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被承认的法外之王
银色的月光照在巴威雅的城墙之上, 以及照在那挺直着脊背的青年身上。
谢尔登目光所及之处,他可以看见失去战斗意志的西麦尔人,还有那些随即包围过来的巴威雅人。
西麦尔人, 放下武器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 脑中紧绷的弦兀然一松, 就连站直也一直拼尽全力的身体兀然一晃, 几乎是要倒在地上。
“西恩。”
似乎听见有人叫他,谢尔登转眸望去。
没等他望过去,那声音的主人就快步走了过来, 将他的手一把托起, 把谢尔登的力气卸到自己的身上。银发青年语气中藏不住的担忧。
“西恩,药效快要过去了吧。”
左肩上的伤口因为方才的纵马疾驰而裂开,从层层缠绕着的绷带处渗出鲜血。谢尔登可以隐隐约约地感到一丝麻意。
“嗯, 差不多。”
说罢, 那阵麻意愈演愈烈, 痛感钻心。谢尔登暗蓝的瞳孔一阵紧缩, 条件反射地握紧了阿斯佩尔托住他的手。
曾经被压下的滚烫热意在此刻又一次翻涌而上,几乎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西恩。”察觉到了谢尔登的不对劲, 阿斯佩尔下意识地呼喊了一声,试图唤回谢尔登的理智。
“是阿斯佩尔啊。”谢尔登脑中有些昏沌, 在迷糊之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握住阿斯佩尔的手徒然一紧。
“如果你想出城的话,城外东北部的稀疏树丛中,有你所在意的东西。”
虽然谢尔登没有明说, 但是二人都心知肚明,那阿斯佩尔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那与阿斯佩尔血脉相连的兄弟的遗留。
阿斯佩尔敛下眸有些沉默,刚正想出声, 伸手托住的人却倏地向前倒去,他瞬间反应过来,伸出双手就将谢尔登扶稳,相接处的臂间滚烫无比,“西恩!”
仍然沾染湿气的金色短发搭在脸上。
暗蓝的双目此刻紧闭,毫无血色的双唇也下意识地紧紧抿住。
他没有余力再回答阿斯佩尔的话。
巴威雅之城城
内。
由于谢尔登之前下达过‘缴械者不杀’的命令,于是所有的西麦尔人都被关在斗兽场的地下。等待着谢尔登苏醒之后的处置。
城内因为战争留下的血迹与散乱的兵器也在清扫。
在众人的主持之下,城中的秩序暂时得到了维持。
只是——
指挥所内,莱迪阖上了手中的文书,用担忧的目光望向对座的阿密尔,“阿密尔爷爷,最近的粮食有些供应不上了,我们应该怎么做才好。”
阿密尔年老的眼睛有些沧桑,他叹了一口气,才说:“……巴威雅之城本来就不是生产粮食的城池。”
“巴威雅的粮食是由更南边的城池运过来的。”
“啧,那些西麦尔人还要浪费我们的东西。”盖文怒气冲冲地皱眉,突然间扯到自己腰间的伤口,猛然长吸一口冷气。
“盖文,你都伤成那个样子了,就少说几句话吧。”厄顿摇晃着自己的椅子,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不杀西麦尔人,是西恩大人的决定。”
倚在墙边,伊布一边用磨刀石打磨着手中的短剑,一边抬头瞥了盖文一眼,眼神直白而嫌弃。
“如果有异议的话,先问过我的剑。”
“什么?谁会对西恩有意见啊,你个阴沉的小鬼。”盖文捂住自己的伤口,兀一站起来就想冲过去打人。
“够了!”
