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间的列车
轰隆隆,轰隆隆……
金属车轮撞击铁轨的噪音在耳边有规律地回荡着。
袁梦语坐在摇摇摆摆的铁皮车厢里,望着对面玻璃窗外那轮艳红的夕阳慢慢收尽最后一抹余晖,一点一点地沉到地平线以下。
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
现在是傍晚六点三十分,还有整整十二个小时,火车才能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辆夜间列车,从繁华的s城出发,中间不停靠任何站头,一路南行,如无意外,将会在明天一早抵达那个偏远的小山村。
十二个小时的车程漫长且枯燥,再加上这是一条极偏僻的线路,又是在晚上开,什么风景都看不见,两边的车窗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暗。
这种索然无味又难熬的乘车经历应该没什么人会喜欢的吧?更何况现在飞机航班那么多,即便远隔千山万水也只需两三个小时就可解决,会把火车作为首选交通工具的人恐怕已经变得越来越少。
这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什么都讲究快节奏,因为时间,就意味着金钱。
袁梦语坐在坚硬的长条椅上,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偶尔抬眸看一眼车里的人。
她所在的位置是火车的车尾,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在月台上车的时候她就发觉整部列车似乎只有这最后一节车厢显得特别陈旧,感觉就好像是从哪辆废弃的旧车上拆下来临时接上去的一样,车厢外表看上去相当破败,好些地方油漆都已经脱落,露出了锈迹斑斑的铁皮色,而车厢里面,空间狭小就不去说了,关键是,座位的排列居然是呈左右两边面对而坐的形式。
这样子的火车座位设计,好像只有在年代的旧电影里才看到过吧?
袁梦语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这节车厢里,除了她之外,一共只有十名乘客,这边五个,对面五个。
正对她而坐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男人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单反相机,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不断地用干布擦拭着相机镜头。
坐在相机男旁边的,是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正闭着眼睛在打瞌睡,睡着睡着,便随着车厢的晃动而头一歪,撞在了隔壁一个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化着浓妆,穿着一件不合季节的皮毛短大衣,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味。看到书生的头撞上来,她也不吭声,只是对着他的耳孔轻轻吹了口气。
书生一惊,豁然抬头,茫然地左右看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涨得面红耳赤。
袁梦语被他的窘态逗乐了,忍不住抿嘴轻笑了一声。
书生看了她一眼,尴尬地低下头。
皮毛短大衣的女人妩媚一笑,从皮包里摸出一盒粉饼,开始对着小镜子涂抹起来。
而坐在她旁边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也不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总之,看那两张相似到极点的脸和相同的衣着打扮,多半是双胞胎没错了。
曾几何时,袁梦语也有过要是有个姐姐或者妹妹就好了的愿望,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发觉,其实一个人也不错。
如此这般地想着,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边。
左边,坐着一个乖巧的小女孩,看上去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穿着一条红色连衣裙,扎着一个可爱的马尾辫,身上斜挎着一个粉色的卡通背包。从她上车开始,袁梦语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好像是一个人坐夜车,并没有大人陪同。
这么小就敢独自坐火车远行,真够大胆的。
不过,坐在小女孩另一边的女生似乎也非常照顾她,一路上嘘寒问暖,还给她吃巧克力糖,感觉很是温柔贤惠,而不像自己右边这一位,穿着一身宽大如袍的黑色连帽衫,整个人缩在一团阴影之中,脸都看不清,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神秘而诡异的气息。
而至于最右端的两名乘客,分别是一男一女。
男的上身只穿了件绿色迷彩背心,露出了黝黑壮实的臂膀和肌肉发达的胸脯。
女的则剪一头极短的短发,染了多种色彩,左耳上总共打着七枚银色耳钉,身旁摆放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袋子,看形状,似乎是吉他之类的东西。
男的女的文的武的,或朴实或妖艳,或平凡或诡秘,如此形态各异的十个人统统都集中在同一节夜间列车的车厢里,倒也十分有趣。
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袁梦语倒是很喜欢像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别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看他们的神态举止,从而猜测他们的工作,猜测他们的性格。
因为这,便是她的日常工作之一。
她是一名正在实习的心理医生。
时间,过得有点慢。
