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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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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德殿内,百官皆集于此。

    景宣帝病还未好全,捂口轻咳几声。

    “父皇,儿臣以为洛州边防不可轻视。”林佑走出行列,说出自己心中想法。

    “何以见得?”景宣帝微扬着头,他有些不明白,林佑与何绍去的是云州,回朝所禀之事竟与洛州相关。

    “我……”林佑正欲开口,剩下的话却如石,堵在他喉间。

    那件事,不过是他两人的猜测,并没有事实证据。尽管那封信告诉他们洛州有难,可收到信这件事似乎不该公之于众。

    林佑偏头朝何绍看去。

    “陛下。”何绍拱手欲言。

    景宣帝扬手准许他说话。

    “元人觊觎大宋北边几州已久,延州如今已落入敌手,他们定会想方设法扰乱边疆,继而将爪子向内伸。洛州地处边陲,虽有山川江河做障,可毕竟还是边疆之地,不可不防北边的元人。”何绍微微颔首,将洛州的现实情况告知景宣帝。

    景宣帝仔细听他的话,轻点着头。

    “臣与太子殿下在云州时曾看见一异像。”何绍继续说着。

    “什么异象?”

    “云州内有条河上时常有浮木漂荡,此事虽不足为奇,可重要的是这条河的上游正是洛州。我与殿下曾观察过,这些浮木是人为砍断。臣以为,元人知道我朝想要收回延州,并且我朝在云州驻兵设防最重,他们或许不会再将云州视为突破,反而会将难攻的洛州当作切口。元人想要南下攻洛,最先要做的便是渡河。”何绍继续说着,事实上他也不能确定元人的想法,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按何大人所说,浮木自洛州漂往云州,那为何会牵扯到元人?”林律不解开口。

    “这……”何绍哑然,他不知该作何解释,同时心中莫名生发不好的想法,这件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毕竟只是猜测,不好说出口,免得引众人误会。

    “何大人难道想说洛州有人与元人相勾结?”陈伦折身看向何绍,脱口而出。

    听这话,何绍不免心头一惊。

    一时间,朝中臣子哗然,悄悄议论着。

    连林佑都有些意想不到。

    何绍微微蹙眉,垂眸思忖,良久才开口:“是,可我并无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仅凭浮木就有如此判断,何大人的这番话很难让人信服啊,”卢丰忍不住开口,“更何况,洛州局势稳定,这些年未曾发生些许动乱。”

    “是啊。”朝中一些大臣纷纷附和。

    “卢尚书说得对,仅凭我一人之言不可断定。可有一事我不得不说。”何绍冷冷开口。

    “什么事?”景宣帝问道。

    “臣在云州时曾遇见一刺客,与他刀剑相向时,臣明显感受到他起的是杀心。并且那人并非元人,而是个汉人。”何绍一五一十地将遇刺一事告诉景宣帝。

    “可有查清是何人指使?”

    “并未。”何绍摇摇头,此事也是他的一个心结。

    景宣帝拍拍胸口,又咳嗽几声:“洛州一事尚不能定,且静观其变吧。”

    走出大殿,微风扑面,何绍伸手揉了揉肩,肩上的伤已好,可疤痕仍在,就像这件事一样,他不能放下。

    “何大人。”林佑跟在他身后,叫住他。

    “殿下。”何绍闻声止步,转身朝他行礼。

    “何大人请随我到一旁谈谈吧。”林佑领着他,到一旁无人处。

    “何大人当真认为洛州有人与元人勾结?”林佑直言问他。

    “臣有这个猜测,只是尚不能确定。”何绍垂首,暗叹口气。

    若能找到写信之人,此事恐怕就好解了。可那人迟迟不露面,似乎也不愿让他们知晓自己的身份。

    “就算不是这样,但也定有人从中阻挠,让我们难收延州,刺杀一事,便是证据。”何绍接着说道。

    行于宫道,何绍一直在梳理那些纠缠到一起的事,想着想着,竟愈发乱起来。

    春风习习,灌入衣袖,竟还有些冷,何绍不免缩了缩身子。

    抬头望去,风将阴云吹到宫城上空,这天,只怕是又要下雨。

    —

    广袤无垠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我究竟是谁?我……又该是谁?”

