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冯佳茹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她再一次来到了蒋欣宜的住所,也许是出于某种微妙的愧疚心理,她主动替好友支付了赊欠的一个月房租费,然后请房东太太为她开了门。
欣宜的寓所她已经来过好多次,因此对于她家里的环境并不陌生。
物品摆放得错落有致的玄关,井井有条的客厅,干净整洁的玻璃窗,所有的一切都突显了房屋主人良好的生活习惯。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仿佛蒋欣宜从不曾离开过。
冯佳茹一边看着,一边慢慢走了进去,在各个房间里都转了一圈,试图想发现一些与欣宜失踪有关的线索,可是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只除了一点,比较奇怪。
那就是卧室里的那张床。
床上的被褥比较凌乱,浅色的床单中央有一团黑乎乎的印子。
这团印子是呈凹陷状的,乍一眼看去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烧焦了一样,又或者,像是被某种强酸物质腐蚀后形成的一块焦痕。
这会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呢?
冯佳茹站在床边盯着那团黑印看了好久好久,突然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力量的驱使,她竟然鬼使神差一般地脱掉了鞋子,慢慢爬到床上,然后对照着那块凹下去的印记缓缓躺了下来,又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正正好好。
这块凹陷的痕迹正正好好是一个人平躺着的大小。
而冯佳茹的高矮胖瘦与蒋欣宜相仿,也就是说,现在如果换做是蒋欣宜在这块凹痕上躺下来的话,也应该是刚刚好。
这是怎么回事?
蒋欣宜肯定睡过这张床,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床上为什么会留下她的身形?
冯佳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发现能够说明什么,但是倏忽间,有一丝异样的恐惧感慢慢地从心底里浮了上来。她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不敢再在这个屋子里多做停留,抓起自己的小包,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蒋欣宜一直没有找到,警方那边也没有给她任何消息。
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而一个星期后,冯佳茹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她纳闷地看着手里的那张呈阳性反应的验孕纸,不禁觉得疑惑,因为明明每次都有做防范措施,怎么还是怀孕了呢?
不过,算了,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是到结婚生子的时候了。
如此这般地想着,她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给薛正国。
她本来是想试探一下对方会不会娶自己为妻,可谁知道电话打过去居然是关机。
搞什么,难道是他手机没电了吗?
冯佳茹皱了皱眉,于是干脆跑去了薛正国家里,可一到他家楼前,却看到了停在那里灯光闪烁的两辆警车,以及,一道黄色警戒线。
薛正国出事了?
冯佳茹吃了一惊,刚想要跨过警戒线,却被一个警卫人员伸手拦住了。
“站住!你是什么人?你不可以进去。”
“放开我!里面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我男朋友的家!”
冯佳茹气急败坏地瞪着那个警卫员。
而这时,正好有一名警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冯佳茹,道:“你刚才说什么?你男朋友是谁?”
冯佳茹抬头一看,一下子认了出来,这名警察,刚好就之前她报案时遇到的那个。
“我……我男朋友是……薛正国。”
她心虚地小声嚅喏了一句。
那个警察用一种啼笑皆非的眼神看着她,轻咳了一声,道:“没记错的话,这位是冯小姐,对吧?不如,你跟我去趟警局,我们好好谈一谈,如何?”
于是,二十分钟后,冯佳茹和那名姓张的刑警面对面地坐在了警察局里。
“张警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冯佳茹一脸焦急地望着眼前的警察。
张警官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不答反问道:“冯小姐,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薛正国的?”
冯佳茹叹了口气,道:“大概一个多月以前吧。”
张警官沉默了一下,耐着性子说:“我之前就已经告诉你了,薛正国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死了,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已经老实回答你了!我说了是一个月以前!”
冯佳茹气愤地看着他,陡然提高了嗓音。
“好吧,撇开这个问题先不谈,你和薛正国是什么关系?我记得你好像之前有说过,薛正国是那个已经失踪的蒋欣宜的男朋友。”
“是的,没错,他本来是欣宜的男朋友,可是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至少现在,正国是我的男朋友,而且,不瞒你说,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什么?你说你有了薛正国的孩子?”
