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卷嗟余只影系人间(一)
“子玉!保持神魂中正!”一声男子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急急切切。
京城一家客栈的客房内,床榻之上正痛苦地蜷缩着一名瘦弱的女子。
见她面色惨白,嘴唇青紫,不住地颤抖,似乎是刚从极寒之地归来。
又是一声女子的惊呼传来,“子玉!坚持住!”
床榻上的女子艰难地点头,原来她便是二人口中所唤之人,魏子玉。
此刻房间内的子玉被法阵环绕,而设下法阵的便是屋内的男子。
只见他道士衣着,黑面虹髯,一看就是个邋遢道士,此刻正徒手捏诀,“子玉!不要乱了阵脚!保持住你自己的魂魄!”
“师父,快想想办法救救子玉!陌生三魂要夺舍了!”那名女子的求救声音再次传来。
细细看去,这求救的女子身着旧朝前明服饰,此刻竟然双脚未曾着地,漂浮在空中。
床榻上的子玉,体内似有阴冷气体游走,呼吸随着抖动而变得急促,口中呼出的气体竟出口成霜。
子玉与体内的阴冷之气挣扎抗衡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似乎终于夺得了胜利。
见她的面容慢慢恢复血色,唇上的青紫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口中气体变得透明。
随后,精疲力尽的子玉,看向漂浮在空中的女子,虚弱地唤了一句,“阿柔……”
便昏死过去……
京城的深秋,阳光最是耀人,退了早上的雾气,午后的日光正盛,把人晒得暖洋洋的。
午餐时间的喧闹已经退却,小贩们卖力地叫卖声已经止息,此时正慵懒地收拾着摊位。
野狗在路边晒着太阳,打着盹。
不过在王府井地界内,胡同深处的一户人家可没这雅兴。
大门紧闭,毫无生气,在这正午阳光的衬托下更显得阴气沉沉,鬼气森森。
几只乌鸦就这么悠然自得地落在墙头,“啊啊啊”的叫声听得人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原来是这家中当家的老爷在入秋时节,害了毛病。
这病来得奇怪又凶险,犯起癔症着实吓人。
老爷清醒时曾言说有一前朝女鬼,看衣着像是汉代装扮,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流着血泪,夜夜入梦,鬼泣声声,执意寻一故人。
老爷不知,便日日纠缠,夜夜索命。
几日下来,这老爷神思恍惚,气息奄奄,命不久矣。
宅府门外不远处,有二人缓步走来,止步于宅院门口,驻足观看。
王府豪宅,庭院深深,门禁森严,抬头仰视,门楣上悬挂“王府”牌匾,不过很久没人擦拭,结了蜘蛛网。
门扇两角悬挂的灯笼因为无人打理也落满了灰尘,显得颓败不堪。
驻足良久,其中一人掐指一算,算出这王家有鬼气萦绕,于是差着另一人上前叩门。
“铛铛裆”门环敲击门钉的声音传进门内。
不多时里面传来稀稀疏疏一阵响动,落在墙头的乌鸦聒噪着飞走了,大门吱吱呀呀开了半扇。
门内一个老头儿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缝细细打量着二位不速之客。
只见门口叫门的二位,都是道士衣着。
台阶下那位,肤色如铁,漆面虹髯,眉目凶悍。
道袍外衫大喇喇地敞开着,腰间布条做的腰带松松垮垮的跨在腰上,腰带上还别了一个酒葫芦,晃晃荡荡的。
不修边幅的样子让人又惊又厌。
门口叩门这位,倒是眉清目秀,五官精致,肤色白皙,甚是面善。
道士惯常的发髻梳理得清清爽爽,青灰色的道袍有些宽大地罩在身上,内衫雪白的领口平顺地贴服在凝脂般的脖颈上,散发着阵阵皂角的香气。
低头看去,清秀道士脚边坐着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白狗,毛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但是打理得很干净。
犬额一缕黑色杂毛延伸至后脑,眼睛炯炯有神,甚通人性。
眼前这位清秀道士的面相看上去不让人讨厌。
但若说是个小子,脂粉气倒显得有些浓重,没有男子一般的阳刚气息。
而且这身板有点过于弱不禁风,怕是好吃的都叫后边那位黑脸道士抢了去。
看门老头将整个身子挤出门外,双手揣进袖口,吸吸鼻子,上下打量完二人,方才收回视线开口道:“二位道长有何贵干?”