    无数声音回荡在无际的暗夜中。

    微莹浮动,宛若星河。

    漫长的暗夜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陆瑃忽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羽,正被一种陌生且强大的力量包裹着,缓缓飘向那片光辉。

    “瑃儿。”

    “姐姐。”

    “姑娘。”

    无数呼唤声萦绕在陆瑃耳畔,可是她看不见他们。

    离那片光越来越近,光亮刺眼,陆瑃眯了眯眼,之后便无意识,陷入比黑暗更为空洞的死寂。

    再睁眼时,窗外月色正浓,时有轻风吹拂,算不上热,可陆瑃额头发丝已被汗水打湿,粘在额间。

    陆瑃掐了掐自己,强烈的痛觉让她有些清醒。

    她终于脱离那个诡异的梦境。

    陆瑃舒口气,掀开被子下了榻。

    打开门,晚风霎时吹入。

    她坐在石凳上,脑袋有些昏沉,便伸手揉了揉。

    霜华铺洒,院内算不上黑,竟还有些亮堂。

    陆瑃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心里瞬时生发万千情绪。

    历一梦,心不宁。

    她该如何面对他们,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直到脖子酸痛陆瑃才肯将头低下,睡了许久,她已无困意。

    直到后半夜她才有些累,起身回到榻上,但她没有睡,脑子里想着许多事,又愈发精神。

    夜,静悄悄,无声。

    心,如江水,奔腾。

    天际渐渐泛起一抹白晕,陆瑃一夜未眠。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让她觉着有些温暖。

    一切无比真切,她又有些心安。

    “姑娘。”碧云刚打开房门便见到陆瑃靠坐在床上,愣在原地,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陆瑃突然想起她刚来那日,碧云也是这个样子。一晃,竟快过了一年。

    “姑娘,你快吓死我们了,”碧云边说边抹泪,却又泪中带笑,“我去叫夫人他们。”

    “等等!”陆瑃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她突然有些害怕。

    “他们可担心姑娘你了。”

    可他们越是这样,陆瑃便越是不敢面对他们。

    “我昏迷多久?”

    “三天。”

    “三天?”陆瑃皱着眉,她没想到自己竟会昏睡那么久,这三天只怕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瑃儿。”赵之南不知何时站在了屋外,她双眸含泪,嘴唇微颤,连忙跑到陆瑃跟前。

    “母……”陆瑃定在原地,仿佛被雷劈住。

    “你可吓死为娘了。”赵之南脸上挂着泪,双手轻抚陆瑃的脸庞,想要感受眼前的真切,害怕她会像这几日一样再次昏睡过去。

    陆瑃呆呆地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酸涩,直冲她的鼻腔。

    “我……”陆瑃将头低下,此刻她竟有些不敢面对赵之南——“她”的母亲。

    “你现在可还好?若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说出来,啊。”赵之南扶住她的肩,声音轻柔。

    “我很好。”陆瑃连连点头,眼泪借着力从眼眶滑落,坠落在衣袖上。

    赵之南瞧见她流下的泪,缓缓从怀中掏出帕子,为她拭泪。

    “不哭,母亲在。”赵之南倾身将她抱住。

    心里的最后一层屏障彻底被击碎,陆瑃终于忍不住,趴在赵之南肩头哭了起来。

    她害怕,她愧疚,她惋惜。

    对自己,对怀中之人,也对“她”。

    碧云站在一旁,也悄悄偏过身,想要将脸上的泪擦尽。可眼中的泪此刻宛如江水,奔腾在河床上,怎么都止不住。

    掩在眼上的帕子彻底湿尽,甚至能挤出泪来。

    “我……对不起。”口中的话像是被堵住般,卡在陆瑃喉间,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话说出来。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赵之南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她。

    “不……”陆瑃摇着头。

    她怎能将那些话告诉他们,她不敢。有些瞬间,她想要将所有的一切深埋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甚至是自己。

    “姐姐。”陆瑾听见陆瑃房中的动静,连忙跑过来,那一日的情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他站在门外,脚抬了又放,想要进去。

    碧云瞧见门外的人:“夫人,姑娘,小公子在门口。”

    “让他进来吧。”陆瑃吸了吸鼻子,朝碧云点头。

    “姐姐!”陆瑾连忙跑到陆瑃跟前,一看到她,陆瑾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又哭又笑,陆瑃只觉内心更为酸痛。

    陆瑃抹了抹泪,招呼他再往前一些。

    “姐姐,你终于醒了。”陆瑾坐到她跟前,用衣袖将眼里的泪擦尽,想要将陆瑃看得更清一些。

    “姐姐很好,瑾儿不要担心。”不知哭了多久,陆瑃此时眼眶发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爹爹还在早朝吗?”

    “是,马上就会回来了。”赵之南回应她。

    “我想吃东西。”三日未进食,刚才又哭了那么久,陆瑃有些饿。

    正欲掀开被子下榻,赵之南又将她扶回床:“不要下床,再休息休息。”

    “是啊,姑娘想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阳春面。”陆瑃想了想,对碧云说。

    陆瑃还是忍不住下了榻,用水洗把脸,想要将泪与疲惫洗去。

    没多久,碧云就端着热腾腾的面来到陆瑃房里。

    热气穿肠,暖意绵绵。

    不自觉地,又有几滴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坠落在碗中,掀起小小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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