稚嫩的童声拉高,回荡在整个指挥所之中。
因为急喝出声,莱迪的胸口都因为用力而上下起伏,他睁开眼,声音中还附带着一些喘息,“抱歉各位,我并不是有意要呵斥大家的。”
“只不过,在西恩哥哥还没有醒来的时间里,还需要我们一同共渡难关。”莱迪的眼睛扫过去,与每一个人对视。
“我想,大家也不希望等西恩哥哥醒来,看到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巴威雅吧。”
盖文默默地坐下,抱住自己的伤口一言不发。
伊布磨刀的手停了,偷偷地把磨刀石藏在自己的身后。
厄顿见在场的气氛降到冰点,徒地感到心虚,摇晃的椅脚慢慢地停
了下来。
“阿斯佩尔,你有一些建议吗。”沉默之中,德高望重的长者抬眼去望一直默不出声的银发青年。
随着阿密尔的询问,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去。
银发青年坐在椅上,浑身上下掩不去贵族的优雅。
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缓缓抬起头,半响才说:“算是有一点想法吧。”
“但是,”阿斯佩尔敛眸,“这样的想法不适合由我说出,还是等西恩醒来吧。”
他所想到的是有关于西麦尔人的想法。如果他擅自说出,只会徒增间隙而已。
闻言,莱迪沉默片刻,才从椅上站起,“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先把城墙修复和把因为战争而死去的同伴埋葬。”
一把大火冲天而起,将汇聚在一起的西麦尔人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
而巴威雅的遗体,则是埋葬在城内东北面的小山丘上,漫山遍野的太阳花守卫着他们沉寂的英魂。
耀日升落,银月流转。
恰当正午,冬日间温暖的日光从天际打下,穿过那木屋大开的窗门,轻轻地抚上熟睡中的青年的脸庞。
阳光照在松软的棉被上,似乎照出一层柔柔的光圈。
又是此时,青年脸上那细长的睫毛突然地颤动了几下。
紧接着,轻颤的双眸微微睁开,那深色如大海一般无际暗蓝顿时被柔和的日光所照亮。
睁开双目,谢尔登入目即是屋顶上的木制横梁,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他还没有完全清醒,双目半睁以免映入对他来说也过于明亮的白昼。
他右手撑在床上,缓缓地坐起身,被褥在他坐起身的同时随之滑落,露出藏在被下的棕黑色团子。
棕熊幼崽被身下的动作一吓,乍然惊醒,下意识就面对着门外在喉间发出一声低吼。
黝黑的小眼珠望过去看不到一个人影,喉间的低吼吼到一半就兀然凝固。
布哈拉的举动落在谢尔登的眼里,谢尔登不由得笑出声,伸手去摸上幼崽的脑袋,手心间能感受到手下幼崽的轻蹭。
“难怪这么热,
原来是你在啊。”
布哈拉听懂了谢尔登的话,四肢站直了,似乎在自豪些什么。
与此同时,安静的室内中,碗筷掉落在地面上突地发出闷响,将一人一熊的目光都吸引到门外。
“西恩大……人?”
过长的刘海将伊布的脸挡去了大半,但这时他丝毫顾不上掩饰自己的面容,就瞪大了自己的黑色眼睛一脸震惊地望过来,口中不敢置信地喃喃低语。
“嗯。”谢尔登见了来者的反应,怎么会不清楚伊布心中的激动。
他脸上牵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对着来者轻轻点头,“伊布,我醒了。”
“西恩大人!”伊布顾不上被他摔在地上的汤药,三两个箭步就扑到谢尔登的床边,噗通一声就跪在边上。
着急地去看谢尔登的身前身后,“西恩大人,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
“我再去把医生叫过来。”
“不,”谢尔登摇头,“只是没有什么力气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
说着,他就把布哈拉放到床上,掀开身上被子就打算站起来。
简单套上床边摆放着的短靴,靴底落在地板上,扶着床沿卸去一些身体的重力,脊背缓缓挺直,等站直之后才慢慢地松开扶着的手。
谢尔登对上伊布一动不动的眼神,把双手伸展开,“看见了吧,我没有事。”
伸开的双臂间却遗留一些旁人不可闻的轻微颤抖。
“是的,是我多虑了。”伊布顺从地点头。
谢尔登给伊布看过自己的状况,又慢慢坐到床上,额间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他压下自己因为简单地站起都微喘的气息,问:“距离那一个晚上过去了多久了。”