姓张的警官突然间就好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她。
冯佳茹翻个白眼,说:“是啊,怎么了?”
张警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冯小姐,你仔细听好了,事情是这样的,薛正国在三个月前被入室抢劫的歹徒一刀刺中心脏毙命,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是,尸体停放在太平间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而就在昨天晚上,他的尸体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自己家中,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早已经高度腐烂——”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冯佳茹猛地一怔,豁然站了起来,却又被那个警察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冯小姐,你冷静点。”
张警官弯下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在我国,偷盗尸体是违法的。我不管薛正国生前和你或者蒋欣宜是什么关系,但是现在,你私自从医院把他的尸体偷出来,这是要坐牢的,你明白吗?”
“放屁!我才没有偷过尸体呢!”
“砰”地一声。
冯佳茹突然愤怒地一拍桌子,刚想要说什么,却一下子感觉到肚子里一阵异动。
剧烈的疼痛如泛滥的潮水般,瞬间席卷而来。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痛……
“唔……唔唔……好痛……”
她脸色煞白地扶着桌面,慢慢地,慢慢地滑了下去。
“冯小姐?你怎么了?冯小姐?”
一旁的张警官赶紧跑了过来,可是冯佳茹却眼前一黑,忽然间痛得失去了意识。
而当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个张警官正摆着一张尴尬中又透着不可思议的脸孔站在旁边。
“你……真的怀孕了?”他问。
冯佳茹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虚弱地点了点头。
可能刚才是一下子太激动了,所以动了胎气。
“孩子的父亲是……”
“薛正国。”
“好吧……”
张警官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挠挠头,说了句“你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了。
可是当天晚上,冯佳茹却在没有医生允许的情况下私自出了院。
她偷偷跑回家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感觉害怕。
而害怕的理由,是因为医生告诉她,她居然已经怀孕有十二周了。
十二周,那就意味着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可是,那怎么可能!
她明明才刚认识薛正国一个月多而已,并且她之前也从来没有和杨俊浩做过那种事,这三个月的孩子,究竟哪里来的!
冯佳茹一个人缩在家里的沙发上,越想越害怕。
她看着自己今天白天还平平无奇的小腹此刻竟一下子凸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这也是她第一次怀孕,她不明白,难道孕妇的肚子会大得那么迅速吗?
此时此景,冯佳茹所感受到的,并不是初为人母的幸福,而是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
仿佛一团巨大的阴影,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而到了第二天中午,当她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刚想要爬起来,却又突然重心不稳地跌回床里的时候,她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瞬间清醒过来,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已经隆起得像座小山似的腹部,惊声尖叫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长得那么快!
她惊恐万状地瘫在床上,只感觉腹中一阵阵异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停地翻滚挣扎……挣扎着想要出来……
冯佳茹害怕得哭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只看到自己的肚子正在不断胀大,不断胀大,大得快要撑破了似地……
救命……救命……俊浩,救救我……救救我……
在痛苦无助的危急关头,她想到了自己的男友,想到那个总是微笑着一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杨俊浩,可是抓起电话打过去,铃声一遍一遍地响,对方却没有接听。
于是她哭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挺着个看似快要临盆的大肚子,颤颤巍巍地走上了大街,好不容易终于艰难地走到了杨俊浩的家门前,按了很长时间门铃,才有人姗姗来迟地开了门。
门一开,露出了杨俊浩那张亲切熟稔的脸孔。
冯佳茹突然眼眶一热,泪水又忍不住地一颗颗掉落下来。
“俊浩,帮帮我……帮帮我……”
杨俊浩震惊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大肚子,一时间懵住了,隔了很久很久,才愣愣地说了一句:“佳茹,你……你怎么回事……”
冯佳茹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哭。
于是杨俊浩把她扶进了屋子,让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佳茹,你先别哭,我去给你拿条毛巾擦擦眼泪。”
说着,他便转身走掉了。
可是冯佳茹在沙发上等了很长时间,等得直到腹部似乎产生了阵痛,她才疑惑地抬起头,往杨俊浩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却突然间呆住了。
因为她看到杨俊浩正缓缓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一把锋利的斧头。
她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对她微微笑了笑,笑得有点阴鸷冷酷。
冯佳茹从来没有见过杨俊浩居然会有这种可怕的笑容,不禁愣住了。
“俊浩……你……你干什么……”
“呵,看样子,好像是被别人占了先机呀。”
杨俊浩提着斧头,嘴里轻声呢喃着。
“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啊啊啊!”
