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试探
“刨除那山上打回的、吃了发柴的野物，咱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正经肉！更不要说吃饱饭了！这、这些还不都是穷闹得！”
“丑蛋这几日病的凶险，眼见不好，这才能吃上白面！可你看村里不读书的人家，哪怕再穷，过年或平日里孩子病了或家有喜事，白面总是能吃上一两回吧？”
“衣裳一年到头人家也能做上一身新的！哪怕就是最不好的粗麻布衣裳，可那到底也是新衣裳！”
“咱家吃的最好的一次还是七八年前，他大伯考上童生那会！那会我家下面两个小的一个才生，一个还不见影！”
“如今他大伯没了，可家里却还要供着苒之哥儿！”
“咱家从他大伯五六岁开蒙起，供了他近三十来年！虽先时我没嫁来，大伯读书这事不用我出力，可……可这些年，你我两房也是出了力的吧？”
“大伯没了，还要供侄儿，可功名那是一个没得！这……这穷日子苦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杜蘅之本是低头听说话的。这会说的又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他总不能一直盯着他三婶，看她说吧？此时，他却忍不住抬起头来，三婶这是……这是打算——
他看过去时，他父母也同时眼带惊愕看向王氏。
他爷杜大满是一直不愿分家的。去年大伯杜宏才没了后，他爷便说过些不分家的话，也敲打过家里众人，可如今……
三婶的话不同寻常，杜萱隐隐约约还是感觉出了，可到底经事少，三婶这是究竟想要干什么，她一下子却还没想明白。
从那碗没吃完却不能再吃的面条里拔出心思，杜蘅之那最小的妹妹杜若，懵懵懂懂又惶惑的环视了屋里的众人。
她被屋里那严肃又愁苦的气氛惊吓，忙缩回到了母亲张氏身边想要寻求依靠。
看杜家这个情况，显见得，科考没想象中那般容易。
杜蘅之印象里，他大伯看起来性子并不迂腐，人也算得精明能干，读书还刻苦，可其人还是在读了二十多年书后才只考了个童生出来。
三婶的意图，还未等他父母出口确认，杜蘅之就见他那大伯母李氏提着裙摆，面色发沉的跨进了屋。
一时间，他这不大的、仅五六平的小屋，因进来的人太多了些，便更显得逼仄了起来。
这小屋以前是家里的柴房，后来因家里人不断增多，孩子们也大了，男女有别需挪屋，尤其是家里的男孩子们。
为此，前两年他爷便拿了半两银，让儿孙们重新翻盖出了两间新屋给家里的男孩子们住。
那半两银中的大部分，在翻盖屋子时，都被用来买屋里的盘炕砖了。屋子则是用的泥土和着麦茬干盖的土房。
而杜蘅之住得便是原来的柴房翻盖而来的屋子，以后他弟弟也会住进这里。他隔壁则住着三房的两个堂弟杜茗之和杜芃(peng)之。
大房杜苒之、杜葳之兄弟两个，则在他两个姑姑出嫁后，搬进了她们早先住的屋子。
大房李氏突然进来后便如此问：“那，弟妹的意思，待要如何？”
杜志才夫妇在惊慌过后，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大嫂李氏应是来了好一时了，只没进来，但三婶的话她必然是听到了！
他们觉得分家这事到底亏欠大房，故而才如此惊慌。
“你等好一时不来吃饭，公爹吩咐我过来唤你们。”李氏言简意赅的说了这话，像是在解释自己并不是在那里偷听。
估摸了下时间，杜蘅之心道，这会确实到了吃早饭的时辰。
因着下雨不去地里干活，一众人消耗不大的缘故，今日的早饭还吃得比平日更晚些。寻常雨天，他家也是这样安排早饭的。
就他因病着，这会他不仅先吃了早饭，还吃的是家里人平日里都吃不到的。
刚刚他二姐说，他爷吃过了……显然他猜对了，不仅他爷，其他人也都还没吃呢。
不及杜蘅之多想，他二姐和妹妹便被大伯娘李氏催着，先去了他爷所住主屋的那堂屋。她们往那里去吃饭了。
支开两个侄女后，李氏若无其事看向三婶王氏。
王氏先时是背对着李氏的，这时她似有不安愧疚，在呆愣了一时后，忙转身朝着李氏郑重行了礼，“大嫂。”
这两日，王氏早就打好了主意要做分家这事。
她没找大房，而是直接找上二房：一则是大房读书要钱，家里大伯这又才去不到一年，大房没了顶梁柱，分家到底亏得最多的还是大房，她便到底也不忍心直接找大嫂说这事。
二则是家里就二房看似吃亏，上老下小，却也大都能帮衬干活，他们即要种地又要打猎，劳役田赋多少事都要依靠他们。
不然，家里日子就更惨淡了。
何况，这个家里公爹最依仗的也是二房。
对故去的大伯，公爹倒也不是不重视，而是公爹似是对他大伯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这么些年她看下去，觉得公爹似对大房失望多过期望的。
所以，劝通分量重的二房说分家，公爹才会重视这事并答应。
三则因着去年公爹三番两次敲打，她家的太老实，并不愿意分家，哪怕提都不行！因着分家这事，她和她家的除了没动手，什么话都要吵尽了。
最终考虑来去，她还是找上二房先来透口风，如此这般，她就是想看看能否说动二房让家里好分家。
如今李氏如此干脆，王氏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可即便再不好意思，她也是顾忌自己房头多些，并且无论如何，如今谁也阻止不了她想要分家的迫切心思。
只见此时她涨红着脸，埋头弱声说：“大嫂见问，那弟妹我便直说了——”
李氏脸上依然未起任何波澜，“你直说便是。”
话至此，王氏似鼓起了极大勇气，只见她猛地抬头看向李氏，“大嫂，咱还是分家吧！”
其后，因心虚，她紧接着又低头继续弱声说：“大伯应是运气不好，这才多年来一直未中考。要不然，哪怕他中个秀才，家里的田赋便也能免了，劳役家里还可少出两人，但……但……”
杜家有地十二亩，而这个时候，家里有秀才可免赋二十亩，免两丁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