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何其凉薄？
汴京如今没有宵禁，夜市更是大周繁盛的一个表现。
可惜穆玖昀和岳沉驾着马车，今夜不方便逛了，但饶是如此，两人一路上还是买了不少小吃，交替着驾车，边走边吃回到客栈。
燕辰浩和穆升等了几乎整个下午，期间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但谁也不肯先走，就怕前脚走人后脚穆玖昀回来被对方捡便宜。
燕辰浩便让人送了话本子过来。
穆升则跟人下棋打发时间。
待到吃过晚饭，穆玖昀和岳沉才姗姗来迟。
“我说昀少爷，你们也太不容易了，学驾车学到这么晚。”燕辰浩自然要申明一下穆玖昀的“凄惨”来突出平威伯府的缺德，才能稍稍安慰下他几乎坐僵的屁股。
“昀少爷，天色这么晚了，可用过饭了？”穆升没有理会燕辰浩的挤兑，直接走关怀路线。
穆玖昀笑笑，没回答，对着他们拱手一礼：“燕二少，穆管家。不知道你们前来，久等了。还望海涵。”
“没什么。”燕辰浩摆摆手，态度却挺真诚：“我身边出了那种人，跟你找了不少麻烦，我不亲自来道歉心中过意不去。而且也得多谢你，帮我把这毒虫揪出来，免除后日之患。”
穆升也赶紧说：“伯爷其实早就让老奴给昀少爷准备行礼了，只是这几日府上忙乱，就拖慢一些。今日伯爷听闻商队已经整装待发，便催促老奴给昀少爷把东西送过来。
到底还是穆家的人，伯爷一直惦记着你，都是照着往日你的习惯准备的。路上的车夫也都安排好了，且不用昀少爷操心这些细节。
伯爷还让老奴准备了各色花笺一箱，并宣毫若干，徽墨若干。旁的倒还罢了，这方珍贵无比的端砚，伯爷让老奴务必亲自交到昀少爷手上。”
穆升说着将一直抱着的那个锦盒打开给穆玖昀看。
穆玖昀看到那方砚台，不禁笑出来：“竟是这方皎月松云砚呐。”
他说着看向岳沉，娓娓道来：“端砚号称群砚之首，我曾在《明清杂记》中看到过一位叫做陈龄的才子总结了端砚‘八德’：
‘一曰历寒不冰，质之温也；二曰贮水不耗，质之润也；三曰研墨无泡，质之柔也；四曰发墨无声，质之嫩也；五曰停墨浮艳，质之细也；六曰护毫加秀，质之腻也；七曰起墨不滞，质之洁也；八曰经久不乏，质之美也。具此八德，质已迈常，信为古今之瑰宝，可遇而不可求者也。’
通俗讲就是端砚石质细腻滋润，磨出的墨汁细腻均匀，而且端砚雕工流传已久，常有精美之作流传，便如这方皎月松云砚。”
穆升见穆玖昀从容自若侃侃而谈，心中升起一种不安之感，但又不知道这不安来自哪里。
就见穆玖昀将那方砚台直接拿给岳沉看：“你看，这方砚台呈青紫色，刻工则随它的自然石色浮雕青松和祥云，将石眼作为皎月，交相映衬，颇得‘明月松间照’之意。这是穆伯爷的珍藏，我曾经很喜欢，有个机会差点让他赏给我。”
他笑着将那方砚台放回锦盒，又看向穆升。
他的笑容温和又谦逊，可穆升总觉得不安更重了。
就听穆玖昀道：“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的画作得到夫子赞赏，穆伯爷难得觉得我还不算不学无术，便承诺，若是我画有所成，便把这方皎月松云砚送给我。那段时间我确实上进，但很快，就被诬陷损毁弟弟穆景晖的画作。没记错的话，就是穆管家亲自把我拿赃的。”
穆升脸上血色尽失。
穆玖昀继续给与沉重一击：“可我死不承认，又找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就惹得穆伯爷大发雷霆。请家法时，还是穆管家递的荆条呢。我想穆伯爷和你一定不是为了提醒我安分守己，否则就是天大本事也能屈打成招。一定是你们两个将此事都忘记了，对吧，穆管家？”
是啊，穆升早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毕竟大少爷从小到大也没少挨打，更没少被冤枉过，他哪里记得住？
穆正君让他从自己的收藏里选一方砚台给穆玖昀送来，他没多想，就选了这方砚台。
可谁想到，这方砚台竟然还牵扯过这种事情！
如今就算说他或者穆正君把此事忘了并不会要以此砚台为由敲打穆玖昀好多少。
外人只会觉得，这方砚台给穆玖昀带来过如此伤痛的回忆，可他的亲生父亲，乃至当时参与此事的管家都忘得干干净净，是何其凉薄？
只这样一样，外人便会揣测穆玖昀以往在平威伯府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燕辰浩在一旁看着，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该！
让你非要选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给穆玖昀的东西展示出来，如今连转圜余地都没了。
冷汗把穆升的衣衫都打湿了，他绞尽脑汁，连忙解释：“这几日伯爷太忙，让老奴从他的珍藏中选一方砚台送给昀少爷，是老奴做主选了这方砚台，也没给伯爷过目。老奴如今年纪大了，记性大不如前，当时的事情确实给忘了。让昀少爷心生不快，都是老奴的错！”
穆升说完就要给穆玖昀下跪。
就算跟前面的言语有出入和矛盾，他也必须想办法把穆正君摘干净。
他可以是刁奴，穆正君一定不能是恶父。
穆玖昀一把将穆升扶住：“穆管家，你都多大年纪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哪能怪你。再说，我如今已经不是平威伯府的少爷，往日种种与我也没关系了。这砚台我很喜欢，一定会好好用的。替我谢谢穆伯爷的良苦用心。”
这时，就听岳沉突然道：“是啊，穆管家，你们的良苦用心，我这个外人也都感受到了，知道你们真的很‘重视’阿昀。”
他特意把重视二字咬的很重，听上去讽刺无比。
他接着道：“我看不若趁热打铁，平威伯府把洛家原先那些财产都清点整理交到阿昀手上，这样肯定更能显出平威伯府的诚意。”
他唇角含着笑意，眼神却怒火跳跃：“我想，你们肯定不会用什么‘砚轻情意重’的理由来搪塞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