冯佳茹话说到一半,突然惊叫了一声。
因为杨俊浩已经举起斧头对她劈了下来。
她吓得赶紧从沙发上翻滚下去,一边仓惶躲闪,一边哭叫。
“俊浩!你干什么!”
“嗤”地一声。
斧头砍进了沙发的海绵坐垫里。
杨俊浩用力拔了出来,冷笑着,转身对着橱柜前的冯佳茹再次劈下去。
冯佳茹吓得腿一软,顿时滑了下去。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
锋利的斧头硬生生地劈进了木质橱门里。
两次没砍中,杨俊浩“嘁”了一声,双手一扯,将斧头拔了出来。
顿时,橱门碎裂开来,只听“哗啦”一声。
一堆白森森的骨头从橱柜里掉了出来。
冯佳茹吓得尖叫起来。
那些骨头,全都是一个个像碗盖一样的头骨。
看着这些白骨,一瞬间,冯佳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你就是那个连环杀人凶手!”
她颤抖着声音,指着他的鼻子。
他没有否认,只是握着斧头站在那里微笑,笑得很温柔地看着冯佳茹。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冯佳茹绝望地哭泣着,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已是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
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疯子一样地沿街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哭,连交通灯也不看就突然横冲上了马路。
只听“吱——”地一道刺耳的急刹车声。
一辆卡车为了避让她猛打了一个方向,却失控地撞进了路边的一座公用电话亭。
冯佳茹没有回头,只是发狂地跑着,跑着……
肚子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不行了……好像要生了……要生了……
她哭得泪流满面,踉踉跄跄地跑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
那条巷子很阴暗,一眼望进去逼仄而幽深,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过了不多久,静悄悄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有不明情况的路人驻足,好奇地往巷子里看了看。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狭长的小巷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如果细心点留意一下的话,也许会看到灰灰的水泥地上似乎多了一团漆黑黑的向下凹陷的印痕,就好像是被什么高强度的硫酸灼烧过一样……
霓虹闪烁的十字街头,有一条肥硕而通体火红色的蜒蚰正沿着墙角缓慢地爬行。
这条蜒蚰的形状和颜色都很奇特,可是并没有人停下来观察它。
因为它只是一条蜒蚰。
一条,恶心的无脊椎的软件生物。
蜒蚰慢慢地爬着,爬着,它所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隐约还可以看见些许“嗤嗤”的白烟,就好像烧开了的沸水那样。
路口,停着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
围观的人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因为刚才那里发生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
一辆卡车为了避让一名孕妇而撞进了路边的公用电话亭。
可是当时电话亭里有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身体被卷进了车轮底下压得粉身碎骨,而在他唯一一只还算完好的右手手心里,还紧紧握着电话听筒……
一个女人跪倒在坍塌的电话亭前,对着车轮下的男人尸体哭得天昏地暗。
不知道她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甜蜜恩爱的恋人吧,又或者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有好事者议论纷纷,不胜唏嘘。
而这时,夜幕已经渐渐降临。
医护人员把伤得奄奄一息的卡车司机抬上了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条红色的蜒蚰黏在了担架旁边,被一起抬上了车。
救护车拉响了鸣笛,一路呼啸而去,很快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围观的路人也终于逐渐散开了。
街面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手握斧头的男人,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