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颜玉锵转醒时,君王早就不在枕畔,偌大的床榻只余自己。
青石长阶,屋檐覆雪,衬的屋内更加暗沉,纱帏轻飘,愈发显得那微弱的烛火沉重不堪。
颜玉锵起身,浑身的酸楚让他疲惫不堪,似乎是从灰烬中找出残存的碎片,一点点拼接,又仿若将碎片再一次丢回宫墙城阙,被踏破皇城的铁骑碾碎。
边角之声掩盖了血滚落尘土的艳烈,也如同颜玉锵此刻的奢望。
疼,那是焚成灰的绝望,是肢体难以控制的绝望。
寝殿的动静惊动了外间的宁安,推开门,便看到颜玉锵已经衣冠肃整,明明是最为艳丽的红色,却依旧好像夜色如水的清冽。
“丞相怎么现在就醒了?”
“多谢宁总管。”颜玉锵道了声谢,就欲往外走去。
尚未迈步,一把上好的白色马尾拂尘便拦在了颜玉锵面前。
“丞相,陛下有旨,丞相大人醒来之后,先行用膳。”
颜玉锵不解的盯着他,重复了一句,“我去上朝。”
宁安的轻笑一声,奉劝道,“丞相,现在您去也来不及了。与其如此,何必为难自己?”
“宁总管,让开。”
宁安往后退一步,恭敬地弯腰,“丞相大人向来守时,怎么就会睡过头?”
颜玉锵被宁安这么一点,警觉的问道,“那个安息香里有什么?”
“丞相您何必明知故问呢?”
“宁总管,陛下让你做什么?”
“丞相无需知道,丞相只要明白,奴才是奉陛下的旨意。”
颜玉锵大概猜到了萧旭尧的意思,他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颜玉锵失魂落魄的坐在榻上,“你下去吧,我在这等陛下。”
宁安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道,“丞相大人还是先用膳吧,大人已经两日未用过膳了,再怎么说,身体也是自己的。”
“多谢总管操持。”颜玉锵木讷的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宁总管,今日朝堂在议何事?”
“陛下说了,丞相莫要操心。”
颜玉锵追问,“他还是想发兵乌垣?”
宁安道,“陛下自有决断,奴才也不好揣测圣意。”
“让开,我要去上朝。”
“颜相,您现在去,只会让局面更乱,也会伤了您和陛下的情分。”宁安的声音陡然拔高。
颜玉锵看着宁安,他眼中的深沉让颜玉锵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多谢总管提点,是清客莽撞了。”
宁安对着颜玉锵笑的和善,“颜相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心潮难平的沉默,让颜玉锵如坐针毡,宁安传了膳,看着颜玉锵勉强用了半碗粥。
“宁总管,这两日可有什么密信送到陛下手中?”
宁安打着马虎,“丞相真会说笑,奏章向来都是先呈递到内阁,然后再经由陛下之手,最后才能到我这掌印太监手中,如今丞相怎会先问起奴才?”
没有消息,也套不出消息,颜玉锵只能看着宁安离去。
待人一走,泰行宫内,又只剩颜玉锵一人。殿内的明黄没了宁安身上的朱红色,也就异常刺眼,也刺的颜玉锵浑身发冷。
他只觉得时间漫长的异常,可又希望能一直等下去,萧旭尧的手段,他怕了,那个人,已经不是东宫的太子,他是大渝的君主。
坐在榻上,颜玉锵暗暗的问自己,“萧旭尧,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只剩下猜忌和折磨了?”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传来太监的叩拜声,颜玉锵也快步走到正厅中,俯身叩拜。
檀木菱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越发清晰分明,同样清晰的,还有颜玉锵越来越快的心跳,颜玉锵屏住呼吸,妄图缓解这不正常的心跳。
脚步声一顿,复又往颜玉锵的耳中传来,越来越近,最终,玄色云纹的长靴停在了他的眼前。
萧旭尧没有发话,也没有让他起来,颜玉锵保持着礼数,一点也不敢动。
人影逐渐离开,颜玉锵松了一口气,方才,他还真怕萧旭尧一脚将他踹倒,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颜玉锵腿因麻木而控制不住的抖动,萧旭尧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愈发起了玩味的心思。
萧旭尧起身,走到颜玉锵的身边,将他细细打量一番,而后,在旭日东升屏风后的贵妃榻上,随意找了个姿势,别有深意的盯着外面的人。
不久,一道声音自屏风后传来,“颜卿,过来。”
这道声音,颜玉锵听不出喜怒,只能淡声回到,“臣遵旨。”
屏风透着光影,若隐若现,将外面的身形看的清楚。
颜玉锵正欲起身的姿势,就被萧旭尧直接打断,他嗔怒,“朕有说平身吗?”