谢尔登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苏醒之后的机能大不如前,还没有恢复全盛的状态。
“西恩大人睡过去七日了。”伊布乖巧地回应着谢尔登的话,说出日期的样子不假思索。
他自从谢尔登的陷入昏迷第一天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生怕谢尔登一睡不醒。
因为根据阿
斯佩尔所说的,那副药有十分强劲的副作用。
“居然是七天吗。”谢尔登自语,即使感觉睡了很久,但是对他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月夜之下。
那个血流满地的暴雨之夜。
“……西恩大人。”伊布恭顺地说,“西恩大人刚苏醒,不如先再休息休息吧。”
“不。”谢尔登摇头,他的眼神向外望去,似乎穿透了木屋的墙壁想要看见外面的景象,“我想去看看城内的大家。”
“是。”伊布的建议被驳回,他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反倒是又一次低头应道。
微风轻轻掀起谢尔登的衣角,随风飘来的金色的太阳花瓣同时落在谢尔登的手心。
谢尔登抬首,就可以看见那微微起伏的山丘。
山丘上竖立着大大小小的石墓碑,每一个墓碑之下,都埋葬着巴威雅的英魂。
他敛眸,说出的声音有些喑哑,“跟着我出城的二十三人也回来了吗。”
跟在他身边的伊布沉默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抱歉,西恩大人。”
“混在众多的西麦尔人之中,我们也找不到他们。而众多西麦尔人的尸体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灰。”
并没有回来。
“咳咳!”谢尔登喉间一股痒意,紧接着的是压不住的咳嗽声,他一抬手就拦住了伊布就要冲上来的关心,等那阵痒意褪去,他才轻轻出声,低垂的眸间掩去悲伤。
“别担心,我没事。”
“西恩大人……要不您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伊布的眼里掩不去的关心。
谢尔登不语,目光流转之间,他可以看见山下来来往往的巴威雅人,他们手里要不就推着石砖车要不就转移着巨大的原木。
“巴威雅城内,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新的制度吧。”
伊布的瞳孔微微缩放,之后毫不掩饰地称赞道:“真不愧是西恩大人,说的完全正确。”
之后,称赞的声线兀然变得有些沉闷。
“正如西恩大人所说,城内的大家现在并没有
建立起新的制度。”
从为贵族们无尽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但是现在的大家却是毫无目标。
一旦当城墙的修复工作完成,接下来的事情伊布等人无法操控。
谢尔登自语:“巴威雅……无法成为一个自我运转的城池吗。”
巴威雅之城正中央的指挥所内。
众人都收到了谢尔登已经苏醒的消息,纷纷聚集在屋内。
圆桌上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包括那从第一次会议开始就预留的主座,那是他们留给他们心目中的将军的。
此时,主座上暗金发色的青年把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握拱在下颌前。
胸前的黄金吊坠轻轻摇晃,被照进的阳光缀出一层层光圈。
“巴威雅的情况就是这样了。”阿密尔刚将七日之内作出的安排一五一十地告知谢尔登。
“我明白了。”谢尔登放下手,用笔在纸上写出几行文字,“现在巴威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制定新的规章制度,以及——”
羽毛笔在一旁的地图上圈出了一个位置,抬起的目光十分笃定,“开始开垦良田。”
“不过就算是现在开始开垦,如今的粮食依然短缺,我们必须向南部的城池进行交易。”
“与南部进行交易?”莱迪有些不解,“可是,明面上的城主达米塔已经死去,巴威雅之城对于菲茨帕特王国来说,难道不是叛贼吗。”
‘叛贼’二字落地,桌上的空气似乎凝重了几分。
但是。
“说起来……”盖文好像想到了些什么,拧着眉问,“西恩你之前说奉国王之命前来推翻达米塔的□□。”
“我们应该说不上是叛贼吧。”
“嗯,我的确是奉国王之命来的巴威雅之城。”谢尔登点头,很快速地承认了这一点。