晚上八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长长的列车依旧&34;轰隆隆&34;地前行,沿着铁轨,穿梭于浓浓的夜雾之中。
两边的车窗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隐约灯火,以及车内人的倒影。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难耐的寂寞中昏昏欲睡,直到,前方突然间响起一声暴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34;站住!别跑!&34;
话音刚落,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自动门便突然弹开,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名光头青年,神色慌张地左右看了看,随后便在狭窄的走道里无头苍蝇似地奔跑起来。
紧接着,又从后面追上来一男一女的年轻人,边跑边喊,一路紧逼,很快,便将光头青年围堵在了车尾的一个角落里。
&34;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34;
光头青年抖抖嗦嗦地斜倚到窗边,作势要打开窗。
那个浓眉大眼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女子赶紧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安抚道:&34;喂,你别激动,冷静点,现在车速那么快,跳下去不死也残废啊。&34;
&34;少、少废话!与其被你们抓住,判个死刑,还不如我自己一了百了算了!&34;
说着,光头青年便要拉开玻璃窗,抬起了半条腿横跨到窗台上。
被他的危险动作吓到,身后有乘客突然惊叫了起来。
这时,却听到另一名男子冷笑了一声,无动于衷地斜睨着他,淡定地回道:&34;好啊,你跳啊,逃犯自杀是常有的事,我最多写个报告了事,还省时省力一点。你跳吧,别犹豫了,不过,记得最好当场跳死,否则摔个半死不活,我是不会管你的,你就等着被这附近的野狼活活撕碎吧。&34;
说罢,男子便冷漠地抱臂站在一旁,俊美的脸庞上一双狭长而精致的眉眼嘲讽地看着他,似乎是真的在等着他跳车。
娃娃脸的女子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光头青年踌躇了片刻,发现根本没有人要阻止他的意思,不禁沮丧地耷拉下脑袋,慢慢泄了气,突然膝盖一软,干脆跪倒下来,临时改变了战术,哭丧着脸苦苦哀求道:&34;两位警官,请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就这么去坐牢啊,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呐……&34;
说着说着,他开始伏在地上哽咽了起来。
娃娃脸的女子轻叹了口气,同情地说:&34;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不过,那天被你砍伤的人还没有死,目前还在医院抢救,你就尽量祈祷对方能够活下来吧,这样或许你还至于被判死刑。&34;
说完,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副铮亮的手铐,走上前。
&34;马洪亮,现以蓄意杀人罪将你逮捕归案,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从现在起你所说的一切将会作为呈堂证供。&34;
语毕,&34;喀嗒&34;一声,手铐刚铐住光头青年的一只手腕,便突然间听见&34;刺啦啦&34;一道电流声划过,紧接着,车厢里的灯光闪烁了几下,一瞬间,两排车顶灯竟然全灭了,顿时,整节车厢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变故来得很突然,正在观赏着&34;警匪片&34;的乘客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隔了几秒,才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说话。
&34;怎么回事?停电了吗?&34;
&34;火车会停电?不可能啊!&34;
&34;难道是线路发生了故障?&34;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个躁动不安的声音,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讲话,男声女声高音低音纷纷交杂在一起。
袁梦语仍然安静地坐在原位,什么话都没有说。眼前的状况分明就是火车故障,应该会有专人来负责处理的吧,所以,此刻她所能做的,只有安心等待。
可是没想到这一等,便等了好久,黑暗中也无法看清手表,不知道过了究竟有几分钟,车厢里的灯却依旧没有亮起。
大家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有人拿出了手机充当临时照明,可是手机荧幕那一点点幽暗的光亮就好比夜幕下的萤火虫,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袁梦语看了看窗外。
窗外浓浓的夜色已然与车内的黑暗交融在了一起。
到处都是一片无边无尽的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唯有身下又冷又硬的长椅才能稍微给人一点真实的感觉。
于是,她只能靠着椅背,默不作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火车好像正在减速,因为那一阵阵&34;轰隆隆&34;的声响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震耳欲聋了,并且车厢的晃动也在渐趋平稳。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不知道谁突然叫了一声。
&34;呀,火车、火车好像停下来了?&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