被他话语中的怒气激了一下,颜玉锵又一次恢复到之前的姿势,告罪道,“臣知错。”
“爬过来。”
颜玉锵不可置信的看着屏风后面,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便十分安静的跪在地上。
萧旭尧猜到了这人是这样子,冷笑一声,声音平淡,“颜卿,你口口声声说一心为君,怎么,这才登上丞相之位,就将君上的话,置之不理吗?”
“臣不敢。”
“不敢?那就是颜卿觉得,朕在羞辱你?”
颜玉锵面色发白,急促的喘息着,他声音颤抖,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是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好,朕就喜欢颜卿这份自知之明。颜卿,这丞相之位,是朕赏你的,也是颜卿舍去颜面家族,换来的。”
“陛下,靖王该死。”
“颜卿,那可是当你洗刷你勾结外臣的罪名的人,颜卿就这么下手了?”
颜玉锵义正严词,掷地有声,“谋反作乱,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颜卿大义灭亲,当真忠君爱国。”萧旭尧顿了一顿,笑着说道,“那颜老将军呢?他也通敌叛国,勾结外臣了。”
“我父亲没有。”
“颜老将军当然没有,只是颜老将军若是知道颜卿的丞相之位是如何来的,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颜玉锵呼吸一滞,盯着地上的氍毹,与方才的气势十足截然相反,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父亲会理解我的。”
“颜卿当真是为了丞相之位,可以无情无爱啊。”
不敢再搭话,萧旭尧每次提到镇乌王苏束楚都是咬牙切齿,颜玉锵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颜玉锵的沉默,在萧旭尧眼中看来,就是一如既往的假仁假义。
读书人清高,可颜玉锵虽是诗书冠绝,但却只会贪婪权势,又怎会在乎别人。否则,也不能前一刻在自己身下承欢,后一刻,便能在朝堂上摘点江山,为了讨好太后,公然与自己作对。
萧旭尧冷哼了一声,又一次重复道,“颜卿,过来。”
看着颜玉锵还在原地,萧旭尧有些恼了,“颜卿,别忘了,你当初为何在朕身下邀宠?”
一句话,让颜玉锵红了眼眶,他此刻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邀宠,旭兄,我们相识数年,我颜玉锵在你心中就只配邀宠两个字吗?”
没有给颜玉锵喘息的机会,萧旭尧又道,“颜玉锵,若不是邀宠,你会将身子给朕?为了入朝,你亲手毒杀靖王府一家,朕就想看看,颜卿为了入朝,还能做到什么份上,这才要求颜卿用身子来换,想不到,颜卿居然同意了。颜玉锵,你这不是下贱是什么?还是说,无论是谁,只要能给颜卿丞相之位,颜卿都会将自己奉上。”
“臣从未给与他人,臣由始至终,都只给了陛下。”颜玉锵为自己辩解。
萧旭尧直接打断他的话,接着道,“也是,毕竟颜卿的身子,这代价,可不是常人能付得起的?靖王世子为何而死,可不就是与颜卿交合后,被颜卿灭口的吗?”
“臣没有。”
萧旭尧不耐烦的开口,“颜玉锵,朕再说一次,过来。”
颜玉锵将泪水吞回,惨笑了一声,双膝前行至萧旭尧脚边。
他眼角的红让萧旭尧莫名烦躁,捏上颜玉锵的面颊,用劲之狠,让面颊生生变形,萧旭尧道,“啧啧啧,朕怎么忘了,颜卿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圭臬,自然将脸面看的比性命重要,那颜卿如今这般委曲求全,是做给谁看?”
被萧旭尧捏的发疼,颜玉锵下意识淌泪,却被萧旭尧重重甩开,只听见一声,“妖孽。”
颜玉锵吃痛的揉着面颊,却听到萧旭尧来了一句,“把衣服褪了。”
一句话,让颜玉锵的脸色更加发白,他双眼含泪,轻咬这朱唇,盯着萧旭尧,似乎再问,“陛下当真要辱臣到如此地步吗?”
萧旭尧最见不得的,便是颜玉锵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自认为不是好色之人,可第一眼见颜玉锵,却还是被惊艳到了。
天抒二十一年,颜玉锵因其父亲颜取州通敌叛国被镇乌王揭发,颜家父子被从西北边陲之地押送京畿,也就是大渝的皇城——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