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画像
那颗篮球从他身旁弹过,跃进了教学楼下的花圃里。
苏宇望着张洛成,随即转过身走进花圃,把球捧出来扔给他。
张洛成接到球后,笑嘻嘻对他道了声谢,见苏宇打算回家,便邀请道:“要不要一起玩?”
苏宇垂下目光看了眼自己的那条腿,拒绝了。因为这条和常人不一样的腿,不够快捷敏锐,不够力量支撑,甚至太过强烈的动作会让整个人的肢体看起来无比怪异。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所有运动,偶尔跑跑步都无比艰难。
其实腿早已经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内心。
张洛成还是很关心他,总觉得他没有运动不行。于是跟同伴招手示意他们先玩,自己小跑到苏宇面前,一把搭过他的肩膀,将他领到球场上。
苏宇有些反抗,但张洛成力气很大,又将他脖子夹住,根本就挣脱不开。情急之下,苏宇咬了一口他的手臂。趁他哎呦一声松开手后,转身就跑了。跑到过道上,冷冷瞥了张洛成一眼。
张洛成骂了句脏话,然后迈开双腿就去追。嘴里呢喃道:“这狗东西越长大越不认人……”
一分钟不到,苏宇快要跑到校门口,一回头,张洛成已经站在身后了,正伸手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后领,使劲一扯,苏宇就像从上空平稳落下那般撞进他怀里。
但场面可没这么浪漫,张洛成利用手臂的力量夹住他的脖子,嘴里教训道:“我担心你不好好运动会长不高,你倒好,还咬我,你属狗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苏宇求饶,张洛成一向心软,就松开他,让他滚回家。
离他几米之外,苏宇又冷冷瞥了他一眼。张洛成作假势又要追过来。苏宇忙转身就跑……
回到家,推开门后,便看见张浩坐在沙发上喝青柠水。
张浩也长成了大高个,那年母亲去世之后,家里剩下的三个男人都蒙上了灰暗。苏宇比较跳脱得开,毕竟离别的事情他经历多了,也就很快就适应了下来,反正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度过的。张东阴沉了几个月,后来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接触了管理的阶层,当起了大队。他有时候回家早会把饭做了,接着监督俩小孩的作业,有时候回家晚,苏宇和江浩就各自弄吃的,吃完了谁都不搭理谁,做自己的事情。
邻居都知道他们的难处,便常常把吃的端过来分他们一些。那个之前和舅妈聊得来的阿姨更直接一些,一周有三顿晚饭都是她做的,她进门来做完饭就出门了,啥话都不说。
唯有江浩变了,他的纨绔并没有好转,只是纨绔之下又萌芽出坚强与懂事。
他依然做事少根筋,但也很努力把当下的事情做好。江东与他谈心的时候,总说他母亲希望他以后能当个好孩子,最好能有一番成就,别人小时候看不起的人长大了依然嘲笑你。
于是江浩就开始用功学习了起来,再加上有苏宇这个学霸影子萦绕,初中毕业后,他还是规规矩矩考上了高中。
他与苏宇长年冷漠,就是合不来。
即使俩人都是少年郎,见面了最多会看一眼,然后各忙各的。唯一的转变就是,他再也没有骂过苏宇野种死瘸子了吧……
说到江东,自从妈妈去世后,江浩就很少理会这个父亲。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父亲不仅对自己不算称职,就连做一个丈夫也不够格。虽然他还不明白一些存在于社会间的事情,但他目睹过江东的羞耻事,他知道这点就足以让自己开不了口。也是知道了这一点,让他不再渴望江东的关怀。
好在,江东也算有点良心,他不坏,只是路子没有走对。最起码收养了苏宇,这也算是给他人格上的一点宽慰了。但确确实实对不起自己妻子。所以之后也就没和姓魏的男人接近过,似乎心有些灰凉,谁都不想接近了。
这晚,江东在处理镇上闹匪的事情,很晚才回。
所以晚饭这事就落到了苏宇身上,毕竟看江浩翘起二郎腿认认真真看电视的那场面,估计让他做饭希望不大。
苏宇简单炒了两个菜,端到桌前,喊了声吃饭,然后自己盛碗饭自顾自吃了起来。等他吃完后,江浩这才起身去拿碗吃饭。他俩的关系,在外人眼里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小子最容易混熟了,但都好几年了,关系越来越僵,甚至俩人在同一个空间里谁都不当谁存在。
江东跟俩人谈过,但最后的结果以无所谓的态度收场。所以,江东也懒得管了。反正他俩各有各的圈子,谁都犯不着谁,江浩读高中后又是住校,一个月只回来一趟。见面时不会掐架,那远离了就更闹不出什么名堂。
苏宇还是喜欢画画,他有独立的房间,里面的桌子上随意放着画纸和画笔,还有颜料。但他又爱干净,除了画桌看上去应有的艺术杂乱感外,其他地方,无论是拙还是床铺都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他自己画的画全部都收好放进柜子里,厚厚一叠。
