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八卷何事秋风悲画扇(三)
“魏姑娘,既然钟道士已经言明,不知你有何样办法为吾家外孙驱邪,解他梦魇?”当家祖母如炬目光看向子玉。
“梦境与现实并无差别,若将人世视为一层幻境,梦境则是幻境中的幻境。梦中所见,若不是日有所思进入脑中生出的幻境,便是鬼祟之物附着人身借用梦境混淆视听。今日茶社中听闻侯管家已经将少爷的梦境详细说明,我猜测,少爷的病必定是被鬼物缠上,若是将鬼祟之物引渡回阴间,自然可解。”子玉抬起头将这其中的原理细说分明。
“如此,甚好。魏姑娘,辈蒙乃侯家独苗,你若能救他性命,便如同救老身性命。酬劳方面,你尽管开口。”
当家祖母的面容依旧是那番淡定冷静,可是这说话的语气与态度却不容人拒绝。
子玉颔首应承了侯府当家祖母的好意,“不知辈蒙少爷现在何处?我是否可以先去探望一番?”
老祖母抬眼看向侯管家,“管家,带魏姑娘上楼。”
“好的,魏姑娘,这边请。”侯管家挥手邀请子玉上楼。
若兮与晏姝也跟着站起来,子玉刚刚走到若兮身边,还未嘱托些什么,就听到老祖母的嗓音从一旁传来。
“这二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老祖母适时地叫住若兮与晏姝。
“虞若兮。”
“戴晏姝。”
“二位姑娘如不嫌弃,不如陪老身去后花园喝些咖啡,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说是邀请,但是老祖母已经扶着拐杖起身,作势走出客厅,回过头来看向若兮与晏姝的表情虽然依旧平静,可是却分明表示不能拒绝。
侯家毕竟金陵城大户人家,有头有脸,居住在这门禁森严的别墅中,生人勿进。
如今外孙遭到鬼祟之物的侵扰,病得脱了人形,而且侯辈蒙梦中之事毕竟难以启齿,若不是听了钟道士的话,无奈之下请来子玉驱鬼,不然寻常人是不可能轻易进得来侯府大门半步。
因此,侯府当家祖母自然觉得知晓详情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人多嘴杂,有失侯府的体面。
子玉拉过若兮的手轻轻抓握一下,随后微微颌首,若兮读懂了子玉的弦外之音,转身看向老祖母,“既然如此,我们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随后迈开步子跟上了老祖母的脚步。
晏姝怯生生看了看老祖母,又看了一眼子玉,见到子玉点头,心中也有了些底气,也快步追上了若兮。
子玉跟着侯管家的脚步上了侯家别墅的第三层,其余所有家眷都住在别墅二楼,别墅整个第三层都留给侯辈蒙居住,足见他的地位在侯家是多么的重要。
在二楼与三楼楼梯的转角处,子玉抬眼看向三层,楼梯间正面对的墙上,两杆□□交叉挂在上面,□□上挂着一颗巨大的鹿首。
不过这一只,是驯鹿,不是梅花鹿。
听闻侯大少爷喜爱打猎,子玉心中无奈叹气,仁者不杀,可是侯大少爷偏偏喜爱这杀生大事,将这等事情作为爱好之人,属实是造孽深重。
楼梯间左手边两个白色的房间门形成九十度夹角,右手边又是两扇形成夹角的白色房门。
侯管家轻轻扣响距离楼梯最近的房门,里面传来女仆应门的声音,随后一名女仆急急忙忙跑来开门。
“少爷怎么样了?”侯管家例行公事,询问女仆。
“还不见好转。”女仆摇摇头。
“昨晚又做梦了吗?”
“有了钟道士的符咒,这两日闹得没有之前凶了。”
“知道了。”
侯管家将房间门推得更开一些,“魏姑娘,里面请吧。”将子玉请进了房间。
子玉走进卧室,环顾房间四周,见到卧室正中一张大床,侯辈蒙躺在上面,床头贴着两张驱鬼符咒,一看笔迹便可知道是出自自己师父之手。
那张巨大的双人床上,一名男子面色铁青,印堂墨黑,眼眶已经凹陷,周围泛着青紫色。
双手交叠放在云锦材质做成的被面上,双臂已经形若枯槁,此时真丝睡衣衬衫开了三颗扣子,胸膛嶙峋的肋骨,上下颌动,呼吸微弱而缓慢。
卧室内的布置,除此之外便是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并没有其他东西。
子玉转身看向侯管家,“管家,听您之前说过,少爷或许是猎鹿之后中得邪,不知道与那梅花鹿有关的物件还在家中吗?我想去探看一下。”
“哦,有的,这边来。”随后侯管家邀着子玉走出了卧室,打开了紧挨着卧室的房间门。
房间一开门,正对一张巨大的书桌,两排玻璃展柜紧贴着书桌两侧的墙壁。
侯管家走到展柜前,将玻璃推拉门推开,从最下层的角落里取出一个巨大的手提皮袋。
拉开皮袋拉锁,从中掏出一张毛皮,金黄色的毛皮上落着点点百花。
子玉一看便知,显然眼前这张皮毛,便是侯辈蒙捕猎到的那只梅花鹿。
侯管家将鹿裘平铺于地板之上,想不到鹿首居然还在,不过应该是经过了特殊处理,做了防腐干燥,鹿头已经变得坚硬,失去了生机。
鹿首额头正中,一颗白色斑点显得异常夺目,只因那并不是普通的白色圆斑,白斑的边缘并不圆润,似有五片花瓣,形如桃花。
“魏姑娘,您做法事是否需要避人耳目?”毕竟见过很多场法事的侯管家驾轻就熟,轻声询问子玉。
子玉点点头,“多谢。”
侯管家也不多言,走到书桌后,将厚绒布遮光窗帘拉上,又打开了门口的电灯开关,“魏姑娘,刚才那位家仆名唤桃香,你有什么需求,推门唤她便是。”
“知道了。”子玉点头表示知晓。
侯管家退着步子关上了房间的门。
子玉在书房内环顾一周,展柜中,各种各样的收藏品位列其中,其中不乏各种毛皮,还有少许一些古玩,不过看那古玩的材质,估计也是牙齿、角类做成的。
哎,想不到还有这样多的存货,很难估算,究竟有多少生命,就这样命丧于侯大少爷的手下,成了枪下冤魂。
子玉垂着眸子轻叹一声,接着将自己准备妥当的物件全部平摊在桌子上。
点燃聚魂香,画就人像画,取指血点于眉心,拍了拍胸口的灵玉,放出阿柔,开了鬼眼,眼中瞳仁发出荧绿色。
聚魂香线笔直冲天,人像画径自直立起来。
“画中人可是名唤顺秀玉?”子玉满心期待地询问。
“不是。”一个否认的回答不免让子玉刚刚悬起的心落了下去。
“那你是何人?”