“我师徒二人云游至此,见府上似有阴森之气萦绕,特此前来探究一番。”黑面道士拱手一礼。
“害,就这事啊,不瞒您说,之前来了好几波人了,都是您这个说辞。这样,我给二位添些香火钱,您二位还是去别家吧。”
老头儿嗤之以鼻,显然之前来叨扰的江湖骗子见得太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丢来熟练的话术下了逐客令。
“老人家,我师徒二人确实见贵府府上有异常,您不妨入内通报一声,我们进去探查一番,若有解,行个方便,您不损失,若解不了,我们绝不收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这……”听见不灵不要银钱,老头儿有些犹豫,显然有一丝心动。
“于富贵,邯郸鸡泽人,丙寅年乙未辛丑庚寅时生人。”
这时站在门口的清秀道士开了口,不疾不徐,竟将看门老头的生辰八字报了个分毫不差。
老头一惊,原以为眼前这清秀道士是个半大小子,一听嗓音原来是位女居士,不由得正色仔细打量了一番。
随后掏出双手,重新恭敬拘了一礼,“二位道长稍待片刻,我这就进去通报。”
见老头儿又关上大门,清秀道士拍了拍胸口,一透明鬼影闪现。
那鬼影绾着发髻,穿薄纱半高领衫子,内着马面裙,俨然一副前明皇朝女子的装扮。
女子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光束随后消失不见,紧接着子玉胸前佩戴的贴身灵玉忽然一凉,随即恢复了平静。
台阶下铁面道士低声提点“子玉,下次放她出去的时候要小心。”
“知道了,师父。”清秀道士低头应承。
不多时,门闩大响,院门洞开,“二位道长请进吧。”老于收起了刚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将二位道长恭恭敬敬迎入府内。
入了院内,每个房间的门口都贴着大量的黄纸,黄纸上笔走龙蛇画着红色线条。
不用仔细辨认便知这是镇鬼符咒。
师徒二人交换一下眼色便更加确定,这府内定是有厉鬼作祟。
“二位道长贵姓?”老于现在换了一副面孔,对子玉师徒二人毕恭毕敬。
只不过平素里老于不信神佛,加之先前见了无数江湖骗子,所以对于这类宗教人士老于不屑于区分。
如今见到了也不知道怎样正确称呼,只能尴尴尬尬问个姓氏。
“贫道俗姓钟。”铁面道士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问话,也是一愣。
“俗姓魏。”子玉却是面不改色,从始至终一幅波澜不惊的神色。
随着老于的指引到了前厅,子玉师徒见一妇人端立于堂前恭候,虽面色憔悴但举止得体。
想必是宅内正室夫人了,见到这师徒二人走进前厅,夫人点头致意,苍白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二位道长,刚才听了老于通报,招待不周,多有得罪了。”王夫人强颜欢笑,语气显得有气无力。
“无妨。”铁面道士对着夫人先行了一礼。
“我师徒二人一路游方路过此地,见府上气色有异,就随手掐算一番,结果不甚乐观。刚才见府内贴了许多符咒,想来王老爷害病也有些时日了,夫人可否与我师徒二人详细说说?”
黑面道士长得骇人,语气倒也和善。
王夫人未语先垂泪,抽抽泣泣有一阵。
方才用帕子拭干眼角的泪水开了口,“也就是夏至左右的日子口,我家老爷白日里喜欢去潘家园寻些玩意儿,那日傍晚归家之后就起了烧,之后就胡话连篇。”
说到伤心处,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随后泪水又悄然滑落。
“哦?老爷可带了些不寻常的外物归家?”钟道长听闻潘家园三个字,心里多少有了些盘算。
“有的有的,我家老爷平日里去那,每次都不空手回来,那天也带回来几件。”
“可否带我们看看?”子玉在一旁沉默半晌这才开了口。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夫人赶紧擦干眼泪起身,移步到门口,“老于!”
“在!夫人。”老于赶忙跑到门口。
“带二位道长去老爷的藏宝屋瞧瞧。”
“好嘞!”老于点点头,视线穿过夫人看向子玉师徒,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引向门外,“二位道长随我这边请。”
师徒二人起身一路跟着老于朝着藏宝屋的方向走。
子玉却十分警觉地细细探查着宅子内的气息,王府外面阳光大好,但是一丝一毫都没能照射进久病的府内,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觉得府内的温度阴冷而闷滞。
不多时,拐过了会客厅那一排房子,藏宝屋就在“王府”四合院的后院角落里。
走到藏宝屋门口,老于掏出钥匙,一边弯着腰对着锁眼开门,一边做着简单的介绍:“老爷平时收藏了很多古董,都在这里装着,平日里没有老爷的命令谁都不准进。”
咔嗒一声门锁打开了,“好了,开了,您二位掌眼。”
房门大开,一股土腥和着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子玉眉头微蹙。
因为这屋里,鬼物的气息实在太重了,看样子这藏宝屋内的宝贝恐怕有不少都是来路不明的冥器。
“怎么?能找出来吗?”师父朝屋内张望一番,随后偏头低声问道子玉。
“现在不行。”随即子玉指了指门口的符咒,转过头看向老于,“这是?”
“哦哦,这个是之前的人过来贴的,不过看来不管用。”老于看着子玉语气似在讨好一般。
子玉却依然一幅波澜不惊的面庞,“这符咒,管用的,可震灵鬼。”
听了这话,老于挠了挠头“那,老爷怎么不见好?”
“现在阳气太盛了,我看不出什么。”子玉摇摇头。
“这,这可怎么办?”老于的神色显然有些失望,转头看向钟道士。
“可否去看看你家老爷?”钟道士询问老于。
“那我去和夫人禀报一声。”说完老于谨慎的锁上藏宝屋的门,伸出手邀请,“二位道长随我这边请。”
老于走在前方,钟道士与子玉肩并肩落在身后,“子玉,可有发现?”
“那门口符咒震鬼锁魂,阿柔出不来。”子玉垂着牟子轻声作答。
在后院走上没几步就到了老爷的病房,“二位道长,夫人请你们进去。”老于到病房通报之后,开门请师徒二人入内。
子玉和师父一入房间,便感觉这房内空气混浊,寒气森森,中药汤的苦味混杂着久卧病床的被窝味,令人呼吸不畅。
夫人将师徒二人让至床前,子玉细细端详床榻上的病人,见他印堂发黑,面色乌青,形如枯槁,已经不似人形,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怎么看都像是古墓里刨出来的粽子。
“二位道长想想办法救救我们老爷吧。”说完,王夫人又掏出帕子啜泣起来。
子玉一见,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此鬼,怨气颇深,阴风洗涤,已迷了心性,为非作歹,开始害人了。
“王夫人,我师徒二人需要回去准备一些驱鬼的物件,今日子时,必定归还驱鬼。”子玉抬头与王夫人交代,随后转身快步走出这间令人憋闷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