盖文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到他还这口气松到底的时候,又被谢尔登说出的下一句话猛然吊起。
“但是,这位国王是不被承认的法外之王。”谢尔登状似云淡风轻地说。
说出的话却犹如平地惊雷将众人震住。
“什……么是不被承认的法外之王?”莱迪握住纸卷的手一紧。
谢尔登手放在桌面上,右手手背上的太阳印记除却他之外没有另一人可以看见。
他稍稍敛眸,“这件事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是我的责任。”
“我所口中的王被神所承认,”谢尔登抬眸,眼中的暗蓝深邃无比,“但是自身是不具有实权的,他手中的权力被巴布家的公爵所篡夺。”
“巴威雅,是这位王的第一个据点。”
谢尔登并没有过多地掺杂着自身的情感,只用寥寥几语就把事件的原貌告诉给在场之人。
想要带领巴威雅之城的人们反抗,一方面是为了他们的命运,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身为国王的谢尔登身上被种下了诅咒,在一月之后必然死去。
除非,是击倒施咒之人——加拉赫·巴布。
是他利用了巴威雅,并将巴威雅带上无法返回的轨道。
谢尔登说话间,蓝眸中藏着让人辨不明其中的情绪。
“照西恩哥你的意思,”厄顿先行打破怔愣中的氛围,语气轻松明快,“那不就是我们才不是什么叛贼。”
“反而,那什么巴布才是最大的反贼。”
“放心吧,西恩哥。”厄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眉眼上挑自信十足,“我们才是真正的王军。”
“西恩大人,别在意。”伊布似乎看穿了谢尔登说话间轻微的落寞,“只有这条道路——你带领我们走上的这条路。”
“才是巴威雅真正自由的路。”
“啧,你刚刚在担心些什么啊。”盖文揉揉自己的头顶,看起来有些燥郁,“不就是公爵吗,再大还能大得过王?”
棕色的眼眸中从不动摇,“我们直接上就是了。”
众人的话语接连传入耳中,谢尔登眼中不明的情绪逐渐散去。
巴威雅是他坚固的后盾,这个事实无比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印象加深。
眸中阴霾不再,“我们的王一定会击倒加拉赫·巴布,将巴威雅成为真正的菲茨帕特所属。”
名为谢尔登的他,身负王冠的他,一定会做到。
恰当此时,窗边的布帘轻轻扬起,微风从窗门处拂入,卷起了谢尔登暗金的发梢,继而远去,从大开之门处远走。
吹过了东北面的山丘,被迎面而来的卷风撞散,等到重新凝聚之时,那乍起的微风吹入了城内矿区的地下室之中。
地下室常年不见日光,被关在其中的贵族少女在孤寂之中沉思自己短暂的人生,以及那曾经与自己的父亲交流的回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父亲所做的事情是错误的。
越是回想起自己当初的虚伪,她就越是感到难堪。
她不禁想,如果当初她没有从王都来到巴威雅,就算活在虚假之中,也比现在的处境要好受得多。
只是……
但突然地,地下室中的一片安静被打破,从阶梯处传来响亮的脚步声,将莉娅的注意力稍微吸引过去。
只不过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戴利,又是你吗。”
默默地抱住双腿,把自己蜷缩起来,“我现在可没有别的心情来和你聊天。”
“嗯?你说的是谁。”介乎于青年与少年间的声音十分朝气,是完全不同于戴利的声线。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在那拐角处走出了一个人影。
身形颀长的少年站在拐角之外,明亮的灿金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如同天空一般的澄澈蓝眸像是淬着细碎的浮光。
“我是来找你问一些事情的,巴布家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坚毅将军你开疆扩土,高傲国王你固守江山~
开玩笑的。
再收收尾,就准备进入祭司篇了,先把国王拉出来溜溜(其实有时候感觉国王就像是一只猫猫那样,想撸
感谢在2021-05-22 19:25:43~2021-05-23 19:5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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