唉……”我听到萨拉的叹气声，接着就看到她向前一步，站在年轻人面前，背光俯视着他。
“我要是你，就不会拿枪指着我们。”萨拉语气平静地说道。
“什么意思？”年轻人吞咽了一口唾沫，被萨拉逼退了一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叫萨拉·海耶克。”萨拉摘掉了牛仔帽，露出精致的眉眼，和一头金色的长发。
年轻人似乎被萨拉惊人的容貌和不屑的态度激怒，大声说道：“什么海耶克，没听说过，跟我回警署！”
年轻人边吼，边恶狠狠地看向我，“还有你，一看就不是好人，也跟我回去！”
我站在偏后一些的位置，不解地看向愤怒的年轻人。
我都没说话啊，为什么非要盯着我……
而且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你眼睛怎么回事啊……
年轻人神情越发暴躁，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眼球发红、凸出，几乎要把眼角撑至裂开。
“海耶克？她姓海耶克？”站在上面的中年男人，听到年轻人的喊声，脸色瞬变，连忙向年轻人大声问道。
听到中年男人的声音，年轻人满怀恶意的目光，明显停滞了一下。
脸上的愤怒和怨毒，也在几秒钟内快速消失，恢复了正常。
中年男人边问，边收起手枪，脚步匆忙小跑下来，满脸堆笑地对萨拉道：“您就是萨拉·海耶克小姐吗？”
“是我。”萨拉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误会、都是误会。”中年男人连忙按下年轻人握着警棍的手，“能在这里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您是？”萨拉问道。
“‘您’不敢当，我是苏格兰场的警察，昆汀，曾经有幸在议员的聚会上，远远地见过您父亲一面。”中年男人语气恭维道。
年轻人像是恢复了理智，低声提醒道：“昆汀先生，地下水道的铁门……”
“什么铁门！没看到铁门锈成这样吗？水务公司是干什么的！万一铁门塌下来砸到人怎么办！？”叫作昆汀的中年人，粗暴地打断了年轻人的话。
“好了，昆汀，不用对年轻人那么苛刻。”这时候，一直站在最后的老约翰，同样掀起帽檐，说道。
“约翰先生！”年轻人在看清老约翰的脸后，不禁正色向老约翰敬礼道。
昆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同样略躬身，向老约翰示意，“约翰先生，您怎么也在这里……”
“铁门是我损坏的。”老约翰眼神余光瞥了一眼被整个踹弯的铁门，又看了一眼萨拉，解释道，“维修的钱，从我的薪酬里扣。”
萨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老约翰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然后接着说道：“我接到了海耶克议员的委托，希望我调查一下海姆地下水道垃圾地淤堵情况，同时按照议员的要求，全程带着海耶克议员的女儿，以便她更了解海姆的城市构造……”
听老约翰说到让萨拉更了解海姆的城市构造时，昆汀的脸色再次变了变，压低声音道：“海耶克议员的意思是，准备让萨拉小姐接手……”
“作为苏格兰场的一员，我们只负责落实议会的决议，不要私下议论上议院的议员们。”老约翰再次摆手，打断了昆汀的猜测，“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就行了。”
“好的！”昆汀恭敬敬礼后，准备离开。
“可是……这个年轻人是谁。”年轻人迟疑地看了我一眼，道。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萨拉目露不悦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反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了！打扰您了”昆汀不动声色地拽了年轻人一把，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不再盘问，而是向约翰再次敬礼后离开。
等到他们离开后，我挠了挠头，转向萨拉问道：“我看起来像坏人吗？为什么他们只针对我进行盘问？”
“而且，刚才他怎么那么愤怒，感觉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和长相没关系。”萨拉看了我一眼，道：“而且你眼窝很深，不像好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眼睛突出？”
“？”
“在前几个夜晚，在你遇到詹妮弗和约翰先生的时候，你应该就亲身体验过，他们也应该和你说过，我们被阿卡抛弃，并被拉入了在一个循环的、群体性的噩梦中。”萨拉罕见地对我解释道，“在这个被红月影响、笼罩的噩梦里，我们原本所熟悉的家人、朋友，都变成了披着人皮、眼睛发红的怪物。”
“甚至连这座城市本身，都成了巨大的恶意聚集体。”
“无论是红眼睛怪物，还是城市本身，对我们这些异类，充满了最深刻的恶意与排斥。”
“尽管它们很少在白天蜕皮，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日落之前，我们就是安全的，一旦被‘城市’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汹涌的恶意便会袭来，到时候，不仅是警察，就路边的商贩、行人，都会满怀恶意地针对你，甚至是想杀了你！”
听到萨拉的话，我只感到心中郁结，声音沙哑、如鲠在喉地问道：“你是说，刚才那个年轻人是因为对我满怀恶意，才会针对我？”
“是这样的，如果这时候表现软弱，它们会更加地厌恶和痛恨你，甚至会从心底难以自抑地生出想要伤害和杀死你的念头……”
“……”我心思紊乱，一时间难以理清听到这些话时的感觉。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用夹杂了一丝彷徨和恐惧的声音，低声自语道：“我开始还以为，只有夜晚才会遇到危险，没想到白天也不安全……”
萨拉看着我，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陷入沉默。
“别担心。”这时候，一只粗糙大手，稳稳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老约翰用坚定的语气安慰道：“恶意也是可以被抑制的，我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危险之中。”
我不解地看向老约翰，只听他继续说道：“前几个夜晚之后，你不是没有在白天遇到恶意和憎恨吗？”
我回想起前面几个白天，确实没有被刻意针对的情况。
“在前几个夜晚，你应该都击杀红眼睛怪物。”
我想到第一天夜晚在废弃教堂击杀的红眼睛人影，以及之后在印斯茅斯沉入海底的红眼睛尸体，忍不住问道：“击杀怪物和抑制恶意有什么关系吗？”
老约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觉得，人类可以靠什么来抑制恶意呢？”
我被老约翰的独眼，看得浑身发冷。
“能够抑制这座城市对我们恶意注视的，只有相同的负面情绪啊……”
“比如暴力、比如愤怒，以及在这些负面情绪驱使下，杀掉红眼睛的行为，都可以暂时消除恶意，避免白天的危险。”
“夜晚的杀戮，才能换来白天的安全……”最后，老约翰说道。
我吞咽了一下喉部，感到有无法形容的情绪堵在心口，难以抒发。
“昨天我们是在避难所度过了夜晚，所以今天，周围的‘人’都对我们抱有恶意。”萨拉补充道，“我和约翰先生是畸变能力者，本身就容纳了大量的恶意，所以能够稍微震慑住红眼睛，但你会更容易被其他‘人’憎恶、针对。”
“好了，老人给新人的善意提醒，就到这里吧。”老约翰重新燃起一根烟，重新看向深邃、漆黑的地下水道。
“情况比预想中的还要糟。”老约翰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应该有半天的时间才会入夜，我去找萨鲁曼商量一下，萨拉，今天晚上麻烦你去接应下克里斯汀，毕竟，如果真的是三阶，光是探查都可能会非常危险。”
“好的，我知道了。”萨拉言回答，同时问道，“不需要我在地下水道这边了吗？”
“地下水道的鼠群，现在已经不是能够立即处理掉的状况了。”老约翰叹气道，“畸变的老鼠已死亡，但是鼠群还没散去，鼠群的表现太不正常了。”
“还有贫民窟那边，希望不是真的三阶，不然的话，海姆近期的情况就太糟糕了。”
“那我呢？需要我做什么？”我向老约翰问道。
“没什么需要你做的，别死在夜晚就行。”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