前两年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的比赛,拿了第一名,可风光了一回。但买颜料和画笔的前都挺贵,他又不好意思总问张东要钱养自己的乐趣。所以让张洛成带自己一把。
张洛成认识小城里的几个混混,他们在一块也就打打牌,并且贼硬气,输了就是输了,绝不赖账。自然,苏宇是不会跟他们上牌桌的,毕竟这不属于自己的格调。只是其中一个混混头子叫高雄,家里开了布料厂,做内衣的。只要跟他打好关系,暑假的时候可以让苏宇过去试试,毕竟这活儿上手快,两个月也能赚到些钱。
其他地方见苏宇还是个孩子,都不会要,就算端端盘子也不行。
那天下午,张洛成带苏宇去见高雄的时候,正巧下了雨。俩人都没带上伞,走到半路上苏宇有些狼狈的说:“要不我回去吧,这样淋了一身湿,别人更不会要我了。”
张洛成把他拉到屋檐下避雨,开导说:“你怕什么,他跟我关系铁着呢。本来,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借啊,虽然我也拿不出太多,但你那几支画笔肯定要不了多少钱啊。”
苏宇反驳:“画笔是不用费多少钱,但颜料需要的,好的颜料这小城市里也没有,我还打算去大城市买呢。”
张洛成觉得既然他想通过自己的双手赚钱也不是坏事,而且高雄还算靠谱,应该不会为难他。于是也就没再说什么,真带他去见了高雄。
高雄没打牌,倒是请了他俩喝茶。他之所以和张洛成认识,其实是有一层远亲关系在里边。张洛成外婆妹妹的表妹高雄表叔的妈妈。而且张洛成帮高雄打过架,又是个年轻力壮聪明的小伙子,所以高雄有什么活动都会喊上他。一来二去,俩人就熟了,并且张洛成很多校外的关系势力都是通过他接触的。
在高雄面前,苏宇没太敢说话,就听着张洛成和对方聊天了。
听说张洛成想让苏宇到他家工厂干活,高雄瞧了苏宇一眼,皱了下眉,直摇头说:“太嫩了,不行。而且现在很严,用童工是犯法的。”
张洛成说:“那你帮他找个活也成,只要能赚点外快。他啊是个可怜孩子,没爹没娘的,现在跟着舅舅住一块,他那舅舅三天两头不回家,所以他几乎天天上我家蹭饭。他这不是……想赚点钱用来交下学期的生活费么……”
苏宇知道张洛成没说实话,他的身世是这样没错,但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他家蹭饭,而且舅舅给自己钱用,并且也挺好的,没有这么不堪。但他知道这个伎俩,所以依话装得更加可怜了。
高雄左思右想,觉得苏宇长得又清秀,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于是,他的“老毛病”就范了,抽出一根烟递给苏宇:“抽根烟吧,我看看你适不适合工厂的氛围。”
张洛成立马伸手替苏宇拦下那根烟:“不行,现在国家规定未成年人不能抽烟。”
“嘁,你少装好人,你自己不也是这个年纪开始的吗?而且……”高雄露出一个略带猥琐的笑容:“而且十五岁时就那啥了……”
张洛成白了他一眼:“去你的说正经事。”
高雄也就没再继续调侃,想了想看向苏宇问:“你有什么拿手的活儿么?”
苏宇正打算摇头时,张洛成说:“他会画画啊,画得特别好。”
“会画画?”高雄说:“会画画顶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对了,他功课好,老拿第一。”
“功课好也没啥用,等考上大学再谈功课的事情吧。”
张洛成把二郎腿一翘,他鞋子湿了,有点滴水。
高雄见势走去取了两块毛巾扔给俩人。张洛成打趣说:“都风干了,擦什么擦!”
高雄没理他,想是在思索什么,忽然间两眼一亮,说道:“对了,我想起来有一个院长,前段时间他问我有没有会画像的,还给钱呢。”
听到这,苏宇露出笑脸。
张洛成忙问:真的假的?你还认识什么院长?修道院的?”
“滚……老人院的。”
“哪个老人院啊?”
“静康。”
张洛成想起那个人他见过,快五十岁,平时梳着大背头,看上去挺正派的一个人。
“吴院长?”
“你也认识?”
“知道,以前还偷过他家的云雀呢。”
“……”
苏宇不解的看往张洛成。
张洛成没解释,继续问高雄:“你把这件事说完,然后呢?”
“然后啊,你看我会认识那些搞文艺的人吗?所以就凉了呗。”
“那你帮他问问,看看还需不需要会画像的人。”
高雄忽然又露出莫名笑意,盯着苏宇说:“但他要画的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画什么?”
“画他自己,而且是不穿衣服的那种。”
说完这句话,苏宇和张洛成俩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了。
最后,高雄说:“如果你们想去,直接找吴院长,找我没用。”
然后俩人离开,雨势已经停了,路上行人又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