“金陵城里,秦淮河上,平康巷里,李香君。”
人像画开口报出名号,声音中也带着些许吴侬口音,软糯中又带着灵动,十分好听,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依然可以从她的嗓音之中窥探到当时她在教坊之中的风采。
听闻魂灵报上名号,子玉的心中又是一惊,定了定神继续询问,“可是寄居鹿裘之上?”
“非也……”
“寄居何处?”
“一方折扇。”
“为何寄居折扇之上不肯离去?”
“那折扇上有我的血迹,将我吸附其上,无法离开。”
“为何吸人精魄,为非作乱!”子玉的声音再次变得严厉。
“我爱他如性命,怎会害他?”想不到那画像居然开口反驳。
子玉带着疑惑询问,“你们相识几日?怎会口出此言?”
“因他本就是我心上之人。”
“你是前明故人,他不过二十几岁。”
“但他的前世,曾与我缘分未尽。”
“他的前世?”子玉不明所以。
“对,他的前世,是我朝有名的四公子之一,户部尚书侯恂之子,名唤侯方域,字朝宗。”
听闻香君此言,子玉再次暗暗惊叹,想不到今日只是偶然在茶坊之中听到的戏曲,戏中主人公竟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需要知道的信息都已知晓,子玉掏出火折子自画像一角点燃,人像画发出萤蓝色的冷色火光,燃毕,落下一地灰烬。
子玉掏出细细竹筒,将画像灰烬收纳其中,拍拍胸口灵玉,“阿柔,我们出去吧。”
走出书房,侯管家一直守在门口,并未离去,“魏姑娘?鬼魂可是抓到了?”
子玉摇摇头,“暂时还没有,那鬼魂并未附着在鹿裘之上。”
“那看来并不是冲撞了山神?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少爷打猎惹的祸端了?”侯管家推了一下眼镜框,喃喃自语。
“不,事情的起因还是那次猎鹿。不过鬼秽的魂灵没有寄托在鹿裘上,而是寄托在一方折扇上。侯管家,辈蒙少爷是否有一方折扇,折扇上绘有红色桃花?”
“有的,有的,少爷收藏不少扇子,应该是有的。”侯管家点点头,但是又有些不太确认。
“哦?不知我可以检查一下吗?”
“当然可以。”侯管家又开了与侯辈蒙卧室正对的那扇房门。
这间房间原来才是真正的书房,看来刚才放置鹿裘的那一间,只不过是一间单独的收纳间。
侯管家打开书柜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十几个云锦绣制的布袋。
每个袋子中都放有一方折扇,侯管家并没有让子玉亲自动手,将抽屉中所有的锦囊尽数取出,摊放在书桌上。
将折扇的扇面一个一个展开,有的是烫金纸质扇面,有的是人物画绢扇,甚至还有些扇面上的画作过于香艳露骨,难以启齿。
终于打开一方折扇,扇面上绘一枝桃枝,桃枝上缀五朵鲜红桃花,扇面又有诗词一首。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子玉,这方折扇上有香君的气息。”阿柔自灵玉中沟通子玉。看来眼前这方折扇,便是香君口中沾染她血/液/精/魄的那面“桃花扇”。
“侯管家,想必那灵魂定是附着在这方折扇上,我的聚魂香不够了,暂时无法再次探问,可否让我回去客栈,先取些聚魂香,再回来渡魂?”
“也好。”侯管家领着子玉回到了客厅,若兮与晏姝还未回来,侯管家让子玉稍安勿躁,自己转身出门去后花园唤回当家祖母。
稍后功夫,侯府当家祖母又拄着拐杖回到了客厅,若兮与晏姝紧紧跟在身后,子玉细细观察二人,面色红润,神色坦然,并未有什么异常,倒也踏下心来。
当家祖母转头与侯管家低声耳语,问明缘由,接着转过头来对着子玉说,“折扇你可方便带走?若是方便,今日便将折扇拿走,你可随着你的方法销毁,待除了鬼秽,解了我孙儿的祸事,酬劳我自会叫侯管家送到客栈。”
“也好,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将折扇取走。”子玉点点头,既然当家祖母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次登门造访。
“侯管家,将折扇取给魏姑娘。”当家祖母扭头吩咐着管家。
“好的。”侯管家上了楼梯,不一会手中捧着刚才装有桃花扇的锦囊送到了子玉面前。
子玉接过桃花扇,抬眼望向侯老夫人,“三日内,我定会解了这祸事。”
“既如此,多谢魏姑娘。”侯老夫人的语气分明下了逐客令。
子玉也是识趣之人,带着若兮